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勺子《那座桥》

时隔多年，再走上这座桥，脚下的青石板依然泛着黑油油的光泽，桥头的槐树比以前大出许多，日益繁盛的叶子在四月的阳光里悉悉索索的叫嚷。不太清澈的河面上一只破旧的小船懒洋洋地等待着集市那边的主人。

这情景和当初一模一样。只是，那年的他，那个蓝褂子的青年，再也不会出现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那抹温和的笑容。

她在四月和煦的微风里和他相遇，他们在这桥上擦肩而过，他背了一娄刚出炉的大饼，她闻到大饼扑鼻的清香和他身上悠长而温柔的汗味。

仿佛两个刻意演戏的人，他们在那天剩下的时间里不停地相遇，在桥上，在集市，在卖春衣的小铺，在挂满腊肠的肉店，以及在树荫并不浓郁的槐树下。

后来，他似乎认出她来了，他向她粲然一笑。然后，她十七岁第一朵关于爱情的花就随着他的嘴角突然绽放。

她把学堂之外的所有时间都留在那座桥上，她在那里徘徊，等待，直到那抹蓝色的影子出现，赶走所有繁杂的心绪。幸运的是，他总能如她所愿。他望向她的眼睛，投来亲切的一瞥，她在那一瞬间希望一生已经过完，不要让时间告知他们之间的万水千山。

然而，每次相遇都意味着稍后的擦肩，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幸福，痛苦，惋惜，期待，她说不好。

学堂里“自由”、“民主”之类的词开始让先生们感到不安。她不知道什么是自由婚姻。她鄙夷祖辈们的爱情，父亲只将姨太太们视为传宗接代的工具。她也不知道婚姻和爱情要如何契合，她只知道有一种东西，看不着摸不透，却能让你幸福着，焦灼着，魂不守舍。

她第一次发觉自己守望了很久的成果，是在大病初愈后，她穿着突然变得很宽的衣裙立在夏日的桥头，那抹蓝色身影看到她时紧蹙的双眉和惊喜、急切又牵挂的神情让她忽然想紧紧拥抱他。

好几个月，他们遵守着彼此靠眼神达成的约定，她站在黄昏的桥头，他背着背篓从她身边经过，被修饰了的巧遇每每让他的脸颊泛起淡淡红晕。

那个冬天，寒风吹落最后一片槐树叶的时候，他从寥寥无几的人群中向她跑来，她清楚地看到他额上密密的汗珠和羞怯又兴奋地双眸。他塞给她一条红色的围巾…

多希望回忆可以到此结束，然而故事总有个结局。当她父亲将刻着清晰距离的船票摆在她面前时，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命运套上了枷锁，注定要与爱情分道扬镳。

她用眼泪和倔强把父亲逼上了病床。她觉得自己像挂在树上的猫，还没摘到柿子就已经皮开肉绽了。

他握着她的手，紧紧握着，“我带你走！”他说。她的眼泪呼之欲出，她踮起脚将第一个吻印在他的额头，然后转身离去。

她设想过无数他们相遇的场景，他会恨她吗？她会不会泪雨滂沱？他还孑然一身吗？或者早就儿女成行？

然而，他们最终没有相遇。

她回头望望那座桥，它比当年瘦小。那个蓝褂子的青年，他还会想起这座桥吗？会想起桥上的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