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琢磨种植像楼房一样疯长的蔬菜
琢磨种植像楼房一样疯长的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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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卡琪
王单单
丁卡琪真的吻过我。唇印
在左脸上，像一颗生锈的螺丝钉
把我拧紧在城市的东郊
丁卡琪不一定叫丁卡琪
也许，她叫菊菊，翠翠或者花花
她以为，有了好的翅膀
就能在夜间飞行
东南西北地飞，低空展翅
羽毛，被灯红酒绿烧毁
丁卡琪去湖北探母，回来向我讲述
坐飞机的感受，她说
从天空看城市的夜景
光明，支离破碎
很多次，穿过东站，穿过上凹村
穿过污水横流的巷子，穿过丁卡琪
我就戳上了黑暗的肋骨，坚硬而锋利
出租屋里，我喝丁卡琪的半瓶劣质红酒
她倚着我肩，娴熟地吐出一口
纯白色烟雾，丁卡琪说像一袭婚纱
可惜，无法抓住
丁卡琪坐在我对面
不言不语，像民航机场待航的客机
旧报纸
王单单
出于好奇，我收藏了这期报纸
一个孤儿，刊登启事
寻找亲人和故乡
我妈说，他和我长得很像
我端详照片里的人
真是另一个想要回家的我呀
站在窗前，我把报纸
撕成碎片，从四楼撒下去———
就这样吧，我想
我们到家了
纸片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忽然风起，它们
再次飘飞，像若干个孤儿
在寻找故乡。大地上
因此，到处都是
流离失所的人
关于不确定性
石棉
大冷的天
看西边的楼房竟比以前瘦了很多
像塔，也像树
我走进去。天冷，声音也寂静了
我独自在里面走
要是走在塔林，我会变成
冥思的僧人
要是走在树林里
我就应当变成一头
暗怀杀心的野兽
夜半醒来
石棉
鬼魂们在院子里说话
谈论麦苗、番茄，这类
生前赖以活命的植物
谈论黑夜，反光的高塔，圆球状阳间
苦难的更替和无限
多么惊讶呀
它们洞悉世界的奥妙
我去院子坐下
风轻，朗月照透天穹
我感到清爽，像脱掉了沉重的肉身
时间停滞，身边坐满鬼魂
我想打听一些事情
我想知道，夏天枯死的秧苗
在阴间长势如何
是否结了满意的籽粒
死于盛年的乡亲们
是否依然靠一把蛮力
才能够在阴间勉强活下去
景物
石棉
空荡荡的老街
如果此时有人走过
我会把他写进诗里
跟不懂得落叶的女贞树
写在一起——
天空像一匹洗旧的床单
路边悬挂着瑟瑟颤抖的果实
脚下几片
别处飘来的黄叶。我跟一个
互不相干的人
走在相同的景物里
秋末书
石棉
葫芦挂在架子上，抱紧细小的藤蔓
秋风正在吹大它们的身体，也催着枝叶老去
下一秒，时间的举动难以预知
我坐在泡桐树下
置身于不息的衰老中，静默如风中薄暮
而荫影渐大，蚂蚁蜷缩于棕黄的身躯
匆匆绕过落叶。它们忙于练习藏匿之术
它们刚刚出生
已经错过了和风细雨的好时辰
可恨的遗传学
石棉
我身体上绵延不绝的痛
像是前年才从母亲的身体上传过来
很多时候，我恨这微妙而荒诞的
遗传学，它用一个必然性打破了
我幻想的偶然性
我甚至恨外公，他的疼痛传给了母亲
他在卧病多年的床上
只教会了我们忍耐。前年腊月
在他葱茏的坟茔前，我说：看看呀
我带来的是您生前的痛
您爱过的人间种种，我爱着
您恨过的人，我忘记了他们的模样
一阵风
石棉
树枝上那只斑鸠望着我
余光之内有碎石、枯草，山川倾斜
我原谅这多余的恐慌
她的胆怯远大于无知
她艰难的排卵过程
远大于她草木同寿的一生
秋风顺势滚下梯田
枯败的草枝劈头盖脸地扑过来
她睁着眼，接受此刻
世间最浩大的袭扰，似乎从未想过
应该从现有的世界里移开
风远去，光静止，小树林窸窣闷响
下午依然是明亮的下午
什么都没有失去
树叶飘落了一程
重又站回原来的枝头
重又站成伟大的一群
死而复生的一群，浩浩荡荡的一群
城西小巷
石棉
把叶子掉光，把落叶
铺满城西的小巷，两排慈眉善目的老树
冬天里，只做这样一件事
锁匠在树下挂出一排钥匙，他坐着
摆弄旧锁芯、锉刀
总要弄出点声音，碰撞或者磨损的声音
岁月在这里更像是一些
具体的情节，有时是梧桐树迎风流泪，有时
是锁匠垂头打磨手上的老茧
她低微的身形便于亲近土地
余后臣
与土地打了一辈子的交道
