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长篇商业历史小说《河口码头》节选
2017年8月17日星期四 第31期
清源将陈茶与新茶区分而售,引得河口茶商生恨并群起攻之的事,乐坏了石友昌。
听了一身下人打扮的矢野汇报后,石友昌激动地站起:“你说的是真的?”
“全河口都传开了,说清源茶庄自从用了个毛头小伙子后,店风大变,迟早要毁在那小子手上。”矢野边说嘴角露出了一丝阴笑。
石友昌哈哈一笑,“好,太好了,我正愁不知道如何下手呢?”
矢野回头一看四处无人,便压低声音说:“古田君,你的意思是?”
石友昌看了一眼矢野,狞笑着说,“就从清源下手,无论如何我们都将大有收获!只要方家楼一乱,我们就有可能乘隙而入,即使控制不了姓方的那老头子,也能趁机将那个叫什么江常葆的年轻人收了!”
“江常葆,你收他作何用?”矢野不明白。
“他方宣策敢这么大胆地把清源交给他,他就必然有过人之处。或许,我们大日本的茶叶崛起之路,就在这个叫江常葆的年轻人这里开始!”石友昌说完拿起了茶杯。
沉思了片刻,矢野伸出大拇指,一脸谄笑:“古田君,高!”
石友昌突然又放下手中的茶杯,向矢野一招手。矢野赶忙凑过身子,然后,竖耳静听石友昌附耳告知机宜。听完,矢野频频点头,然后,两人发出了奸笑。
从石友昌家里出来后,矢野径直过了浮桥去了揽江楼。
揽江楼是河口码头最繁荣的一家酒楼,“揽江拥美色,对月醉笙歌”说的便是这里。揽江楼与清源茶庄刚好隔江对望。上楼后,矢野在一处靠窗的坐席上坐下了,然后要了一碟兰华根和一笼荞麦粿,又叫了两个荤菜和六两古汉酒。
上好酒菜,娄阿福也匆匆赶来了。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娄阿福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又夹了一块炒猪头肉塞进嘴里,咕嘟着说,“说吧,让小春子找我来干嘛?”
等娄阿福终于坐下后,矢野这才掏出一个信封,放在娄阿福身前的桌面上,接着又拿出一叠银票,数了三张,放到信封上,然后说,“看你的了,这事办成,少不了你的好处。”
娄阿福迅速收起银子,然后拆来信封,迅速看完了石友昌的亲笔信,又把信笺撕成碎片抓在手上,伸到窗外,让风把碎片吹到老远。这才说,“石兄,我娄阿福不见得有通天本事,但是,我既然答应下来了的事,就从来没失过手的。”看看周边无人,他压低嗓子又说了声:“前几年的那回事,你看可有尾巴!那方老头儿不一直到现在也还蒙在鼓里。”说完,阴险地笑了一笑。
矢野也轻蔑一笑。“呵呵,也是。我们当然知道你的本事,所以,我们今后还会经常找你。娄兄,跟着我们,你也知道,绝不会吃亏。”
娄阿福:“嘿嘿,那是那是,还请石兄以后多多关照!好了,在下就先行告辞了,跟你东家说,等待我的消息。”说完,将杯子里的酒干了,又倒一杯,再干,又两盘荤菜各叉了一大把塞到嘴里,这才鼓着腮帮子扬长而去。
惠济河是明代首辅费宏主持开通的一条人工渠道,贯穿全城,水流充沛清澈,偱街徐流,河两傍,青砖黛瓦不绝,飞檐朱灯鳞次。河边每隔一段有垂柳青石衣砧,每日清晨,河口的女人们都纷纷挎篮而至,洗衣浣纱,是一幕极好的风景。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种地方当然也是流言蜚语最多的地方。有关江常葆突然出现的一个新身份,便萌始于这条河旁的清晨。
惠济河边一座吊脚楼下的洗衣阶,一伙女人开始谈起了这些日在河口名噪一时的江常葆。
“你们知道吗?清源茶庄的那个叫什么江常葆的后生原来是方家楼东家的私生子。”一个三十多岁的微胖女人突然站直了身子,说了一句连河水都惊得打个激灵的话。说这话时手上还提着湿漉漉的洗衣棒。瞬间,河边十多位女人全抬起了头,忘记了手上的动作。
