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到极处是自然
我喜欢一切自然美的东西,比如林间枝繁叶茂的大树,比如在江河中磨砺出花纹的石头,比如清晨窗外一抹淡淡的霞光,比如山间涓涓的细流。
人工雕饰的东西美吗?当然也美,如根雕艺术,能将一块木头,进行的一番艺术加工,刻刀辗辗转转,从此有了水帘洞,有了美猴王,有了玉如意,有了寿星公。美则美矣,较之这些“刀斧功夫”,我更加喜爱大自然的造化,假如面对一块刚从泥土深处挖掘出的树根,不经雕饰,由我们自己来想象:它是指向天空的虬枝?还是未解的谜团?它是人心中的沟壑,还是雄奇的山川?多种解读,多重选择,多维指向,岂不是更让人着迷吗?
喜欢“自然美”,大概和我出生并成长于乡间的经历有关。几十年前,乡下的孩子,从小亲近的不是什么电子产品、高档玩具,触目所见,我们置身于一个自然的乐园中,柳枝能编织帽环,草叶能制成蚱蜢,泥巴捏成了桌椅箱柜,我们的伙伴,是喔喔打鸣的公鸡,是尾巴摇摇的小狗。我熟悉并热爱着自然,哪怕当时生活困窘,经常吃不饱穿不暖,天地之间,仍然有那么多美丽新奇的事物,值得人去探索、发现和深爱。
也许因为偏爱“自然美”,从视觉上喜欢自然而不加雕饰的东西,从嗅觉、味觉、听觉等方面,我也一以贯之固执到底了。
有次乘电梯,门打开,闯进一位女士,她生得妩媚漂亮,大波浪卷发、紧腰身的连衣裙、巴掌大坤包、细细高跟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却不是因为人家美丽而多加关注,纯粹是被这位女士身上浓重的香水味给呛到,几乎忍不住打个大喷嚏。狭小密闭的电梯空间,浓得化不开的香水味,令我差点熏晕过去!
有部经典的法国电影叫《闻香识女人》,法国女士大概都推崇香喷喷的,西风东渐,国内优雅的女士自然趋之若鹜,舍得在进口香水上花钱。香氛这东西,真不是越浓越好,中国传统文化讲究一个“中庸”,用在这里也是合宜的,“过犹不及”,倘若香水喷得能杀虫驱蚊,“杀气腾腾”了,倒失却了“清水出芙蓉”的自然美的意蕴。
味觉也是如此。《红楼梦》里吃茄子,能经历几十道繁琐工序,整饬出“令人不知茄子味”的“高贵口感”来,这是我难以想象之事。我更加偏重于食物的本味,红苕有红苕本真的甘甜,黄瓜有黄瓜本真的清爽,柑橘有柑橘本真的微酸,能吃到蔬果原本的味道,实在好过吃加工了几十道的人工食品。小时候,副食品供应紧俏,大家一年到头能吃到糖果的次数都有限,正因如此,那时吃一颗水果糖,都觉得甜到了心尖尖。不像现在,好吃的东西太多,反而给味蕾增添了无穷负担,不管吃啥都令人意兴阑珊。索性到乡下去住上几天,吃吃刚从菜园子摘的西红柿,吃吃河里刚摸上来的螺蛳小虾,吃吃才从鸡窝里捡起还温热的柴鸡蛋,这些食物都可贵地保持着它们原本的滋味,吃上去竟令人欣悦舒怡,舌尖都升起了幸福感。
听觉呢,我也偏爱更为自然的妙音。比如屋檐的滴水,或者树上的夜莺。有次宿在度假村,午睡醒来,林中的蝉鸣如同波涛般一浪浪袭来,有些聒噪吵嚷,但听久了,也有另一种韵律与野趣。傍晚到池塘边散步,听到荷叶下此起彼伏的蛙叫,欢腾得像在开音乐会,是一种天真质朴的热闹。这些自然的声音,仿佛一把草叶编织的小刷子,轻轻刷着我的双耳,刷下了那厚厚的一层“垢”。那“垢”,是长期在繁华都市生活的人都有的“时尚病”,是汽车的噪音,街旁的音响,还有姿态繁复的各种“先锋音乐”,流行着我听不懂的“现代感”。较之我正儿八经坐在沙发上,聆听由高科技技术手段合成的电子音乐,我更愿意去听听夜来风雨,蛙叫蝉鸣。
热爱自然美的我,偶尔也会被“新兴人类”讥笑为古板和落伍,认为我跟不上时代潮流,才固执地喜欢这些“清汤寡水”的东西。世界本来就是多元的,犹如味道,有人爱麻辣,就有人爱酸甜,犹如衣衫,有人爱时尚,就有人爱复古,而我爱“自然美”,不过是自我一个小小选择和执念罢了,不那么从众合群,皆因受到内心指引。如今,过了亦步亦趋的青涩年龄,更是固执到底,懒得更改,索性笑骂由人,不辩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