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思与省悟》:从梁漱溟的思悟中找寻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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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小书,梁培宽选编其父梁漱溟的著作,老头退休后已经从事他父亲著作编辑出版30多年了,这本是2017年7月出版的,2016年7月他还写了前言,那年老头已经91岁了。30多年编辑父亲的书,也真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啃老族”了。
我以前读书,总以为是在读写书之人。可这段时间整理读书笔记时,看着摘抄的一段段话,我在想,为什么只摘下这些?这些话对我有什么意义呢?这一想不要紧,发现原来我读书并不是为了了解写书之人,而是在不断找寻自己。是的,找寻自我。读书过程中,摘录的话或者接受的思想,给我一种一见钟情的感觉,好像久远前离散的身体的一部分,现在终于找回来了。读书,是一个寻找自己,让自己变得完整的过程。
有些人会说这是啥子谬论,咋看都是往自己脸上贴金抹粉。你如果脑子里有这些思想,那怎么自己早不说出来呢?看了别人写的以后,无耻地说这也是自己的一部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容我慢慢道来。打个比方,如果现在让你说出自己喜爱的美食,你可以一下说出3、5种来。然后,我又拿给你一张美食清单,你一看之下又说出了2种。既然说出这2种,证明你以前必然吃过,没吃过就不会说好吃。开始时为什么没说出来呢?只是大脑暂时遗忘罢了,看到菜谱后回忆起了2种菜的味道。我觉得读书也是一样的,只有经历体验过作者说的话,才会予以认同,如果没体验过那怎么能理解和接受呢?一个没吃过小龙虾的人,看到小龙虾不会说它好吃或不好吃。
言归正传。我把自己从这本书里观照到的,给大家介绍一下。说实话,我觉得这书编得很杂,说用心的话也能看出些痕迹,说随意的话实在也挑不出毛病。对我的意义在于,一直很敬重敢于直言的梁漱溟先生,但仅是只言片语地读过他的文章,虽然这本书略薄,可也算是扎了个针眼,以一窥先生的思想,领略先生的儒风,更多的是还可以唤醒和印证自我的体悟。
①无反省无领略,无自觉不人生
人在世上生活,如无人生的反省,则其一生就活得太粗浅、太无味了。无反省则无领略。
关于反省,古今中外的圣人贤达均有谈到。孔子说“吾日三省吾身”,苏格拉底说“认识你自己”“未曾审视的人生不值得过”,海涅说“反省是镜子”,瓦茨说“自省是通向美德的途径”,毛泽东说“批评与自我批评使人进步”。无论怎么说,我以为反省的目的在于向内挖掘,使人“自知”,也就是“认识自己”,这是人生的第一等事,也是第一等难事。
为什么说认识自己难呢?因为人从出生伊始,就开启了一个被改装、被包装的过程,这个过程我们称之为“教化”,受“教化”是为了人们所说的更好地适应社会,更好地生存生活。就是这样,我们从小到大主动或者被动接受了一套现行的人类文明体系。虽然我们不知道为什么1+1=2,心里却无比确信;不知道道德为何物,却始终在拼命追求;生在古代被教育敬鬼神,心里无比虔诚;生在现代被教育无鬼神,心里亦无比确信;以前被告知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心里无比确信;现在被告知地球绕着太阳转,心里亦无比确信。如此虔诚信鬼神,究竟诚的是爹妈认为的,还是老师认为的,还是皇帝认为的,还是佛祖认为的呢?如此确信,究竟又确信的是谁信的呢?这么一说,好像证到了笛卡尔的怀疑主义——怀疑一切。先不管什么主义,从怀疑一切开始,开启认识自我的过程,其实也就是走上一条反观内心以求真实的旅程。以我即是欲望的心态观察欲望,以我即是嫉妒的心态观察嫉妒,以我即是世界的心态观察世界……
那么我们接着要问:认识自我是为了什么呢?答案是——为了自觉!