“这话可能是谣传吧。河口谁不知道,方老板从22岁来河口接管了他老爹的生意,这都几十年了,从来没听说过他的任何风流韵事。怎么突然冒出一个私生子来了?”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质疑。
“就是,怎么可能?听说方老板山西有老婆孩子,而且,他的儿子还考上了举人了。怎又来了个私生子呢?再说,他方老板家大业大,就是有个私生子也可以光明正大认了,干嘛要偷偷摸摸嘛!这也太不可信了!”另一位女人也抬头说。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可是听说了,他们方家在山西是个大户,那可是皇帝老子敕封过七道牌坊的大家啊,他怎么敢在外面沾花惹草还弄出什么私生子来呢!”最先公布消息的微胖女人得意地将棒槌在手上拍了拍说。
“呀,真的有七道牌坊啊?那他可真不敢乱来了,否则,那可是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一位有点见识的女人也站起了身。她知道,七道牌坊可是万岁爷旌奖慈孝贞洁的道德典范的象征,得到,是无尚荣誉,但这东西同时也是无穷压力,违之,是对皇帝的不敬不尊,那就不是拆牌坊的事了,弄不好灭门之祸。
“就是嘛,再说,他们方家原本只想弃商从仕,积攒了一定家当后就回山西不再从商,不想,又有了个私生子,所以,那方老板才让他的这个儿子先当了掌柜,然后好继承家业。要不你们以为那江常葆是神仙啊?这么年纪轻轻就当得了清源的大掌柜。”微胖女人又头头是道地分析,整个真像唯一知情者的样子。
“按这么说,那江常葆是方家的私生子就不会错了。唉,这么看来,生意人也不好当啊,自己的儿子都不好公开相认,还要偷偷摸摸使些手脚!”有人接口。
“就是。不过啊,原来都说什么方家楼用人只看本事人品,现在看来,也是当不得真的了,那方家楼有本事的那么多,怎么他一个小后生就当了掌柜。”胖女人又说。
离这堆女人不远处的河沿扶栏上,娄阿福脸上露出了笑容。
清源茶庄这几天确实十分萧条。
伙计伏在柜台上,账房趴在桌上,连丁裕霖和祝德浩都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唯有江常葆,一脸认真地在冲泡一壶新茶。
“德浩,这泡茶是下梅那边过来的吧?味道和桐木关这边的茶小有差异。”喝完一杯,江常葆问祝德浩。
祝德浩坐起,闻了闻:“这泡茶应该是麻沙的。”说完又倒回去了。
想想,祝德浩又坐起,说:“常葆哥,你倒冷静,还在这不慌不忙地吃着茶,我们可是慌了手脚,你看这都多少天了,庄里才来过几个人?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江常葆停了手中的动作,如塑雕般定了格。片刻,他又继续往茶壶里注水,边说:“德浩,你说说,为什么这几天会这么冷清?”
德浩眼睛一瞪,说:“常葆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
常葆扭头一笑,“装傻?我为什么装傻?”
“你真的非得让我说?”祝德浩脸憋红了。
“当然,说说。”
德浩有点恼怒回答:“既是你逼着我说,那我便说了。还不是你出的这明示陈茶的主意惹的祸。”
“哦,这个我们公开标识陈茶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首先是限量发售,跟前天那拨人发生了冲突,他们走后,少不得要嚼我们的舌头。再一个,你突然间把陈茶弄出来,这无异告诉了客商,以前我们的陈茶叶都当新茶卖了。所以,这非但没达到你想的诚信示人的目的,反而让人家觉得我们不实诚了。”
常葆点点头,说,“还有呢?”
“还有同行,他们巴不得我们这出点事,这下倒好,他们还不得四处煽风点火,说我们玩噱头做虚活,这样,我们这不受到影响才怪!”这回接话的是丁裕霖,说完,他看了一眼常葆。
常葆也将视线转移到丁裕霖:“裕霖,那么,你也觉得我把陈茶公开明示的做法是错误的了?”
