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视野》ll 小说前沿 · 归途（艾院作品）ll 总第591期 / 开普饭

本期制作：孟新龙

归途

文/艾院（上海）

一

当她穿着新买来的民族风花色长裙，坐在荷花塘边摆拍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围观或者说笑的心理准备。这么些年，她早就学会了“换位思考”——如果她也是那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看着另一个四十好几的中年农妇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不专注于农活和家务，偏要学着附庸风雅，时不时地写个诗、作幅画、拍几张照，又派不上实际用场，只当什么兴趣爱好，估计也是一副既嫌弃又好奇的模样吧？

好在给他拍照的是丈夫老张，否则，“桃色新闻”在这个村子里传播的速度绝对超过手机上的头条新闻。叫“老张”，其实丈夫比她还小两岁呢，只是这风里来雨里去的，岁月的痕迹硬是在他的额上留下了更多的痕迹。也好，夫妻俩总是男人比女人显老更稳妥一些。

当然，老张其实也没那么“稳妥”。五年前，他听够了风言风语，耳根子一软，痛骂了一通“败家女人”，再将她毒打了一顿之后，随即结束了两人十五年的婚姻。三年前，痛定思痛的他又回过头来，痛哭流涕地表示自己太小心眼：虽然她有点爱出风头，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但心思没有离开过家，实际上也没有做什么有损他颜面的事情；而且她家里家外也是一把好手，该做的事情并没有落下一样。希望看在孩子的份上（一儿一女），也看在他一直对她专心致志的份上，一家人可以回到从前。一并表态：至于她的那些个人爱好，虽然他不懂，但以后可以选择尊重。

本打算孤独终老的她，一时心软，也就答应了复婚。当然，她没有忘记强调：她还是那个她，兴趣爱好的事情不会丢下。此后，老张果然刻意地表现出大度来，而她，也有意识地收敛一点自己的性子——尽量少占用农忙时间去写诗作画。

二

其实，她有足够的自信做完整的自己。一米六五的身高，白净的肤色，五官大气，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就算人到中年，站在同龄人中，也是“鹤立鸡群”。当年选择嫁给老张，主要也在于他的“死缠烂打”，比起排成连队的其他追求者多了一份勇敢和痴情。再则，当老张还是小张的时候，身高一米八出头，俊朗挺拔，也是配得上她的。虽然两人的学历都不高，她只有小学毕业，他也才初中毕业，但是在农村里生活，只要一双勤劳的手，过起日子来，也能和和美美。

直到大女儿上小学三年级那年，初学作文的孩子拿着被老师批阅过的本子骄傲地给她朗读《我的妈妈》时，她除了喜悦，就是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原来文字可以带来这么美好的情感体验。闲来无事的她越来越喜欢看孩子的语文书和课外书，开始在家里的草稿纸上涂涂画画，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记录下来，哪怕三两句话，也很充实。

家里的小日子并不难过。但是那年的春节，走亲戚喝完酒回来的老张说，他想跟着村里的一个建筑包工头去大上海闯一闯，等到农忙的时候再回来。村子里很多青壮年都出去打工了，她没理由反对，心里却是忍不住的落寞。

在落寞的日子里，她更喜欢用文字打发时光。尤其是智能手机普及之后，网上的信息铺天盖地，她有机会接触更丰富的文学内容，也学着把朝来暮去的感言发在朋友圈里，也学着给短文起个题目贴在乱七八糟的网站上。直到有一天，一位自称是网络文学编辑的人加了她好友并拉她入群，她才明白，爱好文学、喜欢写文的大有人在。观摩了一段时间之后，鼓足了勇气，她正儿八经地写出了人生中的第一首小诗《我的前半生》。质朴而富有哲理的小诗赢得了群内众多文人的喝彩，这更激发了她的上进心，每天不写几首小诗出来便觉得生活里缺了些什么。

三

盛夏时节，特意赶回来忙农事的老张很快发现了她的变化：哪怕正在收着稻谷，她也会抽空掏出手机来捣鼓一番。开始他以为是什么亲戚的信息要回复，后来发现她多次莫名其妙地嘴角微微上扬着，好像沉浸在什么幸福的情绪中。面色便不好看了起来。

而她自顾着充实，没有及时关注到他的表情。她越来越喜欢发朋友圈，更是把文学群里发的推文转到自己的朋友圈，这在她是自豪和美好的。可是渐渐地，她发现给她点赞的亲朋好友越来越少了……也就有了最后离婚收场的那档子事。

离婚的那两年，儿子和老张过，她带着女儿。痛苦、消沉了三个月，彼时已经上初中的女儿见证过母亲成为“文学中年”的历程，对她给予了满满的支持。为了帮她打发时间，还给她网购了绘画用品，帮她在手机上下载了自学画画的软件，鼓励她振作起来，做积极向上的现代女性。

应该感谢女儿和那一段自我沉淀的时光，不用顾忌他人的眼光，写了很多接地气的诗歌，画了很多稚嫩而自然的画，也做了更加勇敢的自己。

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画什么也可以学着画，爱美之心越发浓烈起来。趁着还不太老，想装扮也装扮起来。

四

“吆，老张，又带你家小媳妇出来显摆？”果然，背着锄头经过的老李头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

“羡慕吧？我家媳妇就是小。嘿嘿。”这份“幽默”也是老张这两年才学会的新本领，还不错。

“娟子，你家老张越来越体贴了哈，夫妻俩都这么时髦？越来越像大城市里来的啦！”骑着电瓶车经过的邻居刘家嫂子特意停下来，也凑了个趣。

“是啊，嫂子应该拉着刘大哥也来赶赶时髦，这荷花一年才开一次，多像我们女人啊，该美的时候就要好好地美一次。”

“妹子这话说得越来越有学问了。你刘大哥就是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辈子都别指望他开窍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