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和他毛驴的幸福生活

〓 第 1360 期  〓

文|闲散书生  编辑|王成海

001

在格丑村，狗日是名人。因为狗日，格丑也出了名，出名的让人心寒。

格丑村，因村旁有高山深沟，地形险要，故名格丑，“格丑”蒙古语，意为“厉害险要”。

狗日本来兄弟三人，上世纪七十年代村里资源贫乏，医疗条件落后，那俩兄弟，二狗、三狗，据说都因四六风而夭折。

狗日爹妈走的也早，刚分产到户老人就相继离世。彼时狗日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于是全家只剩狗日、一头小毛驴和一个破旧的窑洞。

本来狗日家是养着子母毛驴，卖了母驴也没能看好狗日大的病。

狗日大善好打猎，大山里有野兔、狐子、獾子等。这些常是狗日大的猎物。狗日大一次在大山中夜行，第二天就患了病，几次到旗盟医院医治，无果，后转到民间，到处求仙。

据说狗日大在大山中夜行，突然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就病了。迷信说大仙可以治愈，可求神拜仙最终也没能挽回狗日大的性命。

狗日身材瘦高，穹着腰走路，走路时上身左右摆动，头常是歪着的。不管路上有人无人，他常喜欢自言自语，到底自语些什么，没人知晓。狗日常和比他年少的孩子玩，有时躲避着大人。狗日在穿衣上是一年四季——老虎下山一张皮，两条裤腿因骑驴磨的油黑瓦亮。

村里的民风淳朴，狗日爹妈刚走那会儿，村民都觉狗日可怜，谁家饭熟了就喊狗日来吃，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爹妈留下的锅碗瓢盆早已和灰尘融合在一起了。就是同村一位他远房大娘，过新年前常给他收拾收拾卫生，估计一年也就收拾一次。

这位大娘也是方圆三村五里出名的慈善老人。爹妈留下的好农田也都是地邻村民帮着耕种收割，狗日自己就放养着他的小毛驴，这样也过了几年，狗日甚至感叹比爹娘活着时逍遥自在，没人管他。彼时的狗日还算正常人，逢人能正常沟通和交流。但嘴里依然自言自语。

八十年代中末期，村民们农闲之余开始结伴外出打工，多数人赶着大皮车去大同或包头，搞搬运或打零工，年底回来也能带回三五百元补贴家用，农村人的光景也是有吃、有喝、有零花钱。

村里的老年人劝说狗日随同年轻人一起去打工，他家的毛驴、农田自然是村民们帮着打理了。外出打工第一年过年，狗日彻底变了个样，回来穿戴着新衣服，还给村子里年老的买烟和烧酒，给小孩子买糖果之类的，见人笑脸问候，村子里人见人夸。他俨然是个阳光小伙子，小他的孩子冠以狗日岗，或狗日叔之称呼。变化的不止是对狗日的称呼，还有村子里的妇女和姑娘们对狗日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狗日的异性缘与日俱增。

狗日苦力赚的钱用不了几日就用没了。但是真正和狗日谈婚论嫁的很少。年复一年，狗日开春外出打工了，年底随返乡潮回来了。他的窑洞年久失修，雨水冲刷的泥皮脱落，显得更加破旧，小毛驴长成老毛驴了。

冬天的农村，临近新年，村子里的人吃罢晚饭，因为还要给牛马添夜草而不着急睡觉，有的聚在一起打纸牌，有的聚在好客热心的人家看电视、唠闲话。狗日迷上了<<水浒传>>这部剧，不是看懂了，而是喜欢剧里的牛二，他觉得牛二就是自己的神。李琦扮演的牛二简直就是自己心中的自己，神中的神。其他什么偶像榜样都他娘的滚出格丑，格丑只有狗日才配得上牛二。

原来村民们同情可怜狗日常喊其来家吃饭，狗日对此习以为常，现在村民有些反感狗日，因为传言他有偷着调戏、欺负女人和偷鸡摸狗的陋习。当然还是有一些人依然关心狗日，劝其做正事。

“狗日，你要做好人，做正事攒点钱娶个婆姨哩！”

“狗日岗，你真打算打一辈子光棍吗？”

“哼！这都——都——怪我爷，他——他——要——要是不给——给给我大娶——娶娶娶婆娘，就——就就只有我——我我我大一个光棍。现——在在呢，要要不是——是是是就就就三个光棍了——”

