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金枝玉叶”马齿苋
*本文为「三联美食」原创内容
『清风徐来，秋将至。』
作者 / 罗焕娟
处暑前夕，朋友送来一大把马齿苋，美其名曰，是飞鸟的功劳，飞到哪儿种到哪儿，落在他家的菜园子，虽不曾照料，却解了这时候绿叶时蔬青黄不接的“荒”，还变成了一把把可以馈赠的美食。据说，马齿苋是田间地头里最难除尽的野草，在那些菜园子的边角上、田埂上、河岸上，它见缝插针地长，给点阳光就灿烂。
从暮春开始一直到秋天，马齿苋铺天盖地、轰轰烈烈地长，大约是唯一贯穿了三个季节的野菜。盛夏时分，从东北、西北、华北到西南云贵高原、长江中下游直至华南都有马齿苋的身影，颇有“环球同此凉热”的通达气概。
马齿苋是喜高温高湿的野菜。春天雨季开始，它悄悄地贴着地，慢慢地长，颇有点怯生生的味道，柔嫩中有着青涩的鲜绿，常常要俯下身来慢慢找。到了盛夏，它便开始往硕大肥厚里长，一丛丛，一蓬蓬，密密匝匝地长，一派繁盛气象，一茬茬开着星星点点的黄花，明艳而不俗气。
入了秋，若是下了雨，再碰上艳阳高照，它便开始发了疯地往上窜，像是多肉的老桩，长出了“树”的形态，与多肉中的“金枝玉叶”神形皆相似，在百草里便有了鹤立鸡群的味道，有着可登堂入室的美。这样的马齿菜经历了从春到夏的洗礼，根扎得深，茎长得壮，叶生得肥。
到了处暑，一候“鹰乃祭鸟”老鹰开始大量捕猎小鸟，飞鸟播撒马齿苋的“接力赛”才渐渐偃旗息鼓。二候“天地始肃”，我国大部开始进入少雨期，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入秋，马齿苋也渐渐进入生命最后的绚烂。三候“禾乃登”，这时候五谷成熟、瓜果丰硕，在收割的间隙，顺带收割一把把马齿苋，是老一辈人居家过日子的好盘算。“处暑动刀镰”，这时候的马齿苋拔出来往往不容易，得用镰刀割，用小菜锄挖，得来的更是宝贝。
图 / pixabay
马齿苋的茎、叶，均可食用，并因此列入《救荒本草》，是真正的“度荒植物”。同时还是一味非常好的中药，《本草经集注》曰：“马齿苋，又名五行草，以其叶青，梗赤，花黄，根白，子黑也。”
我最先知道马齿苋是在20年前，带着幼儿回家乡休假，一路暑热，孩子便开始腹泻，几日也不见好。隔壁的医生阿姨是赤脚医生出身，见我心急，便嘱我在用药的同时，用马齿苋煮红糖水。于是，在家门口前前后后挖来几蔸，那一年，天气旱得很，八月里依旧是明晃晃刺眼的太阳，好不容易才见它在青石板的路阶上匍匐着，灰蒙蒙干瘪瘪地，一副长期不受人待见的模样。
下了水马齿苋才鲜亮起来，红色的茎秆变得饱满，绿色的叶透出水灵来。将它熬出红色的汁，配上红糖，喂给孩子喝了几口，竟然止住了泻。后来才知道马齿苋是“天然抗生素”。
这些年，挖野菜渐渐风行起来。素来又爱清苦爽利的菜，于是常去离家不远的江心岛慢慢寻。江心岛是在江心的城中村，数十年不变，咋一进去依旧是八十年代的老模样。低矮的砖瓦房，稀稀疏疏处在茂树环抱之间，屋前水波不兴，有着田园的安然娴静。各家门口高高的护坡上长满了马齿苋，地肥水美自然长得丰腴肥厚，到了九月依旧绵延不久。
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
