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叫了一整夜‖文/丁恩翼
麻雀叫了一整夜
院子里有几只麻雀大概是抽风了,叽叽喳喳叫了一整夜,害得我整晚都没睡好。不行,我这个人绝对不能缺觉,我一缺觉,皮肤上就会发紫癜。话说紫癜这个东西嘛,看上去就像大面积的皮下出血,既不传染也不致命,除了样子有点难看外,也算不上啥大毛病。但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紫癜会引起肾损伤,肾一损伤,我就会尿血。要是紫癜反复发作,肾就会一次次受损伤,而我就会一次次尿血,到了最后么,我大概就要提前去见上帝了。
我不得不跑到医院里挂了个全科的号,和一群定期前来开高血压糖尿病药的老头老太们并排坐在一起等着叫号。磨磨唧唧了很久,终于轮到我了。
“医生,我开点安定,睡眠不好。”
医生看了我一眼,“能知道是什么引起的睡眠不好么?”
“哦,院子里的麻雀叫了一整夜,被吵到了。”
医生呵呵了一声,在病历卡上唰唰地挥舞起大笔,“睡前半小时服用两粒,不能多服,别搞错了。”
“医生…这个药,效果好吗…?”我从他手里依次接过医保卡、刚被他草书过的病历卡、和一张画着圈圈点点的药方单子。
“放心吧,今天晚上就算麻雀站到你耳朵跟前叫,你也照睡不误。”
我拿了药,心便安了下来。走到医院大门口,准备拦个出租车就打道回府了。天空中下着濛濛细雨,我正要从包里掏雨伞,看见身边站着一个小姑娘,她穿着一件长款的连帽黑色羽绒服,衣襟拉得很高,帽子周围镶着一圈亮紫色的绒毛,右手有点吃力地拄着一支拐棍。天哪…她也在等出租车,要是车来了,还不得先让给她…?
马路斜对面有一辆亮着空车车灯的出租车正在拐弯,它进入了我机敏搜索的视线。我若无其事地穿过马路,向前走,再走,再走,伸手拦一下,空车在我身边停了下来。然而就在我打开车门侧身入坐的一瞬间,我脑袋里思考的东西便有点不正常起来了。——我竟为自己的狡黠感到了羞耻。
“小姐,去哪里?”
我愣了两秒钟。“师傅,麻烦你拐个弯,接一下对面那个拄拐棍的小姑娘,我是帮她叫的车…”
“好嘞好嘞…”司机师傅的语气听上去好像比我还要仗义,我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我打开右侧的车门走了出来,小姑娘见了我,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疑惑。
“我刚看到对面正好有一辆空车,你先坐吧…”我轻抚了一下她的手臂。
“哦不用不用,还是你坐吧,我可以等一会儿的,没事的…”小姑娘推脱着,脸都红了。
“别客气了,你看你这不是…不太方便嘛,我是来医院开青春痘药膏的,就算走着回去也没几步路…”
小姑娘拗不过我,便没有再坚持。我扶着她坐进车里,她朝我感激地笑了笑,脸还是红红的。
车缓缓开动了,司机稍稍踩了一下刹车,跟在后面的一辆保时捷催促般地亮了一下大灯,把蓝白相间的车牌照耀成漂亮的霓虹色。——沪A7346,多么美好的数字啊…当然了,现在就算车牌号码是沪A1313我也会觉得那是个美好的数字…哈哈…
我没有从包里把伞拿出来,绵密的细雨不断飘落在我的头发上、肩膀上、外衣上、皮靴上,就像是从天堂洒落下来的洁净的水珠花瓣,让我在这样阴沉的天气里竟然感到无限的温暖,仿佛有一个小天使的金色光环悬浮在我的头顶上,我感到卑微,我心怀感恩。像我这样一个被先生宠爱着,既不负担工作也不养育子女的中年少妇,像我这样一个以阅读弹琴写作和研习绘画为生活志趣的清闲女子,在已逾不惑的年岁里,所有在艺术之美中所接受到的关于爱与善的熏陶和领悟,终于渐渐展露到了现实生活的外延。想到这些,我热泪盈眶。
回到家,天已经快黑了。晚饭开席,先生坐在我的对面,照例打开电视看准点新闻播报。我的心从沉醉的遐思中抽离,开始与他闲聊起有一搭没一搭的日常琐事来。说到医生听了我失眠的缘由后的那个表情和反应,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我笑得仰起身体朝椅背上一靠,视线无意中往电视屏幕的方向瞥了一下——
好像是在播报一条实时交通事故…担架上的人被白布遮盖住了,只露出黑色的衣服和一点紫色的…像是什么衣帽上的点缀…
“这个衣服好像哪里看到过…”我说。
“紫色和黑色配着不好看,要么全黑,要么全紫…”先生说。
“是啊,不过蛮醒目的…”我说。
摄像机的镜头缓缓掠过已经凹陷得不成样子的车尾——沪A7346…
随后一个戴眼镜的男记者开始报道事故详情,只是我没怎么听清,我的脑袋嗡嗡作响…
“医生说吃两粒,你就吃两粒,要遵医嘱…”先生说。
“医生么说话总是很夸张的,他说吃两粒,起码我要吃四粒…”我反驳先生说。
“你这个人真是…不尊重科学…”先生表示了无奈。
“我才不管呢!要是今天晚上吃四粒还睡不着,明天晚上我就吃八粒!吃十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