她的身形愈来愈像田亩
她的手背青筋凸起
分布季节分明的农事
不知是她过于执着
还是庄稼离不开她
她日渐衰老的容颜于此毫无关系
退休只不过是城里人惯用的词语
这些年她也辗转去过城里
把孙子当作她地里的作物
她的眼睛总爱盯着小区内外的空地
琢磨种植像楼房一样疯长的蔬菜
开扁豆花丝瓜花南瓜花
结土豆西红柿茄子萝卜和白菜
这些个性各异的植物大家庭组合
都被她驯养的服服帖帖
什么时候匍匐什么时候绕藤
仿佛都由她说了算
她很满足于这样的生活
她躬身垄亩的样子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她对土地的敬畏几近痴迷
脸朝黄土背朝天是她这辈子
保持最多最持久的姿势
请用这团烈火
谭清友
我已无数次扑进这团烈火。我的崇拜
远远胜过那只，想涅槃的飞蛾
我不寒冷，也不畏惧，更无丝毫怨言
我的主动闯入，更是一种深深的渴慕
不需要任何一种劝说，一瓣心香已扑鼻
筋骨也全部着火
这是我诚心的准备和尝试
如果上帝哪天要火化我
就请用桃花林这团烈火
刻碑的人
山妮
该去掉的，都去掉
能省的，全省略
把一个死去的人扶正
框进石头里
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深了，里面的人会疼
浅了，盛不起外面人的泪水
知道里面的人
为儿女辛苦了一辈子
没来得及过上一个好日子
凿子下的每一笔，都走得谨慎小心
也知道你好静
请不要埋怨凿子吵
那是我故意制造的声响
沉默一辈子了
也该有一场动静因你而起了
能让死去的人，跟活着的亲人
在一块石头上团聚
应该算得上是一件功德吧
想到这里
你脸上的表情，骤然
庄严得象块碑
信
苏蕾
这个飘香的季节使人心醉
你知道，外面
河水碧绿、阳光温煦
假如你闲来无事
假如你愿意出去走走
可不可以在一个
开花的路口等我
我很想跟你说一说
我的二十条美丽的长裙
在时间里洗手
车延高
不浣纱，不会把自己洗得这么白
瓷一样的皮肤没有青花
水痕，是慈眉善目的风景
浮在干干净净的釉面上
一幅永恒的窑变贴在美人的额头
一只飞鸟跟着没有翅膀的鱼飞进太阳
微笑从掩没村落的云彩里游回
笑水一样的过客，
笑情人一样的时装
双臂是唐朝的藕节，在时间里洗手
人影是丰满的标本，用腰肢说话
一块青石卧于灞桥，如横陈的玉体
水一动不动
怕碰醒三千佳丽
长大都在离开以后
端木逸飞
休假数日
推门而入的一刹那
竹香伴着墨香
迎面扑来
淡雅清朗
离家数年
弯弯曲曲的乡路
一群孩子追逐打闹
掉了牙齿的笑脸
写满苍茫
回到村里
同着长辈饮酒
酒杯添满、祝福说完
对于父亲担忧的思绪
踉踉跄跄
我曾每天围着竹子踱步
却不见它长大
我曾闭上双眼
脑海满是邻里的模样
我曾惧怕童年
发誓离开贫苦的蛮荒
而今
我已满脸沧桑
文字写过千万行
长大都在离开以后
是我此刻
提笔写下的思量
丁酉年登山偶遇放蜂人
俞昌雄
蜜蜂有自己的道路，不同于崖壁上的
瀑布，也不像瞄准器里的白鹇
它们飞得很低，低到翅膀的反光
几乎陷入草木的呼吸
放蜂人比山里任何一棵植物都要来得
安静。这让我感到害怕
每当成百上千的蜜蜂飞离蜂箱
他也随即变轻，轻到不需要肉身
只留下明亮的轮廓
可是，正是那样一片漂移的光影
让我觉察到了什么才是山水的静穆
什么才是浮云的根
放蜂人走走停停，忽远忽近
从微微发烫的晌午到倾斜的黄昏
他一直都在那里，在山涧迂回的地方
在飞鸟的侧影里
他比泉眼空阔，又小于林间的风
蜜蜂逐一飞回，赶在天黑之际
密密麻麻的翅膀携着那巨大的嗡嗡声
整块山地如此沉重而斑驳
放蜂人把自己浓缩为一盏孤灯
牢牢地，安插在那颤栗而不朽的黑暗里
寂静中的事物
蔡晓芳
天空，是巨大的空洞
需要填充某些颗粒状的东西
比如我和思想的云朵
暮色收起大地的卷轴
远山折叠成一块大写意石头
我在虚实相间的灯芯里
倾听一粒沙与另一粒沙摩擦
时光没有棱角
却把刀锋磨成钝器
种子不声不响，泥土没有胎心
等惊蛰的卵被风翻出来
没来得及仔细查看
春天便陷入一场巨大的喧嚣
世上没有绝对的寂静
只有心静，万物才会合情合理
台阶与脚步声的语法关系
陶罐与水的命题
这些亦动亦静的事物
早被一张小小的太极图留下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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