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爷正传
时间已是标准的下午两点,上哲学课的老师孙传芳也站到了讲桌前。
一个圆疤额头,使命地朝前方拱,仿佛要跟年画里的福寿禄老头比富贵。一双尖辣沉沦的三角眼,眯缝着一把假撇清,随着头欹侧地歪伸,像一个斜躺的地球仪上褪色损破处亮秃膏闪着幽白的光。一身洋气的工商制服,蓝挺挺极不和谐地衬着豪阔的八字罗圈腿,俨然一个镏了金光的瘦硬毛笔“只”字摆在溷厕蹲茅坑的样子。他就是“孙大圣”,外号“屎克浪”的,鼎鼎有名教科室无人不晓的敬业副主任。
“鄙人姓孙,两字传芳。鹅——!叫孙传芳!我跟你们岗(讲)——”,传爷顿了一下,“呵呵——”,传爷冷笑地摇了摇头,“你们哪,啧啧……!”,传爷突然严肃起来,“带'芳’的难道都是娘儿们吗?!”传爷用干巴的长手狒狒一般拍了拍胸间突楞楞的排骨,顾盼自雄地说:“我就是爷们!纯爷们!如假包换,鹅——!”,短脖子梗梗地直挺着,青筋毕露,像一只欲要打架的田鸡。
底下一阵蒙混的哄笑。传爷突然又自嘲似地笑出两团太极拳一样饱满的酒窝,笑影瞬时还没收拢,变戏法样传爷马上又一本正经地挺起了略带佝偻的体躯,冰僵僵瞅着最前面那个同学说:“笑什么!笑你们自己!鹅——!现在的小青年,哼!不读书!不读书出息在哪?我每天都看书,两支长蜡烛的时间哩!”。传爷伸出左手两只鸡爪样的黑指,仿佛怕蜡烛不够长似的,右手对应的的两指马上续接过去,像打枪一样瞄擎着,凝固在空中宛然“化丑为美”的人体根雕。突然又猛地意识到什么,放下手搦起粉笔就在黑板上并不麻利地写下一个英文字“reform”,那字仿佛有些勉强,扭股糖似的高低不平地蜿蜒,像一只撒尿的四脚蛇。
“我要不是英语差池些早就是经济学硕博士了,鹅——!”,传爷指着黑板上的字,“雷放——,是不?'改革’的意思,我都还学英语呢!鹅——!”,传爷睁大自我惊异的眼,仿佛叫天下人相信地球是圆的一般。“你们哪!……那真是……,好了,我们上课吧!知道么?不许吊儿郎当了!”传爷有些生气,可要命的是并没有人得罪他,就仿佛握了一个伟大的拳头打向不知底里虚飘的空气。
“这堂课教授你们哲学。哲学是什么呢?哲学就是……”,传爷照着课本叽呱呱叽呱呱念了一页半,拿起口杯咕冬咕冬又喝了半杯水,又叽咯浪叽咯浪照本宣科念完另外半页,瞄斜着眼瞅着底众说:“这细(世)界观——,宁(人)生观——,戛(价)值观——,你们可都晓得了波?比如我吧,细(世)界观自然乐观,每天晚上坚持看两支长蜡烛哩!有几个做得到哇?!啊——?!细(世)界观乐观,这宁(人)生观也光明,我跟你们岗(讲),要不是英语差池些我早就是经济学博士后了,鹅——!宁(人)生观光明,戛(价)值观就正确嘛!活到老,学到老嘛!你们这些人哪——”,传爷显然又动了义愤。
“这后面的女孩子……,快快快……”,传爷好像发现了什么道德奇迹,“穿这么少!啊?!快快快!旁边的女孩子也帮忙,快快快,陪她一起穿上衣服再来。吊带裙?!啊?!学风怎么能上得去?!”,传爷相当生气。
“我跟你们岗(讲)啊,这就是细(世)界观不对,宁(人)生观有问题,戛(价)值观扭曲嘛!知道不?以后不能再这样了!——还有点时间,你们就好好看看书,我一人一天上六节课,教四门课程,鹅——!好好看看书,好好看看书,不要再胡闹了!——另外有件事我顺便说一下,你们平时要吃饭可以到我的'传芳香’来嘛,刚开张,五折优惠!——那牛(刘)老师、猴(侯)老师那餐馆,不是我说,太假!有些老师对学生压根就不完全负责任嘛!——好了,我也没时间跟你们多岗(讲)了……”,传爷两步并作一步,奋不顾身挟着手长一样的口杯就出去了,像一团威风凛凛的慷慨奔赴刑场的英雄也似伟大的光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