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华：塔山阻顽敌
作者：程子华
来源：《辽沈决战》续集
上世纪70年代中期，程子华右三在塔山我军阻击阵地前支前模范王树德右一，王云成右四等人合影
塔山阻击战，是我第二兵团在辽沈战役中打得最激烈、最残酷、最顽强的一次阻击作战。当时的形势是:在我第二兵团出击北宁线时，参加攻打锦州的各纵队,陆续到达锦州外围,按照东北野战军总部的命令，先后肃清了锦州外围的据点,切断了锦北义县与锦州之敌的联系，攻克义县,封锁了锦州飞机场,继而将锦州之敌包围孤立起来。这时，国民党军能够增援锦州的援兵，一是可以从沈阳方面派出，一是可从锦西、葫芦岛地区派出。为确保攻克锦州,实现战役的总方针,东北野战军总部对阻击东西援敌作了部署,命令我第二兵团指挥第四、第十一纵队和热河独立第四、第六师及炮旅，布防于锦西县以北地区，坚决阻击锦西、葫芦岛之敌增援锦州。并指出，这一阻击战能否打好,关系到能否攻克锦州,关系到实现中央军委关于关起门来将东北敌军就地歼灭的战略方针。可见,兵团的阻击任务十分关键,是艰巨而又光荣的。
我们接受任务后，兵团指挥部即率独立第四、六师和炮旅向锦西城东北塔山地区前移,同时与第四、十一纵队联系。当时,第四纵队已按东总指示由鞍山、台安一带进到兴城地区,接到东总关于在塔山地区阻击敌人的命令后,在纵队司令员吴克华、政委莫文骅率领下，分别从驻地出发,向塔山地区疾进,并于10月6日前进入指定位置。第十一纵队截断北宁线的唐榆段后，未及休整，即按东总电令，向锦西开进，途中又接东总赋予的锦西阻击作战任务，10月8日前部队先后到达锦西城西北的长宁山、台子沟、沙河营线，投入紧张的战前准备。
这时，我们接到东总的军事通报，得知蒋介石为固守锦州，以锦西、葫芦岛为基地，从华北等地抽调兵力，由国民党第十七兵团司令官侯镜如指挥(侯未到前，由第五十四军军长阙汉骞指挥)、向锦州增援(后称“东进兵团”)，驰援锦州，实施东西对进，两面夹击,以图解锦州之围。
我第二兵团面临的锦、葫之敌，开始时是5个师，后来陆续增加到11个师。具体有:原驻在锦西、葫芦岛地区的第五十四军之第八师、第一九八师，暂五十七师和新六军的第六十二师;从华北调来的第六十二军之第六十七师、第一五一师、第一五七师;由山东烟台调来的第三十九军之新二师、一O三师;从北平调来的第九十二军之第二十一师;从塘沽海运的独立第九十五师等。敌军除两个暂编师外,其余都是嫡系部队，装备优良，战斗力强。敌人的主要阵地东起大小东山、周流河子北山、大小官沟、一四八高地,西寺儿堡、团山子,南至老和尚台、毛家屯、一六二高地等地区。除陆上敌军外,天上有空军飞机支援,海上有海军的巡洋舰、驱逐舰等，可实施舰炮火力支援。
针对敌人的兵力部署情况，在我军各部队就位后,我和兵团其领导一起,组织部队团以上干部到塔山地区之最高点---白台山上进行现场勘察,研究防御部署。我们站在白台山上,迎着阵阵的秋风,环视整个塔山地区。塔山,东临渤海,西靠虹螺山和光秃秃的白台山,锦西到塔山间的地形是东西两头凸起,中间低洼平坦。白台山下有一个小村庄，就是塔山堡。这是个大约有百十户人家的村庄，村东、南、北面尽是绵延不绝的丘陵，村中间有一条公路，是通往锦州的，村东面是铁路。敌人要北上增援锦州，无论是从公路还是从铁路通过，都必须经过塔山堡。面对眼下的地形,我们分析了敌人可能集中的兵力、兵器和主要进攻方向结合我军部署展开了讨论。
