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旿 | 一幅罕见皇室贵胄至精之作,见证百年清帝国兴衰更迭

按:乾隆五十八年,《石渠宝笈续编》成书。体例依照乾隆十年成书的《石渠宝笈》,首重清朝帝王书画,其次是列朝作品,最后为当朝臣工书画。而当朝臣工书画又以清宗室为先其中弘旿作品共计15 幅,在宗室之中可以说风头无两。弘旿,康熙孙,乾隆从弟,清中期宗室诗人、书画家、篆刻家、藏书家。他精于绘画,擅山水、花卉,亦能画人物、鞍马。

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在大清朝紫禁城养心殿的东暖阁里,悬挂着一幅寓意美好的花鸟画《松桂长春》,这是乾隆从弟爱新觉罗·弘旿在乾隆某年寿诞祝釐祈福、“上邀宸眷”的贺礼,之后一直流转于紫禁城不同的大殿悬挂,深受喜爱。

这一年,是嘉庆二十五年,大清王朝疆域东至库页岛,西达巴尔喀什湖,北抵贝加尔湖南岸,南边包含曾母暗沙等南沙群岛,有着中国历史上最完美的领土疆域。

就像《松桂长春》所寄意的那样,此时紫禁城内的人们也沉浸在国泰民安的盛世迷梦中,希冀着大清朝富贵长春,江山永固。

也就在这一年的农历七月,嘉庆帝病死热河,大清国运急转直下,很快鸦片战争爆发,清帝国在枪炮和屈辱中走向衰亡。而这幅画,也随末代皇帝离开宫廷,流落民间。

时光易逝,艺术永存。百余年后的今天,这幅花鸟精品《松桂长春》现身2021中国嘉德秋拍,重回艺术宝殿,静默地展示着那个清王朝黄金时期清宗室文化的清雅高贵。

“融古出新”

清宗室罕见贵胄画家

弘旿,自幼生活于王府中,承续了父亲允祕儒雅好文的精神旨趣,加之清宗室如亲、郡王府中都延有汉族学者,负责子弟的教育,这些经历都为他以后的艺术、文学的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弘旿山水、花鸟兼长,亦画人马、鬼怪,与慎郡王允禧齐名,是乾嘉时期,以宗室成员为主体的“朱邸”文学、书画圈中的代表人物。他的作品有39幅著录于《石渠宝笈》,此外还有《恕斋集》、《瑶华道人诗稿》两部作品集流传于世。他亦精于治印,由汉印入手,继承明人法度,治印风格古朴庄重,在他的诸多书画作品中都可以见到弘旿本人亲自篆刻的印章,并且还有印谱传世。

清代诗人赵怀玉在《亦有生斋集》文卷九中说:“(弘旿)书不学晋以后人,诗有唐音,画师元意,皆能取法乎上,天潢近派以三绝著者。”

由此可见,弘旿能诗、会画、亦可治印,艺术修养全面而高深,被时人称誉为诗、画、印“三绝”。

弘旿(1743-1811年)

松桂长春

设色纸本 立轴

题识:松桂长春。臣弘旿敬绘。

钤印:臣·旿

鉴藏印:乾隆御览之宝、乾隆鉴赏、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石渠宝笈、石渠定鉴、宝笈重编、养心殿藏宝、嘉庆御览之宝、宣统御览之宝

著录:《石渠宝笈续编·养心殿》《秘殿珠林石渠宝笈合编》,第4册1137页,上海书店,1988年版。

尺寸:126.5×55.5cm

弘旿传世的作品中,山水绘画为大宗,兼有花鸟作品,而此件《松桂长春》更可谓是弘旿的花鸟绘画融古出新的至精之作。弘旿的花鸟绘画,面貌多样,大概有三种类型:

一是继承了明代沈周、陈淳水墨小写意花鸟一路的文人画。由于这类画多是文人交游,赠予友人的应酬之作,因此通常选取易于描会的折枝花卉为对象,如梅、兰、竹、菊等,此类花卉不仅寓意高雅,更能从寥寥数笔中看到弘旿深厚的书法绘画功底。

例如藏于故宫博物院的《花卉图》册,每开册页都用笔干脆利落,花卉造型准确;用墨浓淡相间,层次分明,并且还在画幅的空白处加上诗文,钤盖印章,增加了不少文人趣味。

二是受到了清初恽寿平“没骨”花的影响,如故宫博物院藏《洋菊图》册。常用细笔勾出花蕊和花头,然后再小心填色,再用以“没骨法”点染花叶,意笔勾写叶脉。在“没骨”点染花叶的基础上,弘旿还加入了颜色的深浅变化,似乎在有意表现花叶阴阳向背的光影效果,增加了花卉的立体感。弘旿此类花卉,虽然多加敷色,但却骄而不艳,雅而不俗。