据说，狗日原本说话不结巴，有一年没有外出打工，一次下雨天，是村里一个年长一点的老光棍教会的，不仅教会狗日偷鸡摸狗，而且教会狗日看女人尿尿的。

狗日不喜欢和人提起打光棍的事，他喜欢人家叫他狗子，方言狗日，虽然名字有点儿难听，但一是从小被人喊习惯了，二是后来有一段时间表现好，被人们呼叫狗日声后总有个“岗”或“叔”。

002

“路见不平一声吼......”歌声高亢嘹亮，听得让人精神振奋，狗日也兴奋起来，可人家牛二是牛在前二在后。可咱狗子的狗日——应——该——子狗，日狗！难听难听。罢了罢了，还是叫“狗日”好。

有了牛二做榜样，此后，牛气十足狗胆包天的狗日，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格丑的游神，踏遍上下几个村落的门，吃百家饭。走到哪，狗都不敢冲他叫。

俗话说大城市的孩子，小山村的狗，胆子最冲！狗日外出城市打工，有了见识，胆子大了！城市文明的东西没有影响了他，而花花绿绿的现象没少改变他的世界观。吃饭已然不是问题了，不论是中午还是傍晚，只要觉得肚子饿了，谁家烟囱的烟冒直了，狗日就往谁家赶，进门准能赶上饭。村子里当然也没把他当外人看。也不在乎多添一双筷子。狗日原来吃了谁家的饭还懂得给人家帮个农忙，如今，历经几年打工生涯，都变得习以为常了，日久天长还觉得有吃腻的时候，准想改善改善伙食，多数是去邻村，人家看他是可怜人，也有怕他偷自家鸡和狗的畏惧，没人不敢满脸堆笑热情相待的。

大家都清楚，狗日是周围方圆十里八村的万事通！谁家的母鸡下的第一颗蛋了，谁家的菜园子里结了个葫芦，谁家做好饭等亲家来。甚至谁家媳妇又谩骂了公婆。那个光棍在哪里偷看了女人等，狗日如数家珍，他是格丑的活档案！

有几年，城市工人下岗，农村农副产品价廉，经济低迷，乡镇教职工，乡干部一年或几年拖欠工资领不到工资，基层干部的工作很难开展，有的利用狗日熟悉民情来开展基层工作，选狗日做过几天村主任。金钱和权力，能给人带来荣耀，尤其是给男人的荣耀！还有比如现在的狗日的神气，虽然没有金钱和权力地位，但俨然比牛二更狐假虎威。改革开放，城乡都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农村大部分劳力舍掉农田进城务工了，留守的多数是妇女老人儿童。格丑村，壮年男子也跻身在城市的建设中。

003

“吆，他狗日叔来啦，快上炕坐哇，正好油炸糕，你在哇。”

狗日嗅嗅鼻子，“闻——闻——闻见——见见熬——熬熬——熬菜不香么！”

“快上炕哇，才熬呀，用猪油烩菜呀，将将炸出来糕。”

狗日在主人的盛情邀请下脱了乡干部送他的黄色军用球鞋，原来的鞋带不知啥时候已经断了，现在用麻线搓成的细绳替补鞋带，一时解不开，嘴里自言自语：“窝透。”鞋带应声而断，单腿跪着，前肢撑着上了主人家的炕。

“你——你大你你妈也也——也没吃过你家饭哇！”

“哪里哪里，他狗日叔也会说笑了。”

农村每家每户都是大锅灶，烧着牛马的干粪，不大一会儿热腾腾的大烩菜出锅了，狗日结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广播着格丑方圆的新闻，等候他的完整的话确实需要耐心，不过一般知晓的人只是不会打断他的话，也没有兴致细心倾听，任由你说罢了。也有人故意打他的趣，对某件事进行追问的，然后博得在场的人一场大笑。

满满的一碗大烩菜上放着黄灿灿的油糕，狗日三五口就下去半碗，大烩菜里有土豆粉条，狗日吃的快，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下咽的声音，等女主人端起自己的碗准备吃的时候，一眼看见狗日已经吃完了碗里的菜。

“他狗日叔，拿碗，再来一碗。”

