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安山文学•“望安杯”首届全国征文大赛129号作品】浩亭||一 双 毛 线 袜(散文)
一 双 毛 线 袜
作者:浩 亭
主编:非 鱼
这是"四人帮"刚刚垮台,百废待兴的年代。
岁末,隆冬时节的江淮大地寒风习习,阴沉的天空看不见一丝阳光。我们横担组十几名职工裹着棉大衣拥挤着,蜷缩在没有遮挡的卡车车厢里,沿着铁路线向南京方向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到达了自动闭塞输电线路施工现场后,急忙跳下车赶赴作业点。纷沓的脚步碾着僵硬硌脚的稻茬,踩碎了覆盖沟埂上凄凉的晨霜,只见茫茫田野间一棵棵光秃秃的水泥电杆沿着铁轨由远而近,伫立在阴冷的寒风中,裸露着孤独的身影,像是期待我们的到来。
杆上作业是电力工的基本技能,但我个矮身薄,还有轻微的晕高,初到横担组时心里很不情愿,每天都是硬着头皮出工。安装横担需要两个人一组,通常是两个人都能上杆,可以相互替换,在全班组唯有我无人替换爬杆。
第一次出工前,员工自由组合,结了对子的都纷纷去领工具了,只剩下我和腿脚轻微不利索的孙师傅,尴尬地站在原地。我无奈地看着孙师傅,他平静地走过来,冲我苦笑一声,但他伸过来的手,让我明显感到了力量。
电杆下,预制组早将横担、瓷瓶、悬槌按图纸搭配好。一套上脚扣,穿着单薄高腰球鞋的脚掌,就感觉是踩上了冰块,手刚扶电杆,水泥的寒冷立即穿透了手套,双腿交替着战战兢兢地向杆顶攀爬,心突突地乱跳,越来越硬的阴风像小刀子一样割得脸庞生疼。直到颤颤巍巍地把横担套进电杆的顶部,才稍微稳住了神儿。
几天后新的麻烦出现了。我穿的高腰球鞋,本来薄薄的鞋底踩在一寸多宽的脚扣铁底上硌得脚生疼,现在 鞋面又磨得开了花,有的地方开了线,有的地方干脆破个洞,每装完一组横担爬下电杆,脚都冻得不会走路了,就赶紧在地上蹦跳、跺跺脚。单位应该发高腰鹿皮的劳保鞋,正赶上没货,库管说等什么时候到货才能发。我随身倒是带了一双棉皮鞋,可那是”逛鞋”,哪舍得上工穿呀。正一愁莫展时,有了意外的惊喜。
一天收工回来,天已经擦黑, 疲惫地走进昏暗的帐篷, 一眼看见我的床铺上放着一双毛线袜子,我急忙拿起来,凑到灯光下,是一双崭新的草绿色粗毛线袜, 精致的手工编织,密密的针脚结结实实的。正纳闷是怎么回事呢?食堂管理员走了进来,告诉我,这是你母亲连夜给你赶织出来的。原来,几天前他出差回津,我托他给家里捎了几斤香油。母亲就得知了工地的情况,连夜织了这双袜子,第二天早上急忙送到管理员的家里。闻言,我激动地把厚厚的袜子揽在怀里,一股暖流涌遍了全身。
可低头一看脚下漏了几个洞的鞋面,马上发了愁,母亲给织好的袜子不能磨坏了呀。对!去买针线,先把鞋缝好。
当时,我们的工地是建在滁州南边叫杨也门的一处荒废的缓坡上,附近没有人家,哪里有村庄平时也没有留心。我跨出帐篷,站在院落的门口四下张望,田野里漆黑一团,只有很远的地方跳动一束如豆的光晕。我抱着试试看的念头,穿上大衣,随手拿了根测量棍,借着微弱的星光朝有亮光的地方摸去。
万籁俱寂,只有荆棘枯枝的剪影在微微的颤动。渐渐地看清了是村庄的轮廓,再渐渐看出有光亮的地方原来是村里的供销社。我心中一阵狂喜,推门进屋。昏暗的煤油灯旁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农揣着袖,和柜台外的中年妇女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讪着,见我进来,也没理睬。迎面的货架上大都是散装的食品,五花八门的黑乎乎的看不清楚,柜台里是针头线脑和扣子的小百货,掏钱买了两根大针和一把黑线,兴冲冲地回到住地。
由于泥水的浸泡,鞋面已经发硬,针很难扎透,我找了块小木板顶着,刚一露出针尖就用钳子拔出来。在昏暗的电石灯下,我笨拙地东一针西一针,把鞋面缝成了大花脸。
起风了,电石灯的火苗不时就跳跃几下。一不留神,针扎在手指上,凝神地望着沁出的血滴 ,脑海里立即闪现同样是在寒冷的冬夜,母亲彻夜不眠、飞针走线的情景。起针、分针、变针、挑针……千百次地重复繁琐的动作,在千百次重复的动作中,手指酸痛、起茧、变形……长夜漫漫,长长的毛线在母亲的手里一寸一寸的变短,一寸一寸变短的毛线,凝结和浓缩了多少母亲的辛劳和对儿子的疼爱、牵挂呀!
