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烟
跪在爷爷坟前,眼泪挂满了双颊,爷爷,孙儿回来了。
燃上三根烟,插在冰凉潮湿的土地上,从父亲手中接过一沓沓冥币点燃,看火光燃亮这阴冷的天。我把买来的一包包香烟撕开,撒进火焰里,烟雾缭绕,朦胧了这座新坟,却清晰了我的记忆,一些画面就在这朦胧与清晰之间,在我心中牵连映射——
爷爷大口吸着旱烟,烟锅里烟头明暗闪烁,燃烧着的烟丝咝咝发响,烟火未灭又加上一撮烟丝,用劲地抽。浓浓的烟雾遮挡了爷爷爬满皱纹古铜色沧桑的脸,脖子上的褶皱随着吞吐,松紧浮动,神态悠闲惬意。抽够了,在布鞋底上磕出烟灰,把烟袋挂在脖子上。
儿时的印象里,爷爷常把我揽在怀里用满是胡须的嘴亲我拱我,又痒又痛的我大喊大叫,爷爷哈哈得笑,我闻到的就是那熟悉的烟味和爷爷身上的烟油味。
爷爷的烟龄很长,他说自己十二岁就开始抽烟。爷爷的爸爸去世的早,是他支撑起那个家,把年幼的弟弟带大参了军,也就是我的二爷,后来牺牲在战场上。爷爷说烟在那段时间里就是他的精神食粮。
爷爷所抽的烟叶都是自己种的,晒干后揉碎,放些冰片、薄荷以及香油之类,自己加工。烟袋用了不知多少个,被爸爸保存着的烟锅是黄铜的,长时间使用熏得有点发黑,烟嘴绿玉的,但说不准是不是真的玉,也不知什么木材做的三十多公分长的烟杆,光滑的像打了蜡。烟杆上系着一根粗绳,另一端系在用黑条绒布缝的烟包上。
爷爷常叹息他年轻时丢的那个烟袋,说那个烟嘴是紫玉的,一张羊皮才换来。夏天抽烟,嘴上也凉凉的不上火。日本扫荡时他是村里的报信员,一次报信路上跑丢了,后来沿路找了两三遍也没找着。
我对爷爷说肯定是日本鬼子拣去了。爷爷就笑着说:说不准,邻村人拣到就还给我了。后来我去杭州上学,放寒假回来给爷爷买了一个雕刻为“三潭印月”形状的竹做的烟嘴。那个年,爷爷就爱叼着这个烟嘴串门。
暑假回来,我看到烟嘴最前面裹着一层薄铝皮,奶奶说爷爷不小心弄折了,心疼得饭也顾不上吃,加工成这样还舍不得扔。看着爷爷结满粗茧青筋暴露略带发颤的手,不知如何把铝皮箍在这么细的竹嘴上。后来我又买了几个,爷爷只放在家里用,出门依然挎着他的大烟袋。
家里生活好转之后,开始给爷爷买卷烟。有一次,哥给爷爷几盒“中华”烟,对爷爷说,这烟不赖,留着自己抽,别给大伙分。第二天问爷爷烟抽得如何,爷爷笑着答:“烟没劲,我把过滤嘴掐了抽还解不了瘾。”我们哑然。
爷爷种的地不容它长一根杂草,八十岁还下地干活,锄玉米他锄两垄我锄一垄,爷爷大锄一推一拉一搓,灭草封堆一气呵成,我紧赶慢赶还跟不上,实在累了就怂恿爷爷抽袋烟,这样就可以歇会儿。这个时候爷爷爱讲他们在生产队时集体锄地,不到地头不准直腰歇息,那时地身长,累得不行了也只能把锄头向后悠下,借时直一下腰,权作休息,到地头都叭嗒叭嗒地抽烟,那烟抽得自豪。
爷爷八十三那一年咳嗽得厉害,每次抽完烟都咳半天,咳得脸红脖子粗的。父母再三劝说让爷爷戒烟,爷爷总搪塞:抽了七十多年了,戒不了了,老天爷啥时间让我去,我就带着烟去报到。后来烟是抽少了,但一直没有彻底戒掉。
爷爷去世时我在内蒙工地,手机没有信号,没得到一丝消息,到家已经是烧三七纸的时候了。从内蒙为爷爷买的烟,此时也只能烧给爷爷抽。爷爷,在你不咳嗽时,在你烟瘾犯时,抽几根吧,是孙儿的一片心。
本文作者:冯军平,笔名山栈,邢台县南洺水村人。因工作属性,毕业后,历遍长江之北,虽非游玩,确也沉淀了对祖国大好河山的敬慕和膜拜。对文学,只因喜爱,所以坚持。在公文写作之余,写些杂谈小调,慰籍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