狗日咂咂嘴，伸出舌头舔了舔油嘴唇，直言道：“再——再一碗”。

三碗烩菜八九个油糕下肚，狗日下地趿拉着胶鞋，要走了。即使在格丑再小气的人，这时还是要挽留狗日的。

“狗日岗，吃好了么？拿上点饭回去热热就能吃，把这几根烟拿去。”边说边给狗日准备带点油糕。

狗日打着饱声，瞅瞅窗外，“狗的——驴——驴——”

狗日手里提着主人家给的油糕，寻他的驴去了。

004

狐假虎威的不止是狗日，还有狗日的代步工具驴。

狗日的驴，是他的全部家当。此刻还不知道在他吃油糕的这家田地里吃饱了没有？狗日走到哪里，他的驴就随他到哪里。乡邻们只要见到狗日的驴，就知道狗日在哪里。驴是他唯一忠实形影不离的朋友。

好多时候狗日都分不清楚，狗日的，到底自己是自己，驴是驴;还是自己是驴呢，驴是自己。这不，驴在分享狗日刚吃的油糕了。狗日把给他带的油糕调凉菜都喂了驴。

狗日东家出西家进。他的驴在格丑周围三方五里的田间地头践踏着庄稼，东家不敢吭气，西家不敢出声。有一次，也仅有一次，一家的女儿来娘家探亲，走到快进村的路边，看到驴在娘家地里啃青苗撒欢，心疼庄稼，捡石子驱赶。狗日在另一家地里寻找可以吃的蔬菜，有的人家在地中央留一块种萝卜或其他蔬菜，看见有人打他的驴，“狗——狗——的！打——打——打——打我的——驴，那——那那就就就是打我。看谁敢？我我我可可可不不不不是原原原来来——”

狗日发了比驴还大的火，结果是左邻右舍和这家人，在“狗日叔，狗日岗”赔情道歉下，狗日才消了气。代价是，这家请狗日和驴到家里吃半个月好饭。

这年冬天，这家的鸡一夜间都被偷了，狗日和几个光棍改善了一顿伙食。狗日和驴已经变的耍泼蛮横无理了。

005

时光大踏步进入了二十世纪，农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国家不仅取消了农业税收，为了稳定粮食生产，还按土地数量给予经济补贴。很多农民吃补给不种或很少种地了。

格丑是个半农半牧地区，好多人家种地是为了给牲畜准备过冬的草料。多数年轻人全年在城市务工了，留守在村子的多数是老人儿童，还有像狗日一样的光棍们，对于狗日这样的光棍群体，无疑是时来运转了，国家不仅给予土地经济补贴，而且每个月还享有低保。建设新农村，全面脱贫，国家给每家每户盖的新砖瓦房，连牛羊住的也是砖瓦舍。

狗日要搬出烂塌窑洞进砖房住了，帮扶干部给狗日新房添置了柜子等现代化的家具和家用电器，狗日反而多了几许惆怅，甚至愤怒。低保生活完全打破了他往日东游西走的潇洒生活。

此后的日子里，格丑及周围平静了一些日子，可平静是短暂的，好多人都私下里眼馋狗日命好，大家都争抢着要求吃低保。大家不担心地里的庄稼被驴啃咬践踏，好多地方已经禁牧了，牲畜跑出去乡镇干部看见了会制裁主任，狗日听从上面安排，一是自己不到处游荡了，二是驴也在新分的院子里过上了清苦日子。

科技带动生活向更好的方向发展，农村人也在玩直播、玩视频，玩视频直播的来慰问狗日的络绎不绝，为的是拍摄视频能上热门，慰问品堆得房子里满满的，帮扶领导关心狗日，“狗日叔，还有啥要求？”狗日看了看领导，看了看陪领导的女村主任，女村主任是合村并镇后外村的人。狗日幽幽地说：“能——能——能——给——给给——我——配——配配一——一一个村——村村——主主——任这——这这样的老——老——老婆吗?”

006

狗日几乎足不出户了，满屋子食品，有的已经发霉了，他吃啥驴吃啥。

一天清晨，几个在县城上学的孩子在路上遇到了狗日，奇怪的是他的身后没有了驴。

一个孩子怯怯地问到：“狗日爷，您的爱驴呢？”“哎——陪——陪陪我——我我——吃——吃——吃面面面——方——方——方便便便面喝——喝喝——水水——水憋——憋憋死——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