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科长(小说)
小张跟我说,前些天坐席的时候遇到了李科长。
“他现在咋样?”我问。
“不咋样,天津的知名包子——狗不理嘛!还是那个怂势子:油嘴滑舌的,还老说人走茶凉人家不理他,从来不问人家为啥不理他。”
李科长在单位时间很长,听说开始是接班的,后来给领导当司机。那时候小伙子眼睛有水,眼色的很,脑袋瓜又机灵。一天把领导伺候的,舒服得好像脚气给人捏好了。
“喇叭一响,领导出场。”李科长,——不不不,当时的小李,就特喜欢他把车刚一停稳,乡镇干部们点头哈腰地围上来的感觉,“真他妈爽啊!”
虽然人家都是给领导开车门,问领导好的;接走领导后,他还得自己找地方去停车。可是嘛,“狐假虎威”的那个成语是怎么说的?自己好歹也带了点被礼遇的意思么。
就有一点叫他心里有点不爽快:每到吃饭的点儿,人家叫给司机重安排个地方,弄碗面或者弄碗煮馍,再给弄包烟。他就得一个人坐到一边去。
按道理,这样的安排也没啥啊,人家领导可能在就餐的时候要谈到工作的事情,他个司机在跟前也不方便。
可是,李司机就觉得自己被另眼相待了,心里就有点儿小疙瘩。此后,那些来找领导办事儿的,再问他领导去向的时候,他把脸上堆满挤出来的假笑:“哎呀,领导走的时候没说啥,咱又不好问。”——其实领导在办公室套间里眯着呢,下午上班要去市里开会。
乡镇干部也都是人精,整天在泥潭里摸爬滚打,两回软钉子就碰灵醒了。后来,小李跟领导下乡,他吃饭的时候,不再是单独被晾在一边了,必定得有一个小领导陪着一块吃。临走时,还要往后备箱里放的特产:当然是两份了,一份给领导,一份给小李。
小李同志的满足感爆棚。要不是他强忍着压抑住,都能跟氢气球一样爆裂的光景。
大家都说,司机不是领导的老婆,但比领导老婆更懂领导,更知道领导的去向。要找领导,找他老婆问还不如问司机。小李太懂得这个道理了:伺候好领导,就是在给自己的前途铺路。
聪明的小李,把这一本经念得太熟太通了。所以,领导退休后,小李就成了科长。
自打小李当上科长之后,马上跟川剧里的“变脸”一样,大家一下子不认识小李了,——不不不,现在应该称李科长。走路头平正地看着前方远处,就好像在捕捉空中的蚊蝇。遇到原先的老同事问话,鼻子轻微地“嗯哼”一下,声音小得就像苍蝇放屁。业务上嘛?他主要做好两件事情:参加上面的会,从上头领来活儿;开会办公室的会,给下面分好活儿。单位同志业务上没问题,他这科长也就当的悠哉悠哉的。随时走路都好像在剔牙缝子。
“领导的本事没学到,领导的派头学透了。”男同志们私下里说。
“肚子里本来就没有几滴墨水,全都随着水酒排泄了。”女同志们背后嘀咕。
李科长执政以来,好像谁都不放心,单位的大小事情都被他牢牢攥在手里:派车,购置打印纸,办公饮用水。那些大件的采购,就更不用说了。——李科长把权力死死地攥在自己手里,就像捏住了个金币。
这样,同志们倒也懒得理了。他爱操这个心,大家才清闲了,只要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
底下意见很大的是,李科长每次下乡检查,都要赶在11:00左右到。而且一进门,先是挑出一大堆问题:卫生死角了,档案不齐全了,都是些跟主要业务牵扯不大的非关键性问题。但他就要大发雷霆,吼得基层负责人脸像夏天的西红柿。这都不消说,他最叫底下意见大的是,要把小问题在局委会上通报,搞得局领导都知道了。而他跟随行人员趁饭点儿要人家管饭招待的事情,一句都不提。
像李科长这样,不是大学毕业生,本身就没有底子,又不在业务上精钻深挖,慢慢地时间一长,就跟河床一样,显底儿了。
有一次,他又是这样下来了。一进大门,先是指着树底下的落叶狂吼:“看看,卫生成啥了?大门口都是这样的,其他地方不知道脏成啥了。我要给局长汇报,通报批评!”
说着,打裤子口袋里拽出手机,现场就要打电话。
单位负责人去开会了,在门口接待的是几个中层。他们解释说这两天树叶子落的快,这不上班刚同志们刚扫了的,就又落下来了。李科长压根儿不听,依旧在那里嘶喊。这样一来,把跟前的人都唬住了,大家都尴尬得不知所措。
看大家都没办法作声了,李科长一下子就像猫给踩到了尾巴,就差要蹦起来了。
这单位中层里有个军转干部,今天领导走的时候叫他操心负责着。他对李科长的作风很熟悉了,很看不惯那种蹭吃蹭喝还要借着挑刺的由头的做派,有时候还直愣愣地问基层单位要200块钱油钱。他一直在那里强忍着,看是实在不行了,就想拉李科长一行三人进办公室,叫他们看看主要业务工作。
可是他不知道李科长下来从来不检查主体业务,——同志们怀疑他看不懂,他自己反正也不凑热闹。他这么一热情邀请,李科长还以为是在捉弄他,直接炸圈了:“门口这里卫生都没弄好,业务还能弄好个啥?”
“李科长,到底是来挑刺的还是来叫招待吃饭的?吃饭咱就走。”
李科长愣了,脸腾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儿。一个人心底那点小伎俩被人生生揭开后,都是这个窘样子。
“谁说吃饭的?我们得回去跟领导当面如实汇报。”
这一下,军转中层干脆不毛他了,吩咐大家各忙各的事儿去。——李科长一行被干巴巴地晾在那里了,大家个个脸都成了土青色。
听说那天回局上后,李科长真的找局长汇报了。局长没说什么,并没有安慰他,而是好像很无意地问他有没有听说过局上个别科室下去检查要底下单位给车加油。
那次回来后,李科长脸色像给锁住了一样。他意识到,自己怕是到顶了。——果然,年底考核的时候,李科长被考核下去了。他成了个督导,不到退休年龄,但可以不上班了。有人见他整天在街道溜达,无聊得常常盯着火车路边树上的鸟儿发呆呢。
他的办公桌同志们还是给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偶尔的,有同志还会问一下:
“李科长呢,咋也不见回单位转转?”
“转啥呢,他好意思么?……”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