丁裕霖迟疑了一会,“老实说,我我也不确定,一开始,我觉得这一手很漂亮,但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收到任何效果,而且,反而有了这么大的负面影响了……”
江常葆微笑一下,这回没回头,仍认真地倒茶,品茗。喝完一小杯,才说,“我认为我们这么做是对,只是,没我们意料的那么顺利罢了。”说完,不再言语,只一心品着手中的茶。
夜已深,江常葆新家的书房里。江常葆还在书桌上挥毫写字,徐玉梅从里屋走了出来,边走边说:“常葆,你这可能是犯忌了,方伯经营了这么几十年了也从来没想过把陈茶公开放到柜台,你倒好,反其道而行了!常葆,我觉得不只是影响了生意啊,恐怕方伯都不高兴了,他会觉得你这是在打他的脸。”徐玉梅放边说边把手上快完工的新衣服往常葆身上披。
江常葆放下了手上的笔,对玉梅说:“玉梅姐,你也真觉得我这么做是错的?”
玉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
常葆叹了口气:“难道,我真的错了?”
玉梅也轻叹:“别多想了,不早了,先回房歇息吧,这事既然都已经到这步了,那就边走边看吧。”
又是一个晴朗的初夏天。
石友昌一大早就带着石贵(矢野)来到了清源茶庄。
一见石友昌,丁裕霖赶忙起身相迎,说,“哟,石老板,早啊!”
石友昌拱手作礼,答道:“丁襄助,你也早啊!怎么,江老板还没来?”
“哦,我们江掌柜早来了,现在正在内堂查阅账目呢。石老板是来找江掌柜的?”丁裕霖微笑答。
“哈哈,当然,江掌柜出任清源掌柜已经不少日了,石某到今天才来拜访,惭愧呀!可否请丁襄助引见一下?”石友昌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笑的有点托大。
“欢迎欢迎!在下这就带您去见江掌柜。”丁裕霖也不动声色地陪着笑脸,迎进了石友昌,并将他带进了内堂。
江常葆正全神贯注一手打着双盘一手翻看账本,没注意到丁裕霖带了客人进来。
“常葆哥,石老板来了。”丁裕霖喊了一声。
江常葆这才抬头,一看是石友昌,慌忙起身拱手。“石老板,您怎么来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一边忙将石友昌往内堂茶席请。
“江老板勤奋啊,这么早就做事了。”石友昌也不客气,边说边坐下。石贵在石友昌旁边束手就立。
“惭愧,常葆接手以来,清源尚未见任何起色,惶恐啊,岂敢再偷懒。”落座后,江常葆又微一欠身,脸带微笑说。
“常葆贤侄,年轻人有你这般干劲,已属相当难得,你就不要过谦了。”说完,似发现自己的称呼不妥,忙补充:“哈哈,我这么叫该不会唐突吧?”
已坐下的常葆赶忙又起身:“石老板,您这是抬举常葆呢,岂会唐突,应该是常葆荣幸之极。”
石友昌又是哈哈一笑。说:“常葆贤侄,休要这般拘谨了。其实,我们本就该叔侄相称才对。我与宣策兄同出山西,兄弟论交。而你是宣策兄视同己出的重要副手,这还不是叔侄嘛!贤侄,从现在起,切莫称我石老板,应该叫我昌叔才对。”
江常葆合掌答:“不敢,不敢。常葆只是方家楼一名做事的,怎敢与石老板叔侄相称,还是称您为石老板更为尊重。”
石友昌:“哈哈,哪来这么多讲究,难道,叔侄相称反而便不尊重了么?你呀你,好吧,既是你如此谦逊,我也就不难为你了,随你怎么称呼吧。”
丁裕霖端茶上来。为石友昌和江常葆各奉茶一杯,又退下。
掀开茶碗,江常葆微笑着问:“石老板这么早来清源是?”
“听闻贤侄一上任就以诚信经商为庄训,并将陈茶新茶区分明示?”
“确有此事,只是,似乎弄巧成拙,因陈茶一事,庄内反倒生意锐减”。 江常葆说完一拱手,“敢问石老板,您对此如何看待?”
