再烂的出身也挡不住从泥里“爬坡”的张(潘)玉良!
再烂的出身,都挡不住一个想要从泥里爬出,并付诸行动的人。
王小波说:“人有无尊严,有一个简单的判据,是看他被当作一个人还是一个东西来对待。这件事有点两重性,其一是别人把你当做人还是东西,是你尊严之所在。其二是你把自己看成人还是东西,也是你的尊严所在。”
有些人说起自己,自己心里就先瞧不起自己。而有的人起初没人把她当人,只有她自己把自己当人,但后来人人都把她当人看。潘玉良就是后者。
她出身于青楼,在世人的眼中,是最下作,最肮脏,最为人所唾弃的妓女。
她死于法国,在世人的眼中,是“中国西洋画家中第一流人物。”
徐悲鸿说:当时的中国画坛,能够称得上画家的人不过三人,其中一个就是潘玉良。
张大千说:潘玉良用笔用墨为国画正派。她这样的人生,一脚幸运,一脚蹉跎。她的故事太传奇,只能淡淡的说。
一 孤儿
19世纪末,在扬州一个前门临街,后门临水,颇有“人家尽枕河”风味的地方,张玉良出生了(后改名为潘玉良)她:
1岁时,父亲死了。
2岁时,姐姐死了。
8岁时,妈妈死了。
9岁时,被舅舅领养。
14岁时,舅舅骗她去绣花结果被卖入妓院,
舅舅是她最后的亲情,却断的彻底,断的心凉。她的境地,就如鲁迅所说:有一种寂寞,身边添一个可谈的人,一条知心的狗,或许可以消减。
有一种寂寞,茫茫天地间“余舟一介”的无边,无际,无着落。或许只能各自孤独面对,素颜修行。她属于第二种。用寂寞讲她的遭遇过于轻薄,但她确实面对一个事实,前后左右,无人可依,只能把自己托付给自己,孤独面对。
二 妓女
在妓院里,每个妓女都有花名,但她没有,因为丑。她不纤柔,不抚媚,反而长得有点狠,大嘴厚唇,眼窄脸长,虽然艳若桃李,却冷若冰霜,好像凌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有些人的经历是挂相的,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受过的苦难比幸福多。
她逃跑,被抓回来,被打。她以死相逼,被救下来,被往死里打。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无论是命中注定,还是在劫难逃,她都要寻找一些希望。而她就是这种人。她比常人,少了一点惧怕。
三 小妾
潘赞化是新上任的芜湖总督。张玉良被派到为他接风洗尘的酒局上唱曲助兴,潘赞化投入在醉酒拳声之中,并未注意到张玉良。直到张玉良唱了一曲《林冲踏雪》:
帽子上红缨沾白雪,身披黑毛兜北风。 枪跳葫芦迈步走,举步苍凉恨满胸。 这茫茫大地何处去,天寒岁暮路徒穷。
初听婉转,再听悲凉,三听在悲凉中闪烁着希望好像在解释一个未曾说过的羞辱和不屈。潘赞化停杯良久,顺着歌声转过头,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彼此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超然物外。
青楼女子有两样东西不会走眼,一是珠宝,二是男人。在之后两人的相处中,潘赞化非但没有嫌弃她的身份,反而对她心疼亦有欣赏。这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玉良自然没想过丢掉,她恳求潘大人帮她赎身,纳为妾。这一求,为受过的屈辱,为爱,为自由。
潘赞化犹豫了,他知道其中的玄机,是老鸨设的局,想把潘玉良贡献出去,然后逼他就犯,为他们货物通关行个方便。而潘赞化为人正直,这一方便意味着可能身败名裂的风险,赞化自然也要掂量这份爱的重量。
但就如廖一梅所说: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终于潘赞化替她赎身,纳为妾。她把名由张玉良改为潘玉良,以前是个伪命题,现在她要成为她自己。
