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丁水/月光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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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水
深夜，当狗娃爹连跑带颠地赶回家时，狗娃已经蜷缩在炕角睡着了，两只手死死地搂着小闹钟，脑袋歪靠在墙上。
望着孩子脸上的道道泪痕和可怜委屈的模样，狗娃爹尽管使劲地咬着下唇，泪水还是曲曲弯弯地流淌下来。他心疼地抱狗娃，轻轻擦去泪痕，叹了一声，便搂着儿子睡下了。
狗娃生在农村，是妈妈流了几次产后才保住的。奶奶说，起个带毛的名字好养活。于是，狗娃便成为家里外头呼来唤去的喊声。
当打工族成为村里先富起来的人时，狗娃妈便极力怂恿、唠叨狗娃爹去打工。憨厚本分就愿种地的狗娃爹无奈，托亲戚在城边煤矿找到一份差事，便携家带口在煤矿附近租个房，过上了也算城里的日子。狗娃也走进了煤矿子弟小学。
这样的日子狗娃和爹都很知足。只是狗娃妈的标准一个劲地往上提，狗娃爹跟不上她的标准，她便和一个有钱人走了。
狗娃微微醒来时，感觉身上热乎乎的，用手一划拉，噢，原来是躺在了爹的怀里。他往爹的身上靠了靠，又伸出手搂着。爹很瘦，一根根肋骨擎着肉皮，摸上去硬梆梆的。不像妈妈，身子柔软润滑，挨上去就像被面团围着一样温暖得劲；特别是摸着妈妈那像馒头一样丰满弹性的大奶时，睡得特别香甜。
妈妈啊，你在哪儿呢？你现在睡觉的吧！梦到我没啊？妈妈，等你回来，我给你做饭吃。爹说我做的饭挺好吃的。狗娃胡乱地想着，泪水又出来了，滴在爹的身上，爹动了一下，他连忙用手轻轻擦干。
狗娃知道爹今晚又贪点干活了，就给他掖了掖被子，让他好好地睡。他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狗娃爹干的活是三班倒。上夜班时，狗娃只好一个人在家。自己在家，一写完作业，他就把闹钟捧在手里，看几眼电视，看一眼闹表；看看外面的天，再看一眼闹钟。每每这时，他总感到小闹钟在和他作对，小指针一圈一圈走得那么慢；有时他真想把指针拨到爹下班的点上，可是他知道那是没用的。
狗娃越来越困，可又不敢睡；他怕屋里进来坏人偷东西；怕睡着了让坏人抱走；更害怕屋里这瘆人的宁静……他想哭，可一想，自己十二岁了，是个男子汉了，怎么能哭呢？再说每天不都拍着胸脯跟爹说“不害怕”了吗？怎么又害怕了？不害怕，我不害怕！他一遍遍喃喃着，鼓励自己。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一嘟噜、一串地涌了出来。
这时候，他想爷爷、想奶奶、想村里的小伙伴，最想的还是妈妈。想和妈妈在一起的情景。他恨那个有钱的男人把妈妈领走了。他多希望有一个小偷，把那个人的钱全都偷光，那样妈妈就会回来了！
爹不要妈妈寄回来的钱，每次都如数退回。妈妈走后，爹就病倒了。但爹还是憋足了劲起早贪黑挣钱、攒钱，有时连药都舍不得买。他劝爹不要这样，宁可少花点，也要吃药。爹说：“你只要把书念好就行了，那比什么药都好使……”他总是不辜负爹的期望，回回在班上考第一。
天大亮了，狗娃从爹的怀里悄悄地钻出来，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下地引着炉子，做了点大米粥，炒了一盘土豆丝，然后又把昨天做的混合面馒头馏上，他从爹那儿学会了做很多的饭菜。吃完后，他背起书包准备上学去了，临走时，他在爹的枕边放上一张纸条，上面歪扭地写着：
爹：
饭菜在锅里热着，你醒了就吃吧！吃完饭不要忘 了吃药。
儿：狗娃
9月15日
自从狗娃在学校里学完怎样写留言条后，便经常给爹写留言条。
在学校，每天中午放学，狗娃总要最后走出教室。他想避开同学们，自己一个人到学校旁边那个老太太摊前花五毛钱买一个大饼子吃。时间长了，老太太认识他，还经常给他预备一瓶水。
一天， 不知怎么了，狗娃就是咽不下这个大饼子了。脑子里老想象着同学们大口大口吃盒饭的样子。他想那一定很好吃，等哪天我要是生病了，让爹给我买一份盒饭吃就行，或者是等我妈把那个男人的钱花光了回来了，我就让她给我买一斤锅包肉吃……
狗娃手拿大饼子正出神地想着，忽然，从背后窜出四、五个人来，把他抱住。其中一个还一下子把他手里的半拉大饼子给抢去了。狗娃挣扎着回头一看，原来是同学——也是好朋友高小军他们。
“干什么？你们——”狗娃脸红红地生气地说。
“呦，原来你天天上这来吃大饼子啊！”高小军像发现了秘密似的。
“谁天天来了。就今天来让你们看见了。”
“别白乎了。俺都瞄你好几天了。快把那半拉大饼子分了，俺们一人一块……”又是高小军边喊边动手抢。几个同学你抢一块，他掰一块，狼吞虎咽地边吃边说：“嗨！这大饼子还挺有味哩，咱们今天也吃大饼子。”
老太太回转身，笑盈盈地说：“孩子们，卖没了，要想吃，明天来吧。”
