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以来广德祠山大帝的神话故事考(一)
唐宋以来广德祠山大帝的
神话故事考
丁希勤
历史上的祠山大帝发源于今安徽的广德县,唐宋以来广泛流布于皖、苏、浙、福建、江西等东南地区,“盖神之庙祀几遍江南”。目前学术界对祠山大帝的研究成果不少 ,但对其神话故事的研究不多。祠山大帝有感生神话、东游神话、阴兵神话、化豨(豕)神话、诞辰神话、出生地神话、礼斗神话、埋藏故事等,具体展示了唐宋以来祠山大帝信仰的形成、发展与变迁情况。
一、唐代感生、东游神话与《魏书·序纪》之关系
祠山大帝的最早记载是唐代颜真卿书写于大历九年的《横山庙碑》。宋代重立《颜真卿横山庙碑》曰:
公姓张氏,黄帝之后,其先名秉,夏禹时人也,居鼎州武陵龙阳洲,地有白马湖、明月池。秉行山泽间,有神女自天而下,辎軿侍卫甚都,谓秉曰:“我,天女也,受命相偶。”既而曰:“明年今日,复会于此。”言讫而别。辎軿飘然,去如风雨。秉如期而往,果见天女以所生男授秉曰:“此君之子也,子孙相承,当世世血食吴分。”先时,天西大裂,有声如雷,有电如龙,识者谓必生神人,公果应之。长而奇伟,宽仁大度,喜怒不形于色,身长七尺,隆准修髯,发垂及地,深知水火。有神告以此地荒僻,不足建家,命行。有神兽前导,形如白马,其声如牛,遂与夫人李氏东游会稽,度浙江,至苕雲之白鹤山,山有四水会流其下,公止而居焉,于白鹤得柳氏,于乌程桑坵得赵氏为侍人。李氏亦梦天降红绡其身,既而生子,火光满室,陡生莲花。长而风神堂堂,仰观俯察,无不洞照云(今存于庙,其文止此,乃张兢辰润色者,洪兴祖重立。命行至如牛,张记无此十五字,东游作来游)。
颜碑内容与《魏书·序纪》有惊人的一致。《魏书·序纪》曰:
献皇帝讳邻立,时有神人言于国曰:“此土荒遐,未足以建都邑,宜复徙居。”帝时年衰老,乃以位授子。
献帝命南移,山谷高深,九难八阻,于是欲止。有神兽,其形似马,其声类牛,先行导引,历年乃出,始居匈奴之故地。其迁徙策略,多出宣、献二帝,故人并号曰“推寅”,盖俗云“钻研”之义。初,圣武帝尝率数万骑田于山泽,欻见辎軿自天而下。既至,见美妇人,侍卫甚盛。帝异而问之,对曰:“我天女也,受命相偶。”遂同寝宿。旦,请还,曰:“明年周时,复会此处。”言终而别,去如风雨。及期,帝至先所田处,果复相见。天女以所生男授帝曰:“此君之子也,善养视之。子孙相承,当世为帝王。”语讫而去。子即始祖也。
可见,二者的神话部分几乎相同,《颜真卿横山庙碑》严重抄袭《魏书·序纪》。《魏书》乃北齐魏收所著,隋唐时开始流行,而据《祠山事要指掌集》记载《颜真卿横山庙碑》书写于唐大历九年,则抄袭《魏书》完全可能。《颜真卿横山庙碑》在宋代有两个版本,一是唐代的原始碑文,到北宋时有所损毁。第二个是宋代大观、绍兴年间在唐代颜碑的基础上经过张兢辰润色、洪兴祖重立的石碑。后者根据《魏书·序纪》对张兢辰润色的部分作了修补,加入“命行,有神兽前导,形如白马,其声如牛”的内容,很明显是抄自《魏书·序纪》。尽管洪兴祖认为“旧碑(颜真卿横山庙碑)末云新室之乱,野火隳其祠,建武中复立,则鲁公所刻盖东汉时碑也。” 但这只是一种猜测。按说东汉的碑文,则《魏书·序纪》抄袭了《横山庙碑》。一般来说,国史直接抄袭民间的可能性不大。至明代正统道藏《搜神记》祠山张大帝传中又加入了渤“字伯起”,与《魏书》作者魏收“字伯奇”谐音,可以说是明代进一步抄袭《魏书》的结果。《魏书·序纪》中只讲了两个神话,即北魏祖先的感生神话和献帝的南迁神话,因此颜真卿碑中也只有两个神话:祠山的感生神话与东游神话。
二、北宋阴兵、化豨神话与大禹治水之关系
祠山阴兵化豨最早出自北宋景德三年广德知军事成悦撰的《祠山广德王事迹》引“耆旧相传《灵应事迹》”曰:
