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丑的水果,我不爱吃 | 西门媚·早茶夜读第153夜
第153夜 | 《不知火》
很丑的水果,我不爱吃
文|西门媚
周日专题
「方言」
西门媚,生于70年代。 小说家,独立作家,画家。现居成都。 曾在广州、北京、成都三地媒体工作十年,现专事小说创作和专栏写作。
本文中,除题图外,所有配图,皆为西门媚的画作。
以下是她为此次夜读写的介绍:
我的这篇小说《不知火》是用成都方言写的。成都方言写出来跟普通话差别不大,阅读应该没大的问题,但如果用方言朗读,外地朋友可能听起来还是轻微吃力。在此朗读一段,希望大家会觉得有些别样的趣味。
第一人称叙事,但叙述者设定与真实的我性格差距甚大,所以,我很难在声音上表现人物的性格。
朗读是太专业的事情。
这篇小说首发于《长江文艺》。
推荐我的两本随笔集:《完美的路演》、《心怀野念》
西门媚金句
不知火艺术团
也不晓得他咋个想出来的
是不是跟到人家啥子青苹果艺术团之类的学啊……
不知火是种很丑的水果,皮泡脸肿的。昨天餐桌上就只剩下这种水果了。
是小李部门发的。
我不爱吃这种水果。这种水果吃起来干干的,有点淡甜味。是介于橙子和桔子之间的一种怪胎,绝没有橙子和桔子好吃,完全没有水果应有的果味和酸味。
这筐不知火,在我们家已经摆了三天了。小李讨好地说:“这个吃了不上火,又好剥皮,是橙子和桔子的优生嘛。”我不想理他,他觉得家里有水果,就不买新的水果。害得我缺维生素,指甲都裂了。
晚饭后,我刚哄了宝宝睡觉,小李就在客厅里大叫:“小燕,快来,不知火!”
我很生气。冲到客厅里,看到小李正笑得歪在沙发上,指着电视机。
我就看到幺舅那张微胖的脸,出现在电视上。
一会儿就换了电视台的女记者。这个长着长下巴的女记者对着我们说:“这位就是不知火艺术团的团长,也是唯一一个演员——万景峰先生。”
我看女记者背后的画面,就是九里堤公园门口嘛。
女记者继续在说:“下面就请观众看一下不知火艺术团的表演。”
镜头转过去,正对着幺舅,又摇了一下,对着一口油锅。旁边还站了一个人,那个人我也认得,就是我们家附近卖油条的。
卖油条的手上拿了砣面,扯了扯,下到油锅里,油条在锅里一会儿就开始翻转膨胀,就看到幺舅已经挽起了袖子,把手直接伸到油锅里,把油条翻动了一下,就捞了出来。捞出来的时候,还在锅上面抖了一抖。把多余的油滴下去。
女记者拿了盘子接了,端给电视机前面的观众看。
我听到幺舅还在旁边说:“吃得了。”
女记者就装没听到。转身去采访围观群众。
我看到那些群众好多都是我熟悉的人,有些叫不上名字,但经常在光荣北路那边看到,有些甚至可能一起打过牌。
小李还在沙发上笑着,我白了他一眼,拿起电话开始打。
对方的电话正占线。我又重拨了一次,才放下。
刚放下电话,电话铃就响了。
我一接,果然是我妈打来的。
我妈说:“老幺上电视了。”听她的口气就知道她很生气。她平时哪里会对我说“老幺”,她只会对我说“你幺舅”。“老幺”这个称呼,她只在兄弟姊妹之间才用。她最是注意长幼次序的人了。
“我看到了,刚刚我还给你打电话。”
“我是在给你幺舅妈打电话,他们两个也正在看电视。”
“咋说?”
“你幺舅妈当着你幺舅不好说。你幺舅那个人,成天说家头的人不支持他,这一下,你幺舅妈只能说好。你等一下,我的手机响了……”我妈在电话那头,停了一下,又说,“你幺舅打来的,我先挂了,你们明天过来吃饭不?”
“要。”
挂断电话,我看到小李还在笑,还念念有词,说着:“不知火艺术团,也不晓得他咋个想出来的,是不是跟到人家啥子青苹果艺术团之类的学啊……”
他看了我一眼,收住一点笑容,人也坐正了一点,说:“嗯,其实还是多准确的。还一语双关呢,不怕烫,不怕火,同时还想火起来……哈哈哈……”
他又笑来蜷起,还在说着:“你幺舅还想记者吃他用手捞起来的油条,又不是美食节目,女记者肯定嫌脏嘛。电视台也坏,说是还要搞连续报道。”
第二天去妈那儿的时候,小李抱宝宝,让我把那一筐的不知火提起。
我说:“你不是要让妈生气啊。”
小李明白我说的意思,说:“我们说这个是碰柑嘛,不说是不知火,反正这些水果的样子也差不多。”
下了公交车,才走到小街的口上,就看到有一圈人在路边围起。我心头就觉得不对,加快了步子。小李还东张西望的,我催他,他才跟上来,说:“好像还是幺舅。”
“喊你不要看你还要看!”我没好气地说。
“你咋个这么生气?”
