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秋天

小时候念书的时候，总有几篇文章是要被老师念叨着必须要背诵的，其中必然会有郁达夫的名篇，《故都的秋》。

写于一九三四年八月的文章，通篇不过两千个字，却是轻声细语，娓娓道来。没有什么雕砌华丽的辞藻，如同唠家常一般，便把故都秋色之美写了个淋漓尽致，当的是美不胜收。

时隔多年，这些文字读起来，依然是朗朗上口，彷佛转瞬间便回到了儿时的旧时光。

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在北平即使不出门去吧，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来住着，早晨起来，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从槐树叶底，朝东细数着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静对着像喇叭似的牵牛花的蓝朵，自然而然地也能够感觉到十分的秋意。说到了牵牛花，我以为以蓝色或白色者为佳，紫黑色次之，淡红色最下。最好，还要在牵牛花底，长着几根疏疏落落的尖细且长的秋草，使作陪衬。

郁达夫本人其实是地地道道的浙江人，不过字里行间对于北国秋天的清静与悲凉，倒是刻画的入木三分，连作为对比的江南秋色，都显得未免有点相形见绌，差了点意思。教科书里的正确答案是说文章的基调和作者当时的心情密切相关，也和时代的大背景底色脱不了干系。不过如果换个角度来看看，或许会有些不一样的解读，比如人们总是对于自己自幼生长环境以外的地方，充满了好奇心，有时候就好像戴了一副自备滤镜的美颜镜头，毕竟最美的诗都是在远方嘛。

如此这般说来，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眼中，上海的秋天其实非常的有味道。

而能够担纲这种味道的主角，当之无愧的只有桂花了。

上海的一年四季里，要是真的来鸡蛋里挑骨头，夏天酷热难耐，冬天阴冷潮湿，春天短到让人一不留神就忽略不见，只有秋天的到来，是让人感到舒适而惬意的，尤其是桂花盛开的时候，全城更是进入了一种近乎于狂欢的节奏。

无它，桂花实在是开的太热闹了。

一串串小小的，洁白的，浅黄的，金红的，看上去总是透露出几分羞涩的花朵，挂在还带着浓浓绿意的枝头，欲拒还迎，看上去似乎温柔贤淑，静若处子，不曾想散发出来的浓烈香气却是如此这般的热情，甚至还带出了几许硬朗和刚烈。从绽放的那一刻起，便以一种霸气十足的姿态宣告了此时此刻，它才是整座城市真正的主人，谁与争锋？

然而桂花的香气霸道归霸道，闻起来却是着实舒服的很，甜而不腻，浓而不散，忍不住想要探过头去，深深的吸一口，恨不得连同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一起全都深深地沉浸在这稠的都要化不开的香气里，让这个秋天来得更加的有滋有味。

有了如此这般的好味道，自然还得需要些好颜色来陪伴。

不过就像郁达夫说的一样，江南草木凋得慢，空气来得润，天的颜色显得淡。从初秋开始直到暮秋，日子总是显得特别长。阳光从夏天的猛烈变得柔和了许多，不再那么白晃晃的刺眼，令人望而生畏，不经意间便温柔了许多，斜斜地照在行色匆匆的人们身上，懒洋洋，暖烘烘，让忙碌奔波的人们脚步也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贪恋着北风呼啸而来之前最后的温存。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每次到了秋天，总是会想起这句诗。不过在高楼林立的大都市里，看到南归雁阵的几率，可谓是少之又少，只能停留在脑海中的想象里。不过待在钢铁森林里面困闷的久了，看看天空中缓缓流淌，无忧无虑的浮云，同样是这个秋天一件不容错过的快事。来来去去，云卷云舒，自有几分从容不迫的气度，连同着城市里面永远不变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对照之下，倒是各有各的妙趣。

都说一层秋雨一层凉，这一点上南北无差。

上海的秋雨是细密的，微凉的，虽然不动声色，但是下起来便是没完没了，刷刷刷刷，扰人清梦。只是每天早晨起来看到被秋雨扫落的片片树叶，静静地躺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明黄的，金黄的，黄中带红的，直到最浓烈的红色，宣告着秋天的脚步又往前走了几分，更别说裹着凉风，袭入怀中的几分寒意，提醒着人们该添衣了。

气温自然是一日低过一日，虽然时不时跑来捣乱的秋老虎还要耍个小威风，但是终究拗不过时光流转的威力。乍寒乍暖之际，便是一年中最有几分无奈的乱穿衣季节。漫步街头巷尾，一身短打的自是大有人在，可走不了几步，迎面而来的居然已经是冬装上身，倒也未尝不可，擦肩而过之际，想必各自都会对于他人存了几分好奇，这就是秋天的魔力。

按照中国人的传统说法，二十四节气里面秋天从立秋开始，依次是处暑，白露，秋分，寒露，霜降，六个一字排开，光看看字面意思，便觉得十分传神。秋日当立，告别暑季，露水初现，跨过秋分，便意味着秋日过半，一步步走向了寒冬，无论是露水渐寒，还是白霜降临，萧索之意扑面而来，到了这一步，今年的秋天便算是真的走到了尽头。

这是一年中再好没有的Golden Days，换成汉语，金秋二字确实传神。

郁达夫在故都的秋里面说：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

其实上海的秋天，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道一声“天凉好个秋”，来年再相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