王讳渤,清河张氏也。自江南割据,累经兵火,失其传记。惟本庙有古碑并耆旧相传《灵应事迹》共一卷耳,曾祖考亦不知其讳,祖讳秉,王生于前汉,吴兴郡乌程县横山人也。炳山岳之灵,抱神龙之德,始于本郡长兴县顺灵乡发迹,役阴兵导通流,东自长兴荆溪,疏凿圣渎,长十五里,岸高七丈,至广德界青林塘。仍于岸侧先开一浴兵之池,方三十余顷。寻广圣渎之岸,迤逦而西,至杜杭庙。又十五里,阔二十二丈至十五丈,总三十里,志欲通津于广德也。复于后村毕宅保小山之上枫树之侧为挂鼓坛。先时与夫人陇西氏密议为期,每饷至鸣鼓三声而王即自至,不令夫人至开河之所。厥后因夫人遗食于鼓,乌啄鼓鸣,王仍以为误而不至。夫人遂诣兴工之所,见一大豨役阴兵开凿渎河。王见夫人变形未及,从此耻之,遂不与夫人相见,圣渎之功息矣,遁于广德县西五里横山之顶。居民思之,立庙于山西南隅。夫人李氏亦至县东二里而化,时人亦立其庙。
从这里可以看出,阴兵化豨神话最初应出自“耆旧相传《灵应事迹》”。当时尚有“清河张氏”、“陇西李(氏)”的字样,而到北宋政和年间王安民作《灵济王行状》一文时就没有了,表明成悦一文抄自耆旧相传《灵应事迹》的可能性较大,因此并没有作较大的变动。《灵应事迹》与“古碑并”,所谓古碑,指的是颜真卿的横山庙碑,是北宋时所能见到的最早的祠山碑文,表明《灵应事迹》大致与颜氏的碑文同时,至迟在北宋景德年间就已经存在了。从故事的内容看,它是抄袭了大禹的治水神话。
明代顾起元曰:
夏后氏生而母化为石,此事之异,闻者说见《世纪》,盖原禹母获月精石如薏苡吞之而生禹也。《淮南子》云“禹生于石”,注谓“修已感石,坼胸而生”,故说者以为夏后生而母复为石。今登封东北十里有庙,庙有一石号启母石,应劭、刘安、郭璞、李彤、隋巢、王烱、王韶、窦革等皆云启母,历代崇祀,亦以为之。启母,按元封元年武帝幸缑氏,制曰朕用亊华山,至中岳见夏后启母石,云启母化为石,启生其中,地在嵩北。有少室姨神庙,登封北十二里,云启母之姨,而偃师西二十五里复有启母小姨行庙。《淮南子》禹通轩辕,涂山欲饷,闻鼓乃来,禹跳石,误中鼓,涂山忽至,见禹为熊,惭而去,至嵩山下化为石。禹曰归我子石,破北方而生启,盖本乎此亊,正与广徳所祠乌程张渤疏圣河,夫人李饷至鸣鼓事正同,见《事实》及《桐汭志》、《漫录》等,故记以为大禹之化,厥有由矣。虽然启母之庙,顾野王、卢元明等又以为阳翟妇人。《嵩髙记》云阳翟妇姙三十月,子从背出,五岁入山学道,为母立祠曰开母祠,则又疑后母矣。按《遁甲开山图》又言上古女娲十九代孙大禹,寿三百六十岁,入九嶷山飞去,后化生于石纽山,泉女狄暮汲水,得石子如珠,爱而吞之,有娠,十四月生子,代父治水,尧舜以其功如古大禹,乃赐号禹,此又与《世纪》之说异。
从这里可以看出,先秦、汉代的《世本》、《淮南子》等书早已有大禹化熊治水及相关神话传说。通过比较发现:祠山神话中的“天女”即大禹神话中的“女娲”,祠山神话中的“金丹”即大禹神话中的“启母石”,祠山神话中的“怀胎十四个月” 即大禹神话中的“十四月生子”,祠山神话中的夫人李氏即大禹神话中的涂山女,祠山神话中的小姨即大禹神话中的小姨子 ,祠山神话中的化豨即大禹神话中的化熊。清代朱立襄曰:“祠山化豨凿渎,说者谓其本淮南子所称禹化熊通轘辕路涂山氏见而惭之之事,以傅会于祠山尔。” 唯一不同的是:大禹化熊,而祠山化豨。熊与豨之区别在于:大禹治水,旨在止水,熊是狗之一种,属性为戌,五行为土,土克水,是对治水的演义。祠山凿河旨在通流,豨为豕为猪,属性为亥,五行为水,是对水神的演义。
综上所述,祠山的早期神话有感生神话、东游神话、阴兵神话和化豨神话。前两个神话来源于《魏书·序纪》,以颜真卿《横山庙碑》为标志。后两个神话来源于大禹治水,以耆旧相传《灵应事迹》为标志。但颜真卿的横山碑中并没有提到到阴兵和化豨神话,耆旧相传的《灵应事迹》也没有提到感生和东游神话,二者基本上无相互交涉的内容。导致这一现象的原因,我认为应是《灵应事迹》形成在前,由民间世代相传汇集而成,而横山庙碑发生在后,由精英人士根据史书创作和补充的结果,相当于民间修谱时追述先人的历史。
(作者系池州学院皖南民俗文化研究中心副教授,历史学博士后)
宣城历史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