当地的老百姓淳朴爽朗，总是热情地招呼着，搬来桌椅、端来茶水，大自然的馈赠于他们不是一门一户的专有，见者有份，彷佛来摘取采撷就是看中了他家的闺女般，有着自自然然的傲娇，让一份慷慨也变得洒脱起来。久居乡野又靠近城区的他们是制作马齿苋的高手，一代代传下来的手艺渐渐融入了城市生活的精细，说起来颇有心得。
江风习习里，一边择菜一边和老乡们聊着各种吃法，远方江岸浸徹、树木葱茏，便有了暑热难当中的一份快意。
回家按照老乡的方法做马齿苋凉拌，把它用盐泡水洗净，烧一锅开水，放入盐和油，再把马齿苋快速倒入，用筷子捞几滚，便快速捞出。烫马齿苋讲究的是个快，时间火候的把握决定着马齿苋的酸度和软度，太酸太软太老，就失去了它脆鲜柔嫩的口感。捞出的马齿苋置入盘中，绕盘往上堆，再把配好的调料从头淋上。一碗好的凉拌菜，调料少不了葱姜蒜末，花椒红油生抽，再配上干辣椒，才有了烟火气。
马齿苋是凉拌菜中极少不使用醋的，马齿苋的酸才是大自然最好的调料，留在舌尖上软溜酸滑，哪里是平常的醋能抵得上的。最后的工序，便是起锅爆油，再徐徐淋在马齿苋上，干辣椒在沸油里“滋滋”地响，瞬间，曙红夹墨绿的马齿苋便镀上了油光，这时尚的撞色，本该是跳跃而扎眼的，可此刻往盘子里一看，偏生沉稳庄重厚实，又有着缎面一样华丽丽的质感和光泽，软软地绕在盘子里，让人忍不住挑筷入嘴，含而不吞，酸甜苦辣便满嘴里弥漫开来。
马齿苋也可做汤，《西游记》第86回说道，唐僧师徒四人救下一樵夫，樵夫做《野菜宴》以答谢。其中便有“浮蔷马齿苋，江荠雁肠英”，想来这款席宴用的是马齿苋汤。寻常日子，马齿苋做汤常以清汤为主，或辅之以蛋花或辅之以肉末，但见椭圆的叶铺在汤面，若塘中浮萍，柔柔软软，吃的是一个清凉纯正。
处暑过后的马齿苋根茎见长且粗实，叶虽不及先前密匝，但更为清朗阔长。这样的马齿苋多了劲道，最适合做腌干菜。作家汪曾祺在《故乡的食物》中提起“祖母每于夏天摘肥嫩的马齿苋晾干，过年时做馅包包子”，而自己“有时从她的盘子里拿一个，蘸了香油吃，挺香”。
在北方，除了用来做包子，还常用来包饺子、做合子、烙饼子。马齿苋做腌干菜或是加盐放在开水里焯或是放在蒸锅里蒸到变色，再趁着处暑后的秋阳高照，晒个干干爽爽、索索利利。待到冬天的时候，拿来用水泡发、切碎，和各种瓜果蔬菜肉食拌在一块，它就复原了生长时的亲和力，不挑主，和谁都可以共生共长共用，毫无违和感。
图 / 摄图网
即便是和当季时蔬搭配，也别有风味。“处暑拔麻摘老瓜”，这时新摘的冬瓜鲜嫩脆爽汁多，若是撒一把头年腌干的马齿苋，那种陈年的香鲜与当季的鲜嫩脆爽相互渗透，配上豆豉辣椒蒜，味蕾便丰富饱满起来，让人吃了还忍不住地想。
一向年光有限身，处暑过后，秋意渐浓，荒肃将至。而马齿苋却以最热烈的姿势向着阳光，秀出草木最后的华姿 ，留下一抹清润滋养即将到来的荒肃。那么，在瓜果丰盛的处暑，你可愿意俯下身子，兴致勃勃地抱上一捆马齿苋，回家做一坛子腌干菜，待到冬天里做份马齿苋煨五花肉，在温厚浓郁中记取它金枝玉叶、青青繁盛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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