石友昌故作激动地站起击掌赞道:“难得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认识,实在是方家楼幸甚,河口幸甚啊!常葆贤侄,你可知,商道酬信此说由来已久,但真正诚信经商者实在不多!河口茶商,试问谁家没有陈茶,但历来陈茶均作新茶出售,以致河口茶茗终于达不到最高境界,甚至时有外商诟病啊!石某认为,凡一方特产要扬名立万,就必须精益求精,竭尽所能剔除瑕疵,唯有如此,才能让商品光彩万道,而长久傲立商林。”
常葆也慌忙站起,说:“石老板所言极是。只是,茶界以陈当新做法已然历史久长,如今突然明分新陈,结果,竟起反力,使得客商猜疑。石老板,常葆已经为此倍感困惑不知对错了!”
“宣策兄如何理会这事?”石友昌食指叩桌问。
“方伯迄今未作任何态度。也正因如此,常葆才越感压力重大啊!”
“未做任何态度,便是默许。贤侄,你但可放心,继续吧。相信,不但你方伯会支持你,石某也大力支持你的诚信经商!”
“非常谢谢石老板。常葆定会再接再厉,严守此训!”江常葆又拱了拱手。
接下来,并无实质交谈。石友昌也没想深入交流,此番过来,不过想一探江常葆虚实而已。
从清源出来,石友昌又带着石贵去了方家楼。
石友昌是在方家楼后院见到方宣策的。其时,方宣策正在喂他的红嘴鹦鹉。一番客套后,就在后院的石桌边,石友昌故作担忧地向方宣策道出了自己对清源陈茶事件的态度。只是,立场态度与先前清源时完全颠倒了。
听完,方宣策起身,他没回头,又走回到廊下的鹦鹉笼旁边,然后问身后的石友昌, “怎么?你也对清源的明示新陈茶做法感到不满?”
“哈哈,我怎会有什么不满!清源一直是河口茶界马首,清源既已开始,必定很快便有成效!让友昌困惑的事,现今马首已然放蹄,但我等马身马尾却不知道该不该跟从?”
“哦,那么,你究竟如何看待?”方宣策回转了身子。
“宣策兄,陈茶固然难以避免,但是历年陈茶均不多余,以极少的陈茶混掺与新茶,是业内不言的惯例,何况,头年茶与当年茶本身相差无几,几人能辨?何苦自寻烦恼!再者,尽管陈茶不多,但终有一定数量,每年下来,若是经营不当,结余百十担的也不少见,这个数目,换成银两倒也不是小数。可按常葆所为,这批银两分明就要减了一半。这对如方家楼的大茶商而言或许不算大损失,可对于一般小商,这可是大损失啊。”说完,石友昌故作无可奈何状,摇头叹气。
方宣策哈哈一笑:“友昌兄,你都这么步步为营将了我的军,我还能如何?只是,此事毕竟关系到整个方家楼。友昌兄可否容我一段时间,再做决定?”
“方兄,切不可这么说,友昌只是一孔之见,究竟如何,还是您作主。好了,方兄,家里头还有些事,友昌先行告退了。此事不急,不急,方兄好好思量再做定夺。”石友昌慌忙作揖告辞,他知道,再说下去已经没有意义。
“好的,不送,方某一定会尽快拿出主意。”方宣策点了点头,却并不相送。
已是正月初七,清源茶庄依然不见起色。伙计无精打采地擦拭四处的灰尘。帐房闲得无聊,也到茶席边坐下。
见帐房过来,丁裕霖轻轻一笑,“反正无聊,先生不如一块喝茶。”说完,推过一杯茶送至帐房身前。
“谢谢丁襄助。”说完端起杯欲饮,临到杯近口,帐房又叹了口气,放下茶杯,“唉……”
丁裕霖一抬头:“先生何故叹气?”
“丁襄助,在下从18岁进方家楼,至今已经逾十年,十年来,方家楼何曾有过如此光景,旺季之时,居然门可罗雀!”账房说完,摇摇头,一杯茶一饮而尽。
“先生过虑。如今生意惨淡其实正常之极。江掌柜初上任,意图开拓进取,新茶陈茶之分,只是其中一个举措,初时,定然是有些干扰的。先生,江掌柜虽说少不更事,但是,你看他沉船应对和西坑买山这两件事,有几人能有此气魄胆识和智慧?先生啊,非深思熟虑,江掌柜断断不会鲁莽行事,您且拭目以待吧。江掌柜定然能让大家有所获益!”
