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赵峰老师写济南名吃“酱油螺丝”

文学角 | 济南纪事系列(15): 酱油螺丝

原创 赵峰 东岳客

酱油螺丝在济南,前些年和当下的串儿一样,红得发紫。串,没爆红以前,地摊全是它的天下。酱油螺丝,有几个名,也叫旮旯游子。活体叫旮旯游子,上桌就是酱油螺丝,最准确些。它们生长在污水里,喜欢在坑塘河边游荡。江南水田里也有,叫田螺。也常见它的近支,蜗牛,形如微型蒲团,扁状,习惯栖息在陆地潮湿地方。除了鸡鸭,没人琢磨它们填口腹,像冰激凌的旮旯游子却不行,人,看见它们就容易想到美味。它们却又因出身微贱,只能沦于街巷,无法登堂入室。

不过,济南人不管这套,好吃至上,达人也去练摊,外地人不一定能懂。

一个人小名叫二,大名叫刚或强,或勇和军啥的,喊哪个都不错。我一会旮旯游子,一会又酱油螺丝,其实并没搞混,说的是一个事。

老家河塘里,旮旯游子成堆,不稀罕,还有蚌,只是乡下不这么叫,叫壳袍。说成“蚌”就太生疏,咬文嚼字,别人会笑话。鹬蚌相争,这成语很普及,就是蚌和大鸟争输赢,让打鱼人一举两得的典故。蚌,有的个头很大,跟个大海碗一样,只是不知道出不出珍珠?枯水季,大人忙着逮鱼,小孩没事抓一大洋铁盆,便想着开荤。放些盐在开水里一煮,就熟了。壳袍肉多,顶一堆旮旯游子,且鲜嫩,不过,太腥,胃口不服,最终合盘子再扔进河里。实际上是典型的不会吃,论吃,乡下人老实不说,还因循守旧。

吃的东西少,自然口头狭,能接纳的都是老一套,对新和鲜尤其排斥。吃不准的,就说邪不拉几。牛羊肉,以前市场就小,有人连煮过羊肉的锅都嫌弃。我味蕾格局也这样,看去不是太美观的东西,就不吃,特看重外在形式。像是菜花,状如肿瘤,像是豆腐卤,我不说像啥了,看了反胃,臭豆腐更是看都不想看,仅那味道我就接受不了。水萝卜、胡萝卜弄成馅子,形状让人范影。我是个典型的乡下人,胃口缺乏兼容并蓄的能力。

需要声明一点,我无洁癖。旮旯游子,尽管我兴趣不大,也吃一点,但不痴迷。

八十年代初,旮旯游子盛行。那时街都不宽敞,街巷里随处都能见到卖酱油螺丝的小摊,还有散啤酒,夏天兼卖西瓜。有次在《山东青年报》发了篇随笔,得稿费六块。拿我稿费单子的同学“要挟”,不答应请客就扣单子。我手头不算紧,遂约五六个人上街痛快,就近在艺术学院门口朵颐,最后还要了个西瓜。济南的酱油螺丝好吃,一点也没吃出邪不拉几。

只是吃完要洗净巴掌,一旦凉下来,油渍麻花的手上,散出的味道很大。旮旯游子的腥膻,都在里边。

做旮旯游子,城里人讲究,在清水泡几天,让其吐尽胃里的泥沙,还有粪便。开水煮熟,再用兑了花椒、大料的汤入味,然后捞出晾干。最后煸锅,放大油,猪肉,辣椒轻轻翻炒,少顷,出锅便可食。三遍历练,已没了半点泥腥味,散发的香,夹杂着一丝辣味儿。看来,方法对了头,很多固有的缺陷就遮了去。

入乡随俗,后来跟着朋友,又吃了好多次酱油螺丝。街巷里烟火气浓,感到亲切的同时,也有些太嘈杂。到了散啤酒叫扎啤的时候,我就有些倦了,身边的声响实在太喧腾。我心脏血压都有了问题,特别喜欢清静。拿着牙签挑的那个黑疙瘩,有次突然想起别人说过像鼻屎的话,怎么也不敢吃了。再仔细看小黑肉后面那一小节,白白的囊里装的全是黑东西,胃就罢了工。后来吃海螺倒是没受影响,海螺肉,脆美鲜香。就是想扔掉那段肠子一样的东西,被懂海螺的胶东朋友耻笑,吃一口面面的。

一日,和朋友闲逛,他见地摊拔不动腿,连哄加威胁,把我给逼停。我不经劝,只好留下陪着。让我瞠目的是邻桌竟是几个明目皓齿,穿着入时的美女,也围了一桌吃,实乃马路牙子一景。看拿牙签的一招一式,熟稔,轻巧,绝不是初来乍到。桌上摆了一大堆壳子。钱钟书先生说苗条女人:吃一粒奎宁,就像怀了孕。这几盘子酱油螺丝,得几大瓶奎宁。好在,螺丝清一色精肉,吃了不增脂肪。

知道酱油螺丝是地道美味,我却在一点无足轻重的小障碍上却步,实在是不解风情。

又有一夏夜,偶见一老年乞丐,蹲在地摊不远的垃圾桶,滋溜溜地吸着一个个螺丝壳。螺丝剩在肚腹里那些东西,还有没滴干净的汁水,全都吃了个干净,让人想起莫泊桑的于勒叔叔吃牡蛎。几只流浪猫簇拥着他,并不争抢,而是静静地立在一旁,像是围观。等他寻摸个差不多了,坐地上吸半截烟头,猫才一拥而上,在桶里挑拣残炙。老人兴满意足,一脸陶醉,不知是吃了酱油螺丝,还是烟头而起。又吃又闹的猫满面幸福,发嗲的喵呜声成一片。

济南酱油好,上品。想起来,都是美好回忆,那泛着油花儿,冒着清香的酱油就浮现在眼前。不知道酱油螺丝,是不是济南酱油成全的?

泥土,沾了水就是泥,沤久了发黑,继而腐烂。鲶鱼、黑鱼、菱角、还有出淤泥的莲藕,都喜欢在烂泥里长。螺丝仅是是其中之一,自身洁净与否,并不取决于烂泥。有朋友喜欢在鱼缸里放几只螺丝,闲来可赏。看看螺丝,悠哉乐哉,露出的那小段头及肩背,竟是亮眼的雪白。蜗牛和螺丝都活得小心,它们长了最敏感的触角,像是雷达。遇到一点风吹草动,就赶紧进缩进壳里。儿歌唱:先出角,后出头。

自带房子行走,想不慢也不行,如果不是草木皆兵的习性,它们的慢生活,是最接近幸福生活本真的。

吃,吃了再吃,成了至高无上。吃之外,吃之上是什么?吃起来顾不上想,也全忘了。吃,易产生快感,也最易迷途,胃,贪得无厌,大脑却堆满油脂,几千年,人类似乎还没吃饱。少有人静下来打量一下食物,及可能做食物的生命,只想着嘴里的味道。有时,我觉得饭桌不光是乱,也乏味地无聊。光知道吃,深思一下,又多了些恐怖。林语堂好像说过类似的经典话语,原句是什么,我脑子不好用,给忘了。

2020年11月20日

作者简介

赵峰:一九六五年生,山东平阴东阿镇人。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出版有散文集《就那么回事》、《谋生纪事》等,散文集《混口饭吃》、《哦, 跑马岭 》也即将与读者见面。现居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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