再者就是以《松桂长春》为代表,融合“小写意”与“没骨”两种技法的花鸟绘画,相较于前两者,此类绘画构图更加复杂,表现花卉种类多样,且能做到协调统一,通过精心安排和布置,使得画面前后纵深感极强。

董邦达、李世倬、张洽 松泉图(并诸家题咏)局部董邦达松泉图(局部)手卷 水墨纸本、设色纸本中国嘉德2017年秋拍成交价 1955万元

《松桂长春》中的树、石受董邦达竹石、树木画法影响,此前中国嘉德曾亮相过一卷董邦达画《松泉图》,画中的松树与弘旿《松桂长春》中松树形态、皴法近乎一致。

此外,画中花卉如月季、兰花运用了陈淳一路小写花卉意笔点染的画法。而远景中的桂花,又表现地十分细腻,尤其是桂花树叶片的画法,和自康熙时期由《康熙南巡图》绘制者传入宫廷的恽寿平的“没骨法”相一致。

这幅画既没有庸工俗将的媚俗之气,又不缺乏善丹青的词臣画家“诗书画相结合”得艺术修养,弘旿将工细与洒脱的画风、小写意与“没骨”的画法,融于此作中,既是对近世花鸟画的改良,又表达清宫绘画含蓄之美,堪称弘旿花鸟艺术集大成之作。

弘旿《松桂长春》局部

此图名为《松桂长春》,画中不仅有松石、桂花、还有灵芝、兰草。“松”是坚韧君子品质之表征;“桂”按谐音为“贵”,还有兰花和灵芝,都有富贵、高雅的寓意。而落款中的“长春”一方面取自于“松柏长青”之意,另一方面“长春”也是月季花的象征。

作为曾经的“长春居士”乾隆皇帝喜爱月季,曾命郎世宁绘制多幅月季图。而乾隆帝的生日在农历八月十三日,此时桂花盛开,因此《松桂长春》有可能是弘旿所作的寓意吉祥的祝寿之作。不仅绘画题材寓意吉祥,这件作品的笔墨设色、状物抒情各方面的格调品质之高,因此受到历朝皇帝的喜爱。

弘旿的山水,受到乾隆时期著名画家董邦达(1699—1769)的影响,并以乾隆帝所看重的“娄东派”山水为宗。

故宫博物院书画部研究馆员杨丹霞认为,弘旿对董邦达的绘画继承反映在他的创作中,表现出两种不同的风格:一是受“元四家”吴镇及王翚晚年风格影响的水墨或淡设色山水,构图舒朗,层次丰富,用笔沉稳凝练,整体风格疏朗秀郁。

另一类则是上追“元四家”中的黄公望、王蒙的笔意,近学王原祁、董邦达的工细淡设色山水,如《江山拱翠图》、《云岑开锦图》。在这类画中,弘旿并没有完全追求干而颤的笔墨特质,而是能够干湿相参,干笔焦墨加淡色皴擦,具有独特的立体感。

一般而言,弘旿的落款会用到两种书体。画作的名称用工整的隶书书写,而“臣 弘旿敬绘”则用稍小一些的楷书。并且弘旿的“弘”字,为了表达对皇帝的尊重,一直都为了避讳缺笔。“他的这些画作上的署款字体规整匀称,一丝不苟,有时甚至稍嫌拘谨。此外配套的印章也多用带“臣”字的名章,并常常配以“恭画”、“学画”等小印,以表对皇帝的崇敬谦卑。

弘旿诗画擅步一时,对绘画的精到与对诗歌创作的专臻使得其作品达到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境界。不论是《墨香清艳图》、还是《洋菊图》中,均有弘旿自题的诗文。他的题画诗,温柔敦厚、旨趣华瞻、韵律谐美、技艺工巧,其咏物之作如《墨香清艳图》中对于兰花的吟咏:数箭花堪重,三茎叶不繁,暗香生素册,高致忆湘沅。

除此之外,弘旿擅长治印。在一些“恭绘”的作品中,他常用“臣·旿”朱文印、或者“臣弘旿”白文印。这类印章,方整工致,表现了他对皇帝的尊敬。当然,他还有诸多闲印,如:“自有乐地”、“虚而不屈”、“读书余事”、“以为文不足”等,这些印章在使用的同时,也从侧面反映出弘旿淡然的生活态度。