当时有两种意见:一种认为应以白台山为主要防御阵地，这样可居高临下，控制塔山堡;另一种意见认为,应以塔山堡为主要防御阵地。因为塔山堡控制着公路和铁路,敌人不打下塔山堡,大部队及重武器就无法通过去增援锦州，它像门门一样地锁住敌人。讨论中，有的同志指出，假如我以白台山为主要防御阵地，敌人以部分兵力佯攻白台山,既可牵制我军主力,又便于掩护他们的主力经塔山堡去增援锦州,那样将对我军十分不利。最后大家统一了认识:还是以塔山堡为我军防御核心有利。于是,我们决定:以塔山堡为防御重点,把主要的兵力、火器,集中使用于保卫塔山的方向上，在我广大防御正面尽量节省兵力和火器,从而使我掌握着雄厚的突击力量和纵深的火力配系,将敌人的进攻束缚在塔山堡前狭窄的地域内,迫使敌人不能展开大的兵力,作宽大正面的进攻。同时,在兵力部署上,我们又作了一些调整,大体部署是:第四纵队的防御正面是,东起打鱼山、塔山,西至白台山东山脚一线;第十一纵队的防御正面是,东自白台山东山脚紧接第四纵队阵地的新立屯、魏家岭,西至老边一线;独四师、独六师在西南面东窑站、双树铺、地藏寺、季家屯之线构筑防御阵地，在敌侧后牵制敌人。
各部队按照部署，将原防御阵地作了具体调整,接着展开了紧张的构筑工事作业,挖交通壕和防空、防炮洞。在敌人进攻前，整个阵地上热火朝天，从纵队领导到每个指战员，都行动起来了。各级政工干部,深入现场开展强有力的宣传鼓动工作。塔山附近的人民群众也前来支援,许多老乡把家中一应能够构筑工事用的材料全部贡献了出来。当时主要口号是构筑好防御工事,保护自己，消灭敌人，使敌人无法越过我们阵地一步。为督促构筑工事,我到第四纵队防御阵地作了检查。在第四纵队指挥所里,见到了东北野战军总部作战处长苏静，他是受东总首长指示帮助我们加强指挥的。苏静讲，东总首长对塔山阻击任务很重视，同意我们关于塔山阻敌的作战部署，要求我们及时报告情况。我和苏静、吴克华同志商定，四纵阵地是敌人进攻的重点，请苏静协助四纵首长，及时把塔山作战的情况直接向东总汇报。而后，我们到塔山阵地察看工事构筑情况。
坚守塔山堡阵地的部队是四纵第十二师第三十四团,团长焦玉山、政委江民风。我们去时，他们正和部队一起修工事。
在塔山村口，我看到一些工事修在外面，有的利用院墙作掩体，在墙上挖有射击孔。眼前的景况，使我想起1942年日军对冀中“五一”大扫荡时,我第七军分区一个小团防守宋庄抗击日军一个旅团进攻的经验。我向三十四团的同志们讲，那时主要是把防御阵地散兵坑筑在村沿墙脚下，在村庄围墙脚下挖机枪、单人掩体和掷弹处每个掩体的半圈在墙脚内，半圈在墙脚外，敌人炮击时,我方人员和武器即退入墙内半圈掩体内,使敌人的炮火打不着;当敌人炮火延伸、步兵冲锋时,我人员即携带武器钻到墙外半圈掩体进行反击。这样,既可以使敌人炮火打不着我,又可以在敌步兵冲锋时及时反击歼敌。
这个办法，使日军一个旅团的兵力无法攻入我一个小团的阵地,可以说是个成功的战法。我建议塔山村的防御工事也用这个办法，大家都很赞同。第三十四团在村前沿挖第一线工事同时,还在村内挖了几条交通壕,有几条交通壕通往村外,以利于我互相支援。我们从这里又到了白台山东山脚。这个东山脚伸到塔山堡的西南面,与塔山堡互为依托,它对阻击敌军进攻塔山堡是个很好的条件。
