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张伟然:如果不打算做二流学问,在语言上一定要下功夫

【访谈】张伟然、曹树基:思想最终以文章的形式展现出来

张伟然,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地理学会历史地理专业委员会委员。主要研究历史文化地理。

曹树基,上海交通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地理学会历史地理专业委员会委员。主要研究中国移民史与中国人口史、环境史与疾病史、社会经济史、中国近现代史。

本访谈记录系张伟然教授、曹树基教授于2016年7月为“历史地理研究技能强化暑期训练营”授课时接受的学员访谈。整理:姚亚杰;来源:微信公号——复旦史地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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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读书

问:在进入历史地理研究领域时,先读哪些最基本的书会好一些?

曹(曹树基教授,下同):这个其实是有相关课程解决,不需要我们来回答。前人的某些要求可以做个折中,不要通读,而要精读一些。如果碰到不知道的地名则一定要翻看历史地图集,并要能做到长期坚持下去。读文章要抓住资料和方法,切不可单纯背结论。

张(张伟然教授,下同):还是有的,比如历史地理,最起码要读典籍,首先是十六部正史地理志,这是我们看家的基础,课程虽会涉及,但亦只是选讲。通读的话。还得靠个人下功夫。再有,就是唐宋以后的全国地理总志,这些是要先行的。除此之外,还有就是读通鉴。要知道老师的要求在哪,然后结合时代根据自身时间来补。地理志一定要通读,起于《汉书》,终于《明史》,读此可知历代地方行政制度及各地历代地名沿革。在年级低的时候是有必要通读的,因为地图集不能解决同名异地的问题。有志于历史地理者应从大二开始准备。先要花时间在古汉语上下功夫,音韵、文字、训诂、版本、目录、校勘这几门要有所了解,至少读一本通论方面的书籍。读正史地理志可以从硕士开始。读专著除了资料和方法,还要关注问题意识,有些不太好的研究著作要缓读甚至不读。

关键词:选样

问:张老师在《中古文学地理意象》中大量使用诗词资料,这种感觉文化区的建构,人物选样是如何做的,是因为只有这些人的史料吗?这一过程是否存在选样?

张:不存在选样的问题,基本上是先把相关材料过一遍,能用的材料全部找出。做中古,其特点就在于中古的资料相对有限。我事先花了1年时间将唐诗、唐文、正史、笔记、小说等唐朝有关资料全部过完。即使现有的资料有问题有风险也没办法。做近世与做中古有很大的不同,近世之史料留存远大于中古及其之前时期,中古材料很容易穷尽,而近世材料则难以穷尽。

关键词:材料

问:张老师如何看待中古之前材料较少,作伪成分又很多的问题?

张:史料学已经有很成熟的方法,中古之前亦要分等分类。先秦不要碰,先秦很难做,是一个完全不同的领域,严格意义上不是纯粹用历史学方法所能解决的。秦汉至六朝,秦汉材料过少,亦做不出什么文章,需要较丰富的想象力来构建合理的框架。而魏晋南北朝至隋唐,材料相对丰富,但又不会难以穷尽。宋代传世史料大概为唐代史料的10倍。传统断代史学要有个好的选题较难,而相对来讲,历史地理选题较为容易。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学断代史,尤其是中古之前的断代史,不如历史地理的前景宽阔。

曹:但我们在史料中,找到史料不意味着就可以写文章,还要善于发现史料中反逻辑的问题,发现一些新的制度,应用数据的分析和一些新技术,使这些资料熠熠发光。我在史地所的时候,发现学生老是找某时期的什么空间差异文章,这些是救命题目,现在想来其实没有多大意义。当然不仅仅是在史料中发现问题,在学术争论中也可以发现问题。

关键词:区划

问:文化地理涉及到江西的笔墨比较少,张老师原来写过湖南、湖北的文化分区。对传统民居的划区,怎么处理江西婺源的徽派建筑的问题?

曹:对江西民居的观察其实是不要分区来讲,我们的看法就是不要宏观,要先从底层的琢磨开始。做问题需要在点上下功夫,以点入面。搞历史学需要有“挖坑”的本领。建筑史所采用的史实基础,距离现在史学研究差得很远。

张:你如果思考这个问题,有什么资料。从技术上你需要有资料做支撑,想问题不能凭空想,需要有材料来支撑。要做这个方面的问题先需要有资料。无论地理学家还是历史学家,研究问题必须有核心材料。判断一个地理学家合格与否的方法就在于他是否会分区,要做分区需要掌握有关地理分区的基本方法。

关键词:学科背景

问:历史学出身和地理学出身在搞历史地理研究中各有什么优势,两个学科如何互相借鉴?

张:从现有数据来看,学历史出身的学历史地理成才率高一些,原因就在于地理学出身的很多过不了史料这一关。历史出身不懂地理还能做出文章来,地理出身不懂历史的话做不出什么文章来,要做出来的也是很差的文章。

曹: 历史地理学,只是个研究问题的视角,历史史料是基础,地理学是个方法。我给自己的学生说,不管是来自哪个方向,向对方学习,这样时间久了,自己可开辟新方向。

关键词:论文

问:论文写作应注意哪些问题呢?

张:当前,我们同学的语文水平在相对下降,出现语句不通、标点不准、非学术语言表达的大有人在,而且是出现在博士人群中,甚至是教授或博导群体中。这可能与电脑的多用、思考时间的相对欠缺有关。但这也不能成为理由,大家务必引起重视。我国的基础教育历来重视记叙文的写作,在大学里论文写作的课程也严重缺失,致使我们论文写作掺杂的文学语言成份较多,也就影响了我们学术语言规范,直至影响到论文结论的可靠性。我极力推荐黄永年的《学苑零拾》《树新义室笔谈》,对提高语言表达能力很有帮助。语言的表达应当理性,多用专业术语和学术语言,在文章层次和线索方面要狠下功夫,多加锤炼,终究“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如果我们有不做二流学问的追求,在语言上一定要下功夫。我们在听曹老师讲座时,论文写作的“曹氏风格”值得借鉴。但也不是强调八股文,而是要形成自己的语言风格,不断出好文章。我们这次暑期班主讲老师推荐的文章,就很有代表性,比如谭其骧的文章,质量很高,至今我还一直反复读,回味无穷。

曹:思想最终以文章的形式展现出来。这个文章里,要有新的东西,除了新史料,新方法和新的论证过程也是必要的。史料的查找,我前面已说了一些,大家还是要下点功夫,要有“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意境,就可能有“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结果。新方法和新技术当前可选择的余地很大,历史地理学本身也是一种方法。关于学术问题的发现,我们通常有学术史指引和档案指引两条路径,也有现实的人文田野考察心得。只要有问题发现,其他论文要素都齐备,出文章是很容易的、我基本两个星期就可以出一篇文章,而且是高质量的文章。我是个现实主义者,张老师是理想主义者。我只关注问题,发现问题就马上写文章。最近,我好像不关注历史地理学,但没有离开历史地理学,比如我最近形成的两篇文章,一篇是有关黄岩岛的,一篇是有关西沙归属问题的,为南海仲裁案提供了一些历史依据与法理的支持。我的文章一般是跟着史料走,有时跟着问题走,从史料中发现冲突,提炼问题,加以整理就可以成文。大家可以借鉴,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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