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为何必须描写欲望?又为何要以西门庆做主角?

一提金瓶梅,听着免不了嘴角上扬,甚至想入非非。

好似金瓶梅这三个字说出口,就有些不正经的意味。

说到底,还是因为金瓶梅中的性描写。支持者和批评者,也往往拿着这“不宣之秘”做文章。

支持者说,这是人性解放,批评者说,这是道德沦丧。

然而,撇去性,才见金瓶梅的真正价值。

正如张竹坡所说,金瓶梅是一部“史记”。它既是一部社会史,又是一部文化史。

而在明代中叶资本主义萌芽、重商主义兴起的历史时期,金瓶梅所写的时代之痛,不止是明中叶的,也是当下的——

这痛,是在精神领域的价值体系真空中,人性的无节制扩张,及由这扩张衍生的迷失。

金瓶梅所描写的是16世纪早期的中国,可我们总能从书中,窥见当下的蛮荒之处。

如西门庆般的渣男浪子,充塞社会;笑贫不笑娼的价值失衡,裹挟着整个社会;

物欲横流,金钱至上,尽管当时资本的异化概念还未提出,但在兰陵笑笑生的笔下,异化早被揭示。

摊开这部晚明市民社会的“世情书”、“风俗图”,我们可以看到——

人们经商热高涨,从贩夫走卒到乡绅处士、达官贵人,就连佛道净地的出家人,都纷纷操起赚钱的行当——与时下的职业和尚有了异曲同工之妙;

民风尚奢,享乐主义盛行,西门庆一家为了满足淫欲的发明,几乎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那么在时下的社会的隐秘一角,是否存在西门庆的效仿者呢?

讽讥礼教,嘲笑传统道德,“伦教荡然,纲常已矣”,甚至把圣人教化当成老古板的迂腐。

而人情冷漠,世态炎凉,私利压倒公器,“天下尽市道之交也”。套用时下流行的那句话:

别跟我谈什么感情、谈什么道德,那值几个钱?

为啥主角得是西门庆?

写这个时代,主角必须是西门庆,而不是武松,或者陈经济。

因为西门庆是这个资本主义萌发时的“创业商人”,他最能体现这个时代的精神。他由一间生药铺起家,瞄准了当时正在崛起的手工制造业和金融行业,开典当铺、绸绢铺、绒线铺,在“家中放官吏债”。

商业帝国初具规模后,他又涉足物流行业,投资镖局走标船,再之后,拿到许可证,进军当时最赚钱的行业——贩盐行当。

深谙资本增殖之道的西门庆,在短短六七年间,猎取万贯家财,由“一介乡民”变成“山东第一大财主”。

真横向比较,马总的崛起史,与西门庆岂不暗合?

不过,西门庆只是一个线索,小说通过西门庆,辐射出的是整个社会。

当时的明朝,随着自然经济向商品经济的演变,传统的封闭的家庭关系被打破,经济关系压倒血统联系,成为社会运行的主轴。

表面上看,西门庆的社会关系涵盖了十兄弟的兄弟关系、金瓶梅在内的家庭关系、家族内部的宗亲关系,但说到底,这些关系都是经济关系。这从西门庆死后的树倒猢狲散,便可见一斑。

一切为利啊。

为啥金瓶梅必须描写欲望?

儒家主导的价值体系被商品经济冲击得七零八落,金钱至上和交换意识随之渗透到社会各个领域。

金瓶梅第30回所说:“风俗颓败,赃官污吏遍满天下,役烦赋兴,民穷盗起,天下骚然。”算是直斥社会风气的利化。

这样的价值体系下,也就没了情谊,而只有生意,连偷情,也成了交易。

比如陈经济与潘金莲的调情,始于以鞋换帕的交换。

利衍生出欲,金瓶梅之所以用那么大篇幅描写欲望,本质上,还是烘托社会价值的利益至上。

欲望描写并不是吸引读者的诱饵,而是作者饱含良苦用心的猩色揭示。

一部《金瓶梅》,以潘金莲与西门庆通奸始,至春梅与情人通奸终。欲在勾连的都是利。

对于所描写的欲望细节,这里不展开了,以免有诱饵之嫌。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书中翻开,但还得用金圣叹的批语提醒:不可有效法心。

为啥资本主义热衷对权力污名化?

在资本主义的话语体系中,权力是有原罪的,一个强权的政府或国家,总被污名化为独裁,而一个有权力的人,总被默认为贪官污吏。

这种对权力的污名化,实质上,是资本对权力的攫取方式。

资本的膨胀之路上,唯一的管束者,便是权力。一旦权力与资本结合,那么社会必将堕入黑暗。

明末社会崇祯主导的中央政府的羸弱,某种程度来说,便是资本对权力的腐蚀与削弱,而这种斗争,也在金瓶梅中揭示出来。

比如,西门庆对儿子官哥的期待是:“儿,你长大来,还挣个文官,不要学你家老子,做个西班出身。虽有兴头,却没十分尊贵。”

这话揭示出,在文化领域,资本仍是权力的从属,儒家意识形态勉强维持着统治地位。

在家庭关系中,儒家观念也有呈现。比如,敢于犯上骂正室吴月娘的,只有潘金莲,并且只敢背后骂。

也正是在金瓶梅成书之后十数年,阶级观念近乎崩溃,崇祯的政令被手下官僚阳奉阴违,豪绅巨贾以钱财结社干涉政治,甚至赞助李自成的农民武装。

从社会文化角度来说,金瓶梅的价值,远远不止于文学的价值,还有历史价值和思想价值。

它给当下提了一个警示:

价值体系的空心化,会摧毁的不止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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