因此，我军在白台山上构筑了工事。白台山正面的工事,是以山腰为重点,以山顶为支撑点;固守山腰,可用山顶的火力支援山腰阵地和我军的反冲击。同时，在白台山脚北坡构筑了许多机枪阵地，敌人看不见,炮火打不着，当敌集团兵力进攻塔山村时,我军可以集中火力侧射敌人。这样，我塔山堡前沿阵地火力和白台山脚北坡的火力就构成了交叉火网，将给敌人以重大杀伤。在白台山阵地后方，设有野榴炮阵地，以专打准备进攻的敌军及其第二梯队，使敌军不能顺利地组织进攻。
塔山阻击战从10月10日开始，至15日止，敌人每天以三至四个师的兵力，在飞机、舰炮火力的支援下，向我塔山阵地轮番进攻，大的攻势2至3次。在这六昼夜的激战中，我第四纵队全体指战员，依托工事，坚守塔山、塔山桥、打鱼山、刘家屯、白台山等防御要点，抓住有利战机、机智果敢地实施反冲击和阵前出击，同敌人浴血奋战，部分阵地失而复得。敌人尸横遍野，我军阵地寸土未失。
塔山正面和整个阻击的主要经过是:
10 日,敌第六十二师向塔山以东铁路正面我第十二师三十四团桥头堡阵地进攻,并以一个营乘帆船袭占打鱼山。当晚，这股敌人即被全歼,我收回了打鱼山阵地。敌第八师进攻塔山正面我第三十四团三个步兵连和一个重机枪连阵地，曾一度突破我阵地前沿，但未及站稳就被我反击夺回。敌第一五一师进攻白台山前沿之泉眼沟我第三十六团阵地，连续冲锋八次均被我击退。敌人第一天进攻失败了。我让作战参谋电话通知各部队,注意防止敌人偷袭,抓紧时间修复工事，保证一线部队休息。
11日,敌兵力部署未变,仍以第六十二师向铁路正面及其以东进攻,第八师向塔山正面进攻,第一五一师向泉眼沟阵地进攻。从这一天起,敌军官带头冲锋,敌第一五一师四五一团的正副团长,均在冲锋中被我击毙。敌人的两天进攻的重点证明,其主要进攻方向是塔山。于是，兵团部命令第十一纵队第三十一师做好准备,随时投入塔山战斗，支援第四纵队作战。是日,为钳制和吸引敌人,配合塔山正面作战，我十一纵队采取攻势防御，以第三十三师之九十七、九十八团主动出击，攻占了部分高地和要点,歼敌一部,延伸了我防御纵深。
12日，塔山方向之敌没有发动大的进攻，除以炮火、飞机对我
阵地进行轮番轰击、扫射外，仅派小股部队向我阵地前沿袭状、我主要目的是侦察地形，调整部署准备发动新的进攻。我利用这时机、给坚守塔山一线的第三十四团焦玉山团长打了个电话，了能他们这两天的作战情况，转达了东总罗荣桓政委在电话中对他们的表扬，要求他们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克服更艰巨的困难，以迎接更残酷的战斗。当天上午，第十一纵队防御方向上展开了战斗。我第三十三师以第九十九团第二营向寺儿堡守敌一个加强步兵连及个重机枪排发起了进攻，我军迅速勇猛的动作，在3小时内全歼寺儿堡守敌200余人。是日深夜，第四纵队吴克华司令员来电话，汇报了部队调整情况。
