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里的猪‖文/王苏三

海里的猪

柳絮漫天飘散的时候,风也是暖的。操场像是海一样,缓慢地跟着风移动,到处是海波激荡和生物呼吸所产生的白色水沫,太阳的生命力极强,光是素白色的,照在绿色上,刺的又和眼睛生疼。这些树啊,这些草,还有这些灌木,都是棱角分明的海浪,阳光一照,就开始有了生气。 
又和感觉她的鼻子和嘴被逆流顶着,满嘴都是令人厌恶的腥味,说不上话也根本没法呼吸。一天早晚的温差如果用距离表示的话那就像从宿舍楼到报刊亭那么远,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她不想回宿舍,只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呆着,却没有想到外面竟然这么热。这还没到五月,就算她从来不认可有春天这个季节,也承认从冬天到今天经历了漫长的时间。一年前她用三个月的时间完完全全弄丢了自己,哦不,也可能是找回了自己。毕竟,人以何种姿态生活在这个世界是早就注定了的。四年前的她还相信着“吾命由吾不由天”这种振奋人心的傻话,现在想想,还真是儿时可笑的天真。她在一年中发现不论怎么改变都是暂时的,她感受到了那种充满希望并且已经成功却以光速回到从前的巨大悲伤。她甚至有一种朝代更迭的悲壮,那些迅速陨落的王朝是不是看到她也会产生共鸣?可是她没有新的勇气和精力去维持她败北之后流浪的生活。又和伸手试图遮住刺目的阳光,看着柳絮被风吹着慢慢滚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球,她想,或许,该学会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了。
记得大学初报道那天,也是像今天这么热,父亲临走之前就说她把生活太理想化了。或许是抓住了叛逆的尾巴,她觉得一切都可以改变,就像她在想,总有一天会变好的,哦不,是会变得更好。那时的她已经通过努力,成为了三年之前她想要成为的样子:上一个离家不算远的大学,过着还算满意的生活。从家到学校只有三个小时的车程,这三个小时对于小小的又和来说过于漫长,人总是对未知充满期望,那时候的她恨不得飞到那个她早在网上查过无数次的,有些陈旧的老校区里,看着那些和家乡似乎很不相同的绿色,这些穿过叶子流下来的光影,枕着草地安静地消逝着,纵然是嘴上抱怨着校区的简陋,可微微翘起的嘴角证明她还是热爱着这崭新的一切。
“未若柳絮因风起”的上一句是什么来着,又和怎么都想不起来。中午就不回宿舍了,又和脑海里闪过一点念头。她渴望睡在海里。就算这些都是风和柳絮对她造成的幻象,但就只是一中午的放纵,应该没什么吧。又和将书包放在了亭子里的石桌上,将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柳絮洋洋洒洒的落了她一身,中午闷热的空气使得丁香和洋槐花的气味更加甜腻,眼前不断闪过之前种种不完整完整的光影,她想,一定是太困了,一定是的,要不然怎么会看到之前还那么熟悉的脸。不知道她为什么在本该更加肆意奋斗和追求梦想的年龄里,过早地开始追忆过去。在一个被定义为洒脱的阶段,不断被过去束缚。可是令人遗憾的是,过往对于她来说几乎已经模糊,连感觉都随着时间慢慢消逝掉,就算我现在这么难过,是不是说到底也只是占了13时25分的巨大时间盒子的数千亿格子中的一个而已,她一边看着手机屏幕刷着知乎一边想。
又和总是嫌她过往学习生活太单调,所以在高二升高三那年冒着可能会落课的风险,她奋参加了一个班级的情景剧表演,木讷的表演和单调尴尬的表情让她觉得她的生活忽然有了那么些不一样的色彩,脑海里使劲回想那时老赵的讲课方式和表情,即使是拙劣地模仿也让那几天的她充满了满足感,心里的愉悦和考试即将来临的担心焦虑让又和重新体验到了生活的感觉。
阳光总是不停止它的脚步,这个长椅上已经没有一片地方是在树的阴影的庇护下的,灼得又和脖子疼。刺眼的光亮使又和有了伴随有头痛的眩晕感,脸颊右侧的大片疤像是被烤化了似的,总感觉黏黏糊糊的,又和不敢站起来,“奇怪,总会有一些莫名的幻觉……”她盯着前面突然出现的阿一,那个曾经对着她露出治愈的笑容的男孩子,突然出现在她半掩的视角里。就好像梅尔基亚德斯死后,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说:“他还没有死,他自己给出了复活的配方。”尸体渐渐充满蓝色的水银泡沫,七十二小时之后,到处都迸出来青紫色的花朵。这花瓣绽放的场景对于又和来说就像在哪里看过一样,这应该算是痛觉吧,阿一怎么可能在我的面前?