“如果是你的幺舅你生气不?”
“呃……是我的幺舅我也不得生气,好耍嘛。”
我白他一眼,心中升起个莫名其妙的预感,觉得他以后不要变成幺舅那样的人哦。哪个晓得呢,去年的幺舅都不是这个样子的。
后来,我妈在厨房忙碌,我跟她聊天的时候,我就忍不住问:“你说,幺舅是哪根筋扯到了,他以前那么蔫巴皮皱的人,好久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妈妈说:“你搞忘啦?就是今年春节的时候嘛,你当时也站在这儿嘛。”
我使劲回想,我妈又说:“好像是年三十之前,我在炸酥肉排骨,你那个时候饿痨得很,守到这儿吃。”
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
当时宝宝还没生,我胃口好得不行,我就看着我妈做吃的。晚上大舅、二舅、三舅和幺舅几家人都要来吃饭,我妈要提前做好很多东西。
就听到幺舅当时提了两瓶酒进了客厅,在跟小李聊天。
小李在看电视上的围棋比赛,可能也聊得不起劲。
幺舅挤进厨房,讨好地说:“大姐,你炸得好香啊,就跟妈以前做的一样。”
我妈当时正在炸酥肉,幺舅想都没想,就伸手去把锅里的一砣酥肉捞了出来。我妈笑骂,拿了筷子去打幺舅的手,幺舅已经把酥肉塞进了嘴里。
酥肉还是太烫了,幺舅吃进去,又吐在手里,吹一吹,又吃进去。
我妈说:“四十好几的人了,再过两三个春节就五十了,咋个还这个样子?”
幺舅的样子实在好笑,我也跟着说:“再过几个月,你就当舅公了。”
幺舅突然说:“大姐,你发现没有,我嘴巴怕烫,但我的手不怕。你看,红都没红!”
幺舅伸了手给我们看,他的手指有些粗短微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沾了些油,倒真是没什么烫过的痕迹。他的手又朝油锅伸了过去,我妈这次真的拿筷子打了他,说:“这是全家人要吃的东西,不要在这儿搞!”
我还记得,当时幺舅呵呵地笑着,从盘子里拿了块炸排骨,跑出去看电视了。
现在,我妈一边择菜,一边说:“也不晓得他后来是咋个了,两三个月以后,就说自己有特异功能,就跑到街上去搞表演。劝也劝不到。你说要是他们厂没有被收购,他还在他们厂头安安稳稳的,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妈最喜欢抱怨幺舅以前的单位,我打断她:“他退出来都十来年了,又不是这一下。再说,他之前还是好好的嘛。”
我妈又说:“你幺舅就是太老实了。主要是小时候身体不好,个子长得不高,性格就多温的,不跟别个争啊抢啊。当然,在家里头大家让到他,在外头又有哥哥姐姐撑腰。从小就没有人敢来惹他,他也不得去惹别人。他这个性格,总还是会受欺负的。你幺舅妈就是个性格多强的人。”
其实我妈性格更强,比起来,幺舅妈一点都不算要强。我妈现在一边利麻地淘菜,一边继续唠叨:“他们两个又没得娃儿,又没得工作呢,好在这几年拿买断工龄的钱开了铺子,生活是没得问题。你说这么每天守在店子里头,不晒太阳不淋雨的,多轻松嘛,平平安安的过下去也要得,为啥子他现在鬼迷了心窍,想成明星?”
“想成明星的人多嘛。现在每个电视台都在搞选秀,每次都是几万几万的人报名。哪个年龄都有。要是幺舅能够唱一下跳一下,就肯定去报名了。”
“你也不要讽刺幺舅,没大没小的。”我妈打断我。她就是这样,什么都是她能说能做,别人就不可以。
“要是没得这个事,你幺舅一直还是多好的。又不咋个去外头晃,又不打牌。脾气也好。我还听说,那些街坊邻居去他们店里头,都怕你幺舅妈,觉得你幺舅妈多凶的。当然,你幺舅也是该算的也不晓得算。邻居嘛还是想占点便宜。”
“幺舅他们那一批,运气都不算好,都是差不多的。”
“哪是嘛。还是有些会搞的。你还记得那个汪啥子不?”我妈已经把几样菜都切好了,开始给锅里倒油,“他后来又被单位返聘回去了,以前拿的钱也不用退出来,现在每个月工资还多高的。再说,你其他几个舅舅年龄也差不到好远,情况都比你幺舅好。”
我妈就是这样,永远最心疼幺舅。她最爱替幺舅抱怨,一说起来就停不住。我想,好在我不吃幺舅的醋。我打断她:“嗯,我这几次回来的时候,经常看到他在街边边上,被一群人围起。刚才又看到了的。”
“昨天,他上了电视,这一下更激动了。他在电话里头就说,他成功了。他说他已经是名人了!等会儿他要来吃饭,你自己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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