四.学生
一天下午,她路过邻居的窗口,里面画家洪野正在画画。她无意间透过窗户瞥了一眼,这一眼,着了魔,入了心她开始自学画画。洪野去潘家喝茶时偶然看到了她的画,赞叹她的画简直是天才之作,那个过去被推着走的她,开始想要呈现自己想要呈现的。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上海最好的绘画学府:上海美术专科学校。
那时国内才刚刚引进画裸体画,没有模特她就跑到浴池,画浴室里的女人。结果成为了浴池里人人喊打的变态。但在画画这件事上,她认准了,就不变了。没有裸体,她就画自己的裸体,
她说“我必须画画,就像溺水的人必须挣扎。”以前在妓院她的裸体,是难堪,是不洁,是泄欲的工具。但在艺术上,裸体是被尊敬的,她在画画中找到了她自己,她像一个被艺术拯救的人,成全是让别人解脱,而解脱是从成全自己开始的。她的人生,要她自己勾画。
五、画家
她的画在学校里独树一帜,为人特立独行,很快成为别人眼里的刺头。有人揪着过去不放,骂她是婊子。说'誓不与妓女同校’。她非常自得的画《人力壮士》在画展上被人贴上:“妓女对嫖客的歌颂。”但她觉得别人给她任何标签她都无所谓,只要自己不把自己放在那个位置上就好,她手里的画笔仍然果敢,肯定。她坚持着,
春花,秋月,夏雨,冬雪时光流转她要画到地老天荒。她考上法国里昂中法大学,最后,她甚至考到了罗马国立美术学院,她的作品在比利时、英国、德国、希腊、日本巡回展览,大获成功。甚至法国一度不允许她的作品出境,她是中国第一个进入卢浮宫的画家。获奖无数。被誉为“中国西洋画家中第一流人物”。当从煎熬到煎熬,熬过去了,竟有那般境地,如得水之鱼,且再无玄机。
六、“三不”女士
一:永不加入外国国籍。
二:永不卖画。
三:永不恋爱。
因为潘玉良的出国,她和潘赞化成为了天涯沦落的爱人,一个在这边,一个在那边。这些年,无论潘玉良离开还是回来,潘赞化一直都在。
在1937年,潘玉良要参加在法国举行的万国艺术博览会,这时潘赞化的头上已经落了风霜。潘玉良流着泪问:你为什么永远都宽容我,为什么你不自私一点。
潘赞化回答:如果让你做个安分的妻子,当初我就不应该送你去国外,既然让你学了画画,就应该让你自由。就如这句话所说:我做好了与你过一辈子的打算,也做好了你随时要走的准备。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爱情观,深情而不纠缠。
有人说,她怕影响潘赞化和他的正妻一家三口的和谐。
也有人说,因为国内时局动荡,她的文化人的身份很危险。她怕因此连累潘赞化一家,所以没有回去。而这一走就是40年,直到潘赞化去世他们也未曾相见。
这些年她也不乏追求者,但她的心只认潘赞化,潘赞化成为了她最初与最后的爱。
在法国她坚决不卖画,即使穷困潦倒。画对她来说更是她的灵魂,绝非商品。法国政府希望她加入法国,她拒绝。
在病中,她仍有遗憾:祖国生我养我,我没有为她敬献一瓣心香,就连这躯体,就连这躯体,也不能肥我沃土。”正如这首诗所表达的对祖国的情怀:身处繁华界,心涌故国情,何日飞故里,不作寄篱人。”一生自尊自爱的她自然要落叶归根的。在临终前,她嘱咐朋友3件事:
1. 死后一定要给她换上旗袍。
2. 将潘赞化送给她的项链转交潘家的后人。
3. 有朝一日,把她的作品带回祖国。
在1984年秋天,潘玉良的七大箱遗物和2000多幅画作,还有她与潘赞化的信物,终于漂洋过海,回到了祖国。漂泊半生的潘玉良,终于魂归故里。
她这一生有许多等着看她热闹和笑话的看客,而她从来不做自己人生的看客。挣扎着,努力着。她非要活出个人样来,给世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