阿一变了,与记忆中不太一样了,白净的皮肤如今成了带有一点点小麦的更加健康的肤色,头发更短了,没有了印象中额头前细碎的刘海,胳膊上也能看出来一些优美的线条。他就那样站着,那样笑着,然后眼睛里都是在光影下闪闪发光的水的泡沫。她不敢相信,又不敢去验证真是幻觉还是真实,顿了一下,她说到:“阿一你,还喜欢陈奕迅吗?”阿一挑了挑眉,坐到她旁边,拉起她的手,似乎是看着又和,慢慢地回应到:“喜欢啊,毕竟在他歌里有很多种的你,有各种我们的故事,还有许多将要或者已经被埋没的秘密。”又和那只被拉起的手感受到了人类皮肤的温度和触感,是热的啊,手是热的啊,又和攥着阿一的手,但又不敢转头看阿一,她现在这幅样子,阿一可能不会喜欢她了吧。
“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又一个人呆着了?你看看你,总是说让你自信一点,多交朋友,就是不听,只喜欢一个人呆着。不过,这样也挺好,你就可以只和我一起玩了。”“你怎么不回头看看我?离开这么久,想我了对不对?乖啦,手不用攥这么紧,我不会离开了。”“其实我也想你了,好吧,我承认我不该这么久不联系你的,你该不会生气了吧…..”听着依旧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又和摁下转头的冲动,她不敢转头,不敢让伤疤对着阿一,不敢让阿一看到她真实的样子。那场车祸带给她的是药物所致肥胖的身材,暴饮暴食的神经抑郁,丑陋的脸颊,又是选择,又是这种可怕而充满戏剧性的选择,又和看着面前俩个人的影子淡淡地回应阿一的话——即使她只是沉默地微笑着。她觉得她浑身都是罪恶的,而旁边的男孩子是那样的干净纯粹,他不应该靠近她的,她害怕下一秒他就发现她所有狰狞不堪的缺点,这些她为之崩溃的东西。
她终于还是想扭头看一眼阿一,心里的巨大悲伤充斥在又和每一寸的血液里,所有的自尊自卑和悔意都败给了那清澈的声音。又和转头,却猛然看到阿一眼睛里的星星早已经消失,眼睛里是一只浑身滚着泥的猪,她身体的右面是焦褐色的,但阿一还是温柔地对着她说:“我没有怪你啊,我也不会嫌弃你,因为你是我的,不论什么样子也都只能属于我。”风忽然急了起来,茫茫的柳絮落得阿一满身都是,他在极速地被这些白色逐渐燃烧着,神情看向她充满了厌恶和可怜,熟悉的场景让又和在一刹那间崩溃,对着阿一发出凄惨的叫声,滚烫的眼泪从眼里落下,她哭着喊着,从长椅上跳下来,飞快地跑出校门,到了马路上被一辆家用轿车撞倒,血肉飞溅的时候时间好像是静止的,在那几秒之间又和躺在那里还是不停的一边流眼泪一边被柳絮呛得咳嗽,她有一种错觉,她好像是被阳光熔化的,周围是软软黏黏的东西,还有一股泥的腥味。
“这个小姑娘从中午就趴在这儿了,一动不动的,这都一下午了,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我中午回去的时候还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呢……”“姑娘,姑娘,你睡得时间够长了,这都晚上了,快回家去吧!”“真不会有什么事吧?”
傍晚暗橘色的阳光,铺在又和的身上。又和最后还是没好好细致地看真切阿一的脸,层层密集的白色柳絮盖住了她的脸颊和身体,像冰晶一般挂在又和的头发和普普通通的睫毛上,阵阵凉意吞噬了周围的各种话语和表情,风是静的,空气也是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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