为了应付敌人新的进攻，他将第十师第二十八团调了上去，接替了第十二师第三十四团的桥头堡阵地。这样，缩小了第十二师的防御正面，改善了突击力量和打击火力。我认为他们的调整很及时，问他们还有什么困难，他表示坚决完成任务。同时，他告诉我,第十二师江燮元师长报告,他们抓了敌人-个副团长,据俘虏供称:为了拿下塔山阵地,蒋介石、卫立煌先后来过葫芦岛，蒋介石先令第五十四军军长阙汉骞指挥,后令第十七兵团司令官侯镜如指挥,先后猛攻塔山,均寸步未进。为此,蒋介石痛责其将领无用。敌军决定明天由独立第九十五师主攻塔山，派总统府战地督察组长罗奇指挥。罗奇是独九十五师的前任师长，认为该师有把握攻占塔山，准备大战一场。
听了吴克华电话汇报的情况，使我回忆起中央苏区红五军在广东水口与粤军作战的经验。独九十五师系粤军,战斗力很强,很傲慢,号称“赵子龙师”。其特点是冲锋凶猛,不怕炮火与机枪射击,但怕白刃战。水口战斗对，我红五军团就是用大刀将敌人砍退的。我在电话中告诉了吴克华这一情况，根据敌人怕白刃战的弱点，让部队上好刺刀，准备白刃战,要坚决杀败敌人。与吴克华通过话后，我们兵团几位领导虽已十分困乏,但都难以成寐,大家都在思考着明天的战斗。
13日《战斗在冀察热辽》-文中写为15日,有误)拂晓4时半，敌人开始炮击。塔山顿时为炮火硝烟所遮蔽。5时,敌步兵发起攻击。独九十五师企图采取重点突破的办法，以营、团为集团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向塔山阵地连续猛扑。敌军如此冲击，正好成了我交叉火网的射杀目标。我坚守塔山的部队和机动部队与敌人进行了激烈的反复争夺，白刃相搏，杀退敌军多次连续集团冲锋,直杀得敌人尸横遍野，血水染红了塔山堡前的河水。我军虽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但阵地还是牢牢地掌握在我军手里。这一天，我其他阵地也遭到了敌人第一五七师、第一五一师的进攻，均被我 -一击退。为加强第四纵队纵深，我们命令第十一纵队第三十一师移至老官堡、羊草甸子一线，接替第四纵第十一师的阵地。第十一师后移为第四纵的机动兵力，并将第二、第三梯队向前靠拢，以应付敌人的连续集团冲锋。
14日,塔山方向敌人进攻势头减弱。自诩为“赵子龙师”的独立九十五师在我军沉重打击下，伤亡过半，锐气大减，傲气变成丧气,将团缩编为营,撤了下去。敌第一五七师仍进攻泉眼沟阵地，第一五一师则用一个营的兵力佯攻塔山正面。在我十一纵队防御的长宁山方向上,敌人在海空炮火准备后,以1个团的兵力,向我第三十三师魏家岭阵地猛攻,被我第九十八团击退。敌人前几天正面攻击塔山受挫,今改向两翼,意在钳击攻占塔山。我指挥部遂令独四、六师集中4个团的兵力,向当面敌人猛烈攻击,以牵制敌人。就在当日上午,我东北野战军主力向锦州发起了总攻。为确保塔山阻敌,东总命战役总预备队第一纵队的两个师进至高桥地区待机,暂归第二兵团指挥。
15日,在塔山方向上，敌军兵力增加到四个师，齐头并进，向我四纵阵地猛扑过来。敌第六十二师沿海边进攻,第八师进攻铁路正面,第一五一师进攻泉眼沟，独九十五师主攻塔山，敌人虽仍以集团兵力进攻，但其势已衰，毫无所获。是日18 时,我东部主力攻克锦州敌援锦的“东进兵团”却没能前进一步，塔山阵地依然稳如泰山般屹立在那里。为此，东总授予第三十四团“塔山守备英雄团”的荣誉称号。塔山阻击战，为我主力部队顺利攻克锦州赢得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