“唉——还得去吃那破盒饭。腻歪死了。”几个同学晃着脑袋，悻悻地往食堂走。没走几步，高小军转身过来，一把拽住狗娃，说：“你今天和俺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吧。”同学们都用征询的目光看着他。狗娃犹豫着，慢吞吞地说：“我——我吃过了，你们去吃吧。”
“咋的狗娃？半拉大饼子就你还能吃饱？没钱俺给你买，请你还不行吗？”
一听这话，狗娃立时喘着粗气说：“谁没钱？吃就吃。”最后一个吃字狗娃说得特别轻。他把手伸进裤兜里，使劲攥着今天交书费剩下的三块钱。他知道这是他和爹一天的菜钱。早上计算好了，晚上放学买一块大豆腐，再买点别的给爹带饭盒。这要花了……可我要不去吃，同学们会怎么看我呢？他们会瞧不起我的。说不准还要背地里议论我爹我妈无能呢！
“怎么啦？狗娃，寻思啥呢？快走哇。一会儿食堂到点该不卖了。”同学催促着，过来连推带拽。
狗娃心一横，心想：豁出去了，不吃也不好。吃完了再说。于是高声说：“走吧，吃就吃！”
狗娃头不抬，眼不睁地吃着盒饭，就感觉嗓子眼那儿象有一把小耙子往里搂。吃着吃着，觉得不对劲，怎么周围只有他的吃饭声。抬头一看，同学们都瞪着大大的眼睛，嘴微微张着，惊异地看着他吃。
狗娃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问：“你们不吃饭，瞧我干啥啊？”
“狗娃，这饭就这么好吃吗？”同学们几乎是齐声问。
“啊！怎么？那你们说不好吃？这好几样菜，哪个都挺香啊！”
同学们唏嘘着说：“狗娃，你真行。俺们天天吃，怎么就没吃出一点香味来呢！”
狗娃愕然。
一个瘦瘦的，脸像小刀背似的同学羡慕地说：“狗娃，我要像你那么吃饭，得把我妈乐死。那她就更不知道给我买啥吃、买啥喝好了。”
“我妈也是，整天不是你吃这个有营养，喝那个身体好；再不就是学这个，学那个的，唠唠叨叨，烦死了。”
“还说呢，你们看我妈今天给我系的什么鞋带？稀松，走路时直往下掉鞋。明天我指定不穿了。哼！”
同学们七嘴八舌，满腹不快地发泄着。唯独狗娃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两眼呆滞。他感觉心里堵得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难受得很。他羡慕眼前的同学，整天被爱包裹着，还不知足，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他深深地出了口气。转念一想，也没啥值得羡慕的；他们除了学习，啥都靠别人侍候，谁能比上我，我在家里能当半拉家呢！爹啥事都跟我商量。
他后悔今天竟把菜钱花了。埋怨自己为了要一点面子，吃了这样一顿好饭，爹有病还没吃着呢，我咋这么馋？他负疚无助地向远处望着。无意中，发现远处的垃圾点上有一老头在拣着什么，往袋子里装。眼前一亮，心想，有了。便对那个最有钱的瘦脸同学说：
“你能借给我三块钱不？我今天没带那么多，放学后我想买点东西，过两天就还给你。”
“啥借不借的。有就还，没有就拉倒。三块钱算啥事，咱们这么好。以后你帮我写点作业就行了。嘿嘿！”
“不，我一定还你。别的事，我能做的，也一定帮你。”他不想让同学施舍，更不想让人小瞧。
奶奶来信让爹回去。说农村现在比以前好多了，种地也挺挣钱的，国家还给补贴呢。
可爹却说啥也不回去。他说，不混出样来，绝不回去。更何况出来三个，回去两个，让这脸往哪儿搁？
狗娃说：“对。爹，等咱们攒了好多的钱以后再回去。”
爹摩挲着他的头，脸上充满刚毅，重重地说：“狗娃，不管遇到多大困难，咱都要咬牙坚持住，好把以后的路走好……”
狗娃不解，却使劲地点点头
。爹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夫说爹的病快好了，等我的病好了，下了班再干点别的，多挣点钱，好给你买好多好吃的，让你也和别的孩子一样……”
狗娃知道爹向来说话算数。他盼望着那一天早点到来。
又一个夜晚，今天是中秋节。夜仍是那么静，爸爸加班还没回来。
狗娃托起下巴望着天上又圆又亮的月亮，狗娃想起了妈妈，妈妈的脸也是圆圆的，也像月亮这般好看。
狗娃的身边放着一个月饼，是爸爸买给他的，他没舍得吃，他想等妈妈回来，和妈妈一起吃。
小闹钟在一旁嘀嗒着，好似妈妈的脚步声……两行泪水，不听话地从狗娃眼里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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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丁水，实姓周桂英。吉林辽源人，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辽源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阳光》《关东文学》《长江文艺》《吉林日报》《中国煤炭报》《辽源日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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