我把毛线袜平整地放在膝头,草绿,正是我喜欢的颜色。袜口有弹力,上下的针法形成微凸的鱼骨状。袜尖不断地缩窄,和袜跟形成好看的弧度,显示着流线的美感。我情不自禁地把袜子捧在手里,这厚厚实实的袜子,本来就是一根长长的毛线,毛线长长的,一端连着我,另一端连着千里之外的母亲……
穿着母亲亲手编织的毛线袜,刚刚有些适应了杆上作业,一场真正的考验到来了。
一天午后,阴云四合不见一丝阳光,寒风中我安装好一组横担后,爬下电杆,顺着田垄越过几棵已有人作业的电杆,站在一棵空杆前,定晴一看,竟是一棵15米的电杆,脚下横担、瓷瓶、悬锤堆了一大摊。整个工程标准杆高是12米,特殊区位或特殊地势有15米的。通常装一棵15米的耗时是普通杆的三倍,冻手冻脚的天气,自然是谁也不愿意碰到了。本来是不该轮到我的,前面已有两组人,但都没有停下,绕过了这棵杆。望着他们的背影,仰头看看高耸的杆身,心里真有些嘀咕。
孙师傅看出我的犹豫,劝道:"咱们也绕过去吧。"这句话倒激起我骨子里的犟劲,坚定地和孙师傅说:"不,咱们干!"
我换了大号的脚扣,在腰间拴好滑轮,开始爬杆。15米高的电杆,根部粗了许多,而顶部却和标准杆一样,所以爬15米电杆要用两副脚扣,先用大号的脚扣爬到一半,再用绳索吊上来小一号的脚扣爬到杆顶。我一开始就很紧张,大号脚扣我的脚带着都有些吃力,换了小脚扣虽然麻利了,但越爬越不到顶,心里就有些慌了神。我用眼睛的余光瞄着上面,双脚可不敢停顿下来,我知道稍一犹豫,肯定就爬不上去了。
终于爬到了杆顶,先是急忙拴好保险带,往下一瞧,地面的人小了许多,有种害怕和恐惧的感觉,双腿便不听话地哆嗦起来。我心一横,挂好滑轮,冲下面招手,上料。1米8的横担比我还高一大截,滑轮只能吊到我小腿的部位,我欠身去够,抓牢了一点一点往上提,猛的一用力就将横担横放在保险带上。沉重的横担一下子压弯了保险带,拽得我整个上身往前倾,腿一松劲脚扣竟然往下滑溜,我赶紧双腿绷住劲,双手抓紧横担整个身体拼命后仰,吃了力的脚扣终于抓住了电杆。惊魂稍定,不敢再有丝毫的松懈,将一条腿抬高些帮助托稳横担,腾出一只手,调配好铁箍的尺寸,屁股后撅,将脚扣一点一点往上移动,风越来越大吹得身子有些不稳,我动动停停,仿佛是过了很长时间,才慢吞吞的蹭到了杆顶,掂掂横担的重量,感觉还是没有把握一下子将横担套进了电杆里。我长吸了口气,再往上挪动,终于前胸高出了杆顶,本来应该再爬高些,可我不敢了,咬牙卯足了劲,双手奋力一托,横担竟然顺利地套在电杆上了。我长松了口气,这才感到身上冰凉冰凉的,出了一身的冷汗被风一吹,连打几个冷颤。我急忙取出板手,拧紧横担的铁箍。
一下电杆,我赶紧跺着失去知觉的双脚,在下边上料的孙师傅边给我披上大衣边说道:“工长夸你了,说这个小家伙真够艮的。"
正是这棵15米的电杆,让我彻底克服了恐惧感。再遇到什么转角杆、跨障碍杆、开关杆、终端杆都能张开身体将各类悬锤、跌落保险和微型油式变压器一一锁定。
这段时光,最令我珍惜。初出校门,没有想到,等待我的会是繁重的体力劳动和风餐露宿的野外生活,既有肉体上的不适,更有精神上的巨大落差,幸而我有母亲的毛线袜傍身,是母爱的支撑和鞭策,鼓励我度过了那段艰苦的岁月。在炼狱般的磨砺中不断地调整、思索、梳理和洗礼,涅槃自我的新生。
参加工作的第一年,我被评选为公司先进生产者。当站在领奖台上接受领导的颁奖时,眼前浮动着母亲和蔼可亲的笑容,还有寒夜孤灯下那灵巧忙碌的双手……
插图/网络
作者
简介
王浩亭,天津市人,50后。热爱读书,探索未知的世界,喜欢徒步,寻觅广阔的风景。纸落云烟,老而弥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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