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晨雾流泉，话稼轩
庚子入冬，济南市文旅部门发来一份邀请函，希望能‘’拨冗为泉城文旅行业外宣人员讲课，提升学员写作水平。‘’在疫情屡禁不绝之年，由春至冬，坚持深居简出的我，原想婉言谢绝，鉴于对方是多年朋友，又反复说，在安全防护上已缜密安排。我只好顺其自然。
好在高铁快捷，从家到济南街头不过4小时。当夜，下榻22层高的大酒店。一夜多梦，睡眠质量不佳。翌日，天将晓、梦归来，我泡上清茶，拉开窗幔，但见天地迷茫，移动的雾流裹挟冬寒之气涌荡而来，让原本层次鲜明的泉城变得如梦如幻。目力所及处，邻楼的灯光若隐若现，数百米下的路面仅闻鸣笛、不见车行。此时，倘若仙子遨游上空，俯瞰泉城，或许会问，天上人间，今晨是何年？
面对迷蒙与晦暗，我原本写诗的心情渐行渐远。于是，呆坐在临窗卧榻，以茶香为伴，网搜几部名著，看几段秦文汉赋、唐诗宋词。
诗词歌赋中的迷雾，大多依托实实在在的物象，以抽象文字，直袭读者心境。秦少游“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杜工部“雾里江船渡……”王子安“雄州雾列、俊彩星驰……”堪称一幅幅看似朦胧却意境深远的油画。
那日，讲课时间定在上午9:30分。习惯起早的我，感觉时间非常宽松。倘若在酒店客房吟咏，毕竟有些落寞。于是，我穿上暖衣，下楼入街，直奔大明湖，试图感受一番浓雾中的泉景。
如果是一个朗晨，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描述大明湖那“泉水上奋，水涌若轮”的景观。定会在景区内精彩呈现。然而，移步湖畔，面对晨光未开的混沌世界，也只能靠耳“听景”、用心“感泉”。我边走边想，不觉来到名湖深处的稼轩祠前。
“腾云驾雾”访名泉之时，面对我景仰的古人塑像，自然生发几分感慨。在中国旅游权威纸媒采写数十年，行迹遍布大江南北，每每见到与辛弃疾相关的景物，便有一种奇异感——我似乎与这位南宋豪放派词人有隔世之缘。记得每每见到‘’稼轩遗迹‘’，诵读几首稼轩词，总会写出一篇或数篇激情洋溢的散文。作品登载报刊之上，常接到一些良好反馈。
生于泉城、为抗金转战大江南北30余年的辛弃疾，那年在京口（镇江）北固山登楼望远时，写过《登京口北固亭有怀》。我首次去镇江，伫立在千古名句“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吟诵之处，凭栏远眺。稼轩曾在赣南山水间，吟唱“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为寻觅那种情调，我曾登上赣州城西北方向的山亭，凝视郁孤台下清流向远。诗思如潮之余，写了一组长诗，在《诗刊》发表后获奖。我在浙江常山古道采写时，想起稼轩曾在此处吟诵过“北陇田高踏水频， 西溪禾早已尝新，隔墙沽酒煮纤鳞……于是，我向陪同采访者询问到一家乡村茶馆，入内品茶之时，打开笔记本电脑，敲键声声，长诗跃然屏上，继而发出、被光明日报副刊采用。更难忘，来到江西鹅湖书院，耳畔回荡辛公在此发出的抗金雄辩。回京后，我写了《暮秋雨，书院静》在供职的中国旅游报文化版发表。稍感遗憾的是，辛大词人始终没有提及济南家乡的诸多名泉，怎不让人扼腕叹息？
一条隐约可见的青石板路，如游移浓雾中的悬梯，把我引到一座仿古门楼前，依稀可见门楣之上刻有“辛稼轩纪念祠”。在清雅宁静的三进院落，我没有驻足观赏东西厢房与稼轩相关的名人墨迹，也没有在意那块形态奇特的太湖石，直接来到辛公纪念堂。瞻仰一代人杰握书观览、抚剑长啸的铜制雕像。难以抑制敬慕之情，遥想之余，热泪盈眶！
论文，可与苏轼齐名、论武，堪称一代名将的辛公，当年审视南宋王朝，或许也如今晨气象——疑雾重重、凸显低迷。故此，他把憧憬寄托于名山大川，把才思凝聚在词赋之内。我边走边想，不觉间登上正殿之外的“集山楼”，在楼上窗口凭栏北望。任随寒凉的晨雾粘带脸颊之间。忽然，听到名湖下的泉波在雾中对话，议题也似乎与辛公相关……
泉波涌出的微小声响，如泣如诉。谈资，始终没离开辛大词人。“她们”说，南宋时期，也是一个浓雾之晨，辛大将军匹马单枪闯入金营，“俘获敌将而归”，由此得名“词坛飞将”。然而，腐败懦弱的南宋政权，宠奸佞、图安逸，文武全才的辛弃疾，非但没有大展才华，还屡受排挤。宋淳熙年间，又是一个梦幻般的雾晨。御殿上，他以诤言弹劾佞臣，被昏君罢官。带着凄凉感来到当时的信州带湖（今日上饶境内）在鹅湖山隐退，仅以文字抒发激情，以茶酒打发时日，纠结而愤懑地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由于全身心“听泉述史”，我竟然没有留意到，漫天浓雾早已消散，一轮红日高悬东方。大明湖畔几株腊梅脆嫩枝条上，花蕾疏朗清丽。
面对泉波晨霞，一对年轻恋人在交替吟诵稼轩公的《水龙吟》：“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此时，晨练者开始起舞。面对破雾的阳光，面对向上的泉涌，面对以健康心态与湖亲近的人流，我把在浓雾中滞留的惆怅一扫而光。望大明湖新景之一的“稼轩悠韵”，我似乎看到——携书带剑的辛公长吟辞赋、扬鞭催马、一路征尘，背影如霞……
再看大明湖那一泓涌泉——点染几缕霞色，透出几许豪迈，晶莹水珠四散开来。一小时之前的迷雾，难道如人生一段迷惘？眼前这一片丽景，莫非是命途中一片慧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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