“丁襄助,若是几日前您说这话,我定是深信不疑。可是,今天,恕我直言,丁襄助,我等可是为你暗呼不值啊!”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账房才说这句话。
丁裕霖眉毛一挑:“先生此话怎讲?”
“丁襄助莫非不知道?”
丁裕霖拱手,“先生有话但请直言。”
看看四周无人。帐房起身绕道常葆身侧,附耳说了几句。
丁裕霖霍地站起,大声说:“绝不可能,我和常葆兄、德浩兄都属同庚,自十四岁进入方家以来,从来不分彼此,便是方伯,待我等也从来毫无二样,先生,您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我岂不知道你和江掌柜情同兄弟!只是,此事已经远非你们兄弟情谊那般简单,实在,是江掌柜此举事关方家楼75年来好不容易挣来的基业啊!作为一位做了方家楼十年的帐房,我不得不为方家楼的未来但这个心啊!方家楼一贯用人唯贤,所以,才会有今天的家业,可如今,却是用人唯亲了……丁襄助,想来你也该知道,晋商从商,作为东家,是从不干涉经营管理的,可如今,每况愈下啊!”
“何以每况愈下,先生,请道其祥?”裕霖问。
“好吧,事已至此,我便明说吧。”账房终于坐下。
“先生但说无妨。”
“丁襄助,您与江掌柜,谁优谁劣?”账房并不着急直奔主题。
“常葆兄,无论文韬武略,裕霖都无法企及。”丁裕霖答。
“不然,江掌柜前些年独创独竖尖茶源一战的确让人刮目相看,但是,这几年您丁襄助在方家楼的所作所为又有谁敢小觑,短短几年,方家楼采纳您的建议该不下十回吧,而且,每见奇效。仅凭这,还不能说明你能力丝毫不逊江掌柜?”
丁裕霖眉毛一皱,说:“先生不要说了,我懂你的意思。好了,这事到此为止,恕我直言,先生,你真不该说这些话的,且不说那事毫无根据,只是空穴来风,即便果真,那也正常之极!做事去吧!”
账房见丁裕霖不悦,赶忙起身说:“丁襄助,在下话多了,实该掌嘴!不说了,不说了。”起身欲退。
丁裕霖没起身,一脸严肃地又对账房说:“先生,茶庄犹如家,庄内诸位同仁当是兄弟关系,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兄弟纷争,大厦立倾!以后,切莫再说这类话!”
“记下了!”账房慌忙躬身退下。
自打江常葆出任清源大掌柜后,这是方宣策第一次单独和他谈话。
谈话在方宣策书房。方宣策的书房简单而不失高雅,一柜书,一张书桌,一条躺椅。书房另一边亦设会客红木靠椅一套,方宣策便坐在单人靠椅上瞑目眼神。
“方伯。”江常葆进门后走到方宣策身前请了个安。
方宣策一睁眼,指了指身侧的靠椅,“来了。坐。”
江常葆坐下,问:“方伯,可是有事?”
方宣策微笑回答:“没事便不能让你来坐坐?”
“方伯言重了。说来惭愧,常葆真有好些日没来给方伯请安了。”江常葆边说边在方宣策右侧的一条圆墩上坐下了。
“五天了!”方宣策看着常葆说。
江常葆脸色沉重:“方伯……”
“哈哈,没事,你方伯到底也老了,近来越发觉得孤寂,竟时常会想着让你们兄弟几个回来陪陪我。不该呀,不该!”方宣策直了点身子。
江常葆站起躬身:“方伯,是常葆考虑不周,以后,定当每隔三日回来陪陪方伯。”
方宣策忙摆手,“哪里哪里,切莫如此,正事要紧,以后,真觉得孤独了,我便去你们那看看你们吧,你坐下!”
待江常葆坐下,方宣策才开口继续说:“说正事。常葆,近来觉得如何?”