“八玺全”《松桂长春》深藏养心殿

历代帝王荣宠的清贵名家

弘旿的作品共有39件画作著录于《石渠宝笈》。这件《松桂长春》即著录于《石渠宝笈续编·养心殿》,记载如下:

纵三尺九寸八分,横一尺七寸四分,宣纸设色。钤八玺,分别为:“乾隆御览之宝”、“乾隆鉴赏”、“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石渠宝笈”、“石渠定鉴”、“宝笈重编”、“养心殿藏宝”。

弘旿《松桂长春图》轴 清宫藏印

根据《清宫陈设档》记载:“嘉庆二十五年(1820)内廷西路养心殿东暖阁新入书画:御咏张宗苍仿王蒙山水一轴、御咏郎世宁白鹰一轴、……(道光)三十年(1850),上要去弘旿画松桂长春、王时敏仿黄公望山水一轴”可知,此画曾经在道光皇帝在位时,挂于东暖阁中。

《清宫陈设档案》记载《松桂长春》收藏在养心殿

又有:“宣统十四年(1922)乾清宫存书画:沈荃书一轴、丁云鹏庐山高图一轴、王翚临范宽雪山一轴、……元钱选画马一轴、弘旿画松桂长春一轴。”可知宣统时期,此画也曾被皇帝拿来欣赏。

杨丹霞指出,从弘旿《松桂长春》的外签可以看出,此作是清宫原装,在经历百年风雨之后,还能保存这般完好品相,可谓十分难得。

超凡脱俗、自有乐地

宫廷绘画史的精华遗迹

被视为翩翩公子的弘旿虽生于贵族,却并不是一帆风顺,给予他无尽荣耀的出身也曾令他苦闷。然而他的精神世界足够富裕,对艺术的纯粹追求和对生活的非凡感悟给了他自由。

他的父亲允祕是一个相貌文雅,才华出众而又超脱尘俗的谦谦君子,然而到弘历即为后的乾隆朝,并没有见到有关允祕参与国家军政的记载,这与他自身性格有关,另外也受到乾隆初年为铲除宗室干政之陋习的影响。

允祕去世后,庶出的弘旿失去了靠山,参与国政治理的梦想落空,经济状况也欠佳。他的诗词“亦有增惭处,珠钿贳饭蔬”就感叹了这种困窘。祸不单行,弘旿的七个孩子有四个都幼年夭折,失子的悲痛让他备受打击。

华冠《弘旿行乐图像》

从当时著名肖像画家华冠所作的《弘旿行乐图像》轴上,能看到那个安详地倚坐在古藤凉椅中却面容憔悴、落寞的男子。他所居住的环境宽敞、雅洁,以湖石、丛竹、瓶荷和丹桂点缀的庭院中,一家人在品尝哈密瓜,可是弘旿看起来丝毫不幸福,仿佛是个置身事外、心事重重的旁观者。

由于弘旿的谦和性格和精深学养,加之特殊的康熙嫡孙身份,他在文学界、书画界广结好友,失落复得的尊严更加深了他研习诗文书画的兴致。他的绘画天赋在宫廷的许多重要活动中获得了展露的机会。最终,弘旿彻底放弃从政幻想,将无处施展的抱负和才情通过文艺的载体优雅地释放出来。

乾隆末年的《读画辑略》中这样评价他:“性禀宿慧,妙年颖悟,被服儒雅,优礼文士。诗喜陶、韦,画法董巨,俱能入彀。时辈画师皆敛手而无间言。”弘旿画的主题选取呈现统一的超然之风,从不拘泥于俗世的审美,而画上那些他自制的印章,也体现出他的高尚品格。

无论是出身、品行,或是书画风格及审美追求,弘旿无疑成为历代帝王和宫廷大家们的宠儿。因此,也不难理解《石渠宝笈》为何收录39件他的绘画作品,这样珍贵的清宗室文人代表的正是清朝皇室艺术的精华遗迹。

然而,由全国巡回鉴定组编著的《中国古代书画目录》中,收入全国各单位所藏弘旿书画作品仅20余件,其中包括收藏于故宫的弘旿绘画仅8件,还不到他故宫实际藏品的百分之十。

杨丹霞指出,随着清史和宫廷绘画史研究的深入,挖掘弘旿这批宗室书画家的故事,对于丰富书画史资料、开拓清史人物研究的思路意义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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