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利:希腊的启蒙时期
我们已经注意到,在希腊人的政治、道德、宗教和哲学发展中,有一个日渐增长的朝着自由和个人主义发展的倾向。对生活和人类制度的批判性态度在他们的早期诗歌中已经显示出来,这一态度在荷马的著作中还表现微弱,而在赫西俄德和公元前六七世纪的诗歌中则逐渐明显。这些人反省他们所处时代的风俗习惯,社会政治制度,宗教观念和实践,神的起源、本性和行为。他们发展了更加纯粹的神的概念,并且在他们的神统系谱学和宇宙进化论中为即将到来的哲学开辟了道路。在公元前6世纪的哲学中,独立思考的倾向几乎发展成熟。在这个世纪和公元前5世纪前半叶,自然科学和自然哲学大行其道;人们由对心灵的探究转向对外在世界的物理事物的探究。人们努力理解宇宙的意义;提出一个又一个体系来解决宇宙之谜。人们的主要兴趣对象是世界和它的运转方式;人在自然中的位置取决于形而上学所达到的结论。
公元前5世纪,希腊人在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的经验非常有利于表征其哲学家特性的启蒙精神的发展。波斯战争(公元前500年~前449年)使得雅典成为海上的霸主和世界强国,以及希腊的商业、文化和艺术中心。诗人、艺术家、教师和哲学家进入雅典,为雅典的富有公民提供服务并指导他们;重要的建筑和雕塑装饰这座城市,剧院里回响着自足的人们的掌声。当我们回想起公元前5世纪后半叶居住在这座城市中的杰出的人—伯利克里、阿那克萨戈拉、修昔底德、菲迪亚斯、索福克里斯、欧里庇得斯、阿里斯托芬、希波克拉底和苏格拉底—我们就可以充分理解伯利克里在一篇著名的悼词中所自豪宣布的:雅典是希腊的学校。
巨大的经济进步和由事物的新秩序培育的民主制度的建立,进一步推动了独立思考和行动,随之而来的是对权力和对带来权力的事物的欲求:财富、名声、文化、效率和成功。传统的宗教、道德、政治、哲学、科学和艺术观点受到了批评。旧的基础受到检查,并在许多方面被推翻。否定的精神在这个国家广泛传播。学习新的研究学科的要求日益增长。公共生活提供了一个极好的领域来劝说人们,使他们信服,修辞、演说和论辩艺术的培养成为实践上的需要。
我们所表述的这个时代是一个启蒙的时代,和近代18世纪的启蒙运动非常相似。这个时代所产生的新的精神态度必然会鼓励个人主义的滋长。个人开始摆脱群体中的权威,为自己而创新,不依赖旧的传统而思考自己的观点并找出自己的解决方案。虽然思想的这一批判性态度对希腊文化的发展产生了不可估量的贡献,但是在某些地方采用了夸张的形式,在诡辩和吹毛求疵中达到顶峰;在其他方面,它倾向于发展成为理智和伦理的主观主义和相对主义:我恰巧认为是真的,就是真的;我恰巧相信是正确的,就是正确的。一个人的观点和另外一个人的观点一样好,一个人的行为方式和另外一个人的行为方式一样好。并不奇怪,在这样的环境下,没有人的观点应当受到高度尊重,怀疑论应当在这一理论领域兴盛,自我利益的准则应当在实践领域宣传。一个摘自修昔底德著作的经常为人们引用的段落,虽然可能有些夸张,但或多或少反映了这一新运动的堕落状况:“随意颠倒文字的通常意义;将最为鲁莽的有勇无谋之徒视为最值得交往的朋友;将谨慎中庸之人称为懦夫;将听从理性的人视为毫无用处的傻瓜。人们得到的信任同他们的暴力和不择手段成比例,没有人像成功的阴谋家那样广受欢迎,除非有人足够聪明,能够从事阴谋家的职业而又胜过他,任何试图真诚地消除这些背信弃义的原因的人会被认为背叛了他的党派。至于誓言,没有人认为他们应当信守片刻;如果你已经让你的敌人相信你的话,从而设法抓住他,那么消灭他事实上是一种额外的快乐。”
阿里斯托芬在他的戏剧中也向我们展示了新文明的丑恶一面。贝恩指出,在阿里斯托芬看来,“古代的风纪最后变得非常随意。富人懒散而奢侈;穷人违抗命令,年轻人对他们的长辈越来越傲慢无礼,宗教受到嘲笑,所有的阶层都受到赚钱这一共同欲望的驱使,并将钱花在感官享乐上面。”
这就是这幅自由思想、个人主义和追求财富的时代产物的图景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我们看到保守的人,他们是过去美好时代的代表,反对新思想和新教育,但对新的美德,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新的恶习,因为对知识的追求在他们看来似乎导致了“非宗教和非道德,使年轻人完全不同于他们的先人,在某种程度上同随意交友和过放荡生活相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