江常葆又站起:“方伯,常葆无能,近来清源经营很是清淡,与之前比天壤之别。”
“哦,怎么回事?”
“可能,是我太急功了,行事考虑还不够周详吧。结果,第一个举措便举步维艰。”
“你是说,开设陈茶柜台一事?”
江常葆惊讶地问:“方伯,原来您已经知道这事?”
方宣策哈哈一笑,起身说:“常葆啊,这事整个河口码头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我如何还能不知道!常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下一步,你将打算如何?”
“方伯,我仍然觉得,商人,就应该诚信为本!新茶和陈茶从来就是有区别的,因此,为商者就应该实事求是地按区分明白销售,让客商明白消费。我想,这个思路是不错的。当客商们意识到这点,才会更信任我们。”
“嗯,继续说。”
“让我始料不及的是,推出这项经营,竟然引起轩然大波,受到河口众茶商的排斥……”江常葆脸上稍微有些沮丧。
“这点你之前有意料才对?”回答江常葆的方宣策不露声色。
“是的,我知道,肯定会有排斥,因为大多茶商未必都像我们每年只有极少许陈茶,而 陈茶愈多,利润就越减。”
“明知山有虎!说说理由!”方宣策扬了一下手。
“我认为,但凡成功者,必然是心系大众之人,商业亦然,真正要成其大事,必然要以公众共利为趋,倘仅将眼光停留在一己之利,那么,即便有所收益也是暂时的!方伯,在我看来,目前,河口码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不但茶源丰富茶师高明,而且销路一直稳固……。”说完,常葆看了看方宣策。
方宣策点点头示意常葆继续说。
“然而,居安思危,商业也应该是这个道理,目前看来,我们主营项目河红因基本行往恰克图和十三行,因其独特的优势,暂时还未有明显压力,但是,几年后呢?我们能确保我们的优势不会被旗枪、猴魁、大红袍这些极有潜力的其它名茶抢占吗?”江常葆娓娓道来。
方宣策面露喜色,说,“说得好,面对可能来临的危机,你将如何呢?”
“一是要在自己的商品优势上精益求精,将自身优势更大化;另一点更重要,抱团!”
“抱团?” 方宣策似全身一震。
“是的,抱团,将河口码头的所有茶商抱成一团,形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无懈可击,永立不败之地!”
方宣策又挪了挪身子,离江常葆更近了一点,他很想听听江常葆的长远规划。见方宣策有兴趣,江常葆脸上终于重现自信,开始详细地向方宣策陈述起未来的打算。
听完常葆的思路,方宣策终于站起,说,“常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其实早有打算,对我们自己要求再严格些,尽快把我们茶叶优势再提升一个甚至几个档次,这只是你的第一步,接下来,你还将会展开行动,去把河口码头茶商组织起来,形成一个行会,结成同盟,优势互补,你的目的是未来把整个河口茶商拢为一个庞大的圆球。对吗?”
江常葆点点头。
“可是,说起来好像并不复杂,事实操作起来,很难啊!你要知道,人心永远是最难琢磨的一个东西,即便你真的把茶叶行会组织起来了,谁能驾驭好这帮茶商?”方宣策很郑重地问。
“只要去做了,竭尽全力,终会有结果的!当然,我们根本不敢指望这种团结在短时间内就实现,这得有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方伯,这个,我有这个思想准备!让我纠结的是,清源现况又让我怀疑我这第一步迈的是不是过急了!”常葆看着方宣策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你指的还是同行们对你推出陈茶柜台的排斥?”方宣策问。
“嗯,尽管,我相信我们这么做很快就会见到效果,但对于那些经营不善囤积了很多的陈茶的同行,这,的确会让他们受到不小的损失!”这才是江常葆最大的忧虑。
“这点,没事的,当他们看到陈茶效应后,就会明白这么做的好处。何况,如果你真能把这个行会组建好,那么,这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至于现况,常葆,莫着急,我也相信,很快,你就会有收获的。”方宣策说完拍了拍常葆的肩头。
江常葆:“方伯,我会尽力的……”
两代茶界精英,有着十分良好的默契,思考的方向几乎完全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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