一个人缺乏了自觉的时候,便只像一件东西而不像人,或说只像一个动物而不像人。自觉真真是人类最可宝贵的东西。
所谓机械性,是指很愚蠢而不能清明自主,像完全缺乏了自觉似的在那里转动而言。
自觉,我理解为自我觉悟。当然,这里的觉与佛家的相通,但没那个高深莫测。一个人开始“认识自我”以后,就会变得慢慢觉醒。梁公讲“一个人缺乏自觉像一件东西”“像机械性的转动”。我以前写过《人生的自转和公转》,把自转比作觉醒后的姿态,把公转比作愚昧中的机械,似与梁公所言相近。再举个例子,不自觉的机械状态,好比被赶尸人赶着的僵尸一样。逐渐自觉后,慢慢觉醒清明,开始思考赶尸人指引的道路,如果认同就主动跟着走,如果怀疑动作就会迟滞,如果否定那就可能选择别的道路。自觉后,走的是自己的人生道路,所以说“无自觉不人生”。
再证下去,有自己人生的理想和目标的人,也是一种自觉的表现。以前讲过,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目标的人,一种是没目标的人,而没目标的人始终在为有目标的人实现目标,也就是说没目标的人只是工具而已。不自觉的人=工具。这里与梁公“不自觉的人像物体一样”的说法相似。这也是为什么梁公说“自觉真真是人类最可宝贵的东西。”
②乐天知命
孔孟之学,现在晦塞不明。或许有人能明白其旨趣,却无人能深见其系基于人类生命的认识而来,并为之先建立他的心理学而后乃阐明其伦理思想。此事唯我能做。又必于人类生命有认识,乃有眼光可以判明中国文化在人类文化史上的位置,而指证其得失。此除我外,当世亦无人能做。前人云:“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正是我一生的使命。《人心与人生》等三本书要写成,我乃可以死得;现在则不能死。又今后的中国大局以至建国工作,亦正需要我;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将为之变色,历史将为之改辙,那是不可想象的,万不会有的事!
这段文字摘自《香港脱险寄宽恕两儿》,是1941年香港被日本占领,梁公九死一生脱险后在桂林写给儿子的家信,记录了逃离香港的经历,这是最后一段“处险境中我的心理”的一部分。
我以为该信前面8部分属回忆记录文字,远离那时的情境读之相对乏味,到最后一段梁公自述其心理时,一下子掀起了我的心理巨浪。这一段,赤裸裸尽显一个儒生狂态。读来不禁赞叹:狂得好,狂得率性,狂得尽兴。一个人如此真性情的狂,自有其思想根基和心理基础,绝不是凭空而发,也不会临空而咏。换个人,亦不会发如此感叹!就是把我喝得飘上云霄,我也说不出如此自信、如此狂态的话来。
能说出这话,打底的思想根基是儒家的“乐天知命”。何谓“天命”?孟子所云“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一方面,梁公的自信来源于天命,即我有使命在身,而且唯我能做,天必不会亡我。这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要保佑也是孔子保佑他,老子估计不会管他的,顺利脱险也许是天上正好孔子值班。再说同行的其他人虽然遇到些危险,但也都化险为夷,难道大家都有各自的天命?都有非我莫属的使命?也许是吧,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那自然都有各自独一无二的事了。
当然,如果光有“天命”的自信,实在是有些不太靠谱,也没啥说服力。关键还有另一方面,“万一有危险,我完全接受”。这个态度梁公85岁(30多年后)《谈乐天知命》一文中有解读,即“一切祸福、荣辱、得失之来完全接受,不疑讶,不骇异,不怨不尤”。我以为此境界即是“完全接受”,即一切即是最好的安排。高人高在哪里?高在“两手准备”。一手“心怀必胜希望”,一手“坦然接受危亡”。两手都具备了,就可以达到“泰山崩于前,而泰然不动”的境界。当泰山崩的时候,“第一手”给你信心,我是天命所归,无以憾动,就好像凭空造了个金钟罩护身,心理上无所忧惧。如果不幸被泰山石砸到了,此时“第二手”给你慰藉,一切灾祸都坦然接受,不怨不尤,虽死无憾。这是我对“乐天知命”的一点粗浅理解吧。
家信被发表,后记梁公写道“有些话不足为外人道”“狂妄的话,希望读者不必介意,就好了”。我倒觉得,这话有画蛇添足之嫌,既然发表了就不再解释,懂者自懂,喷者仍喷,但求真实本心,不违心,心自安。
想来梁公应是凭借“乐天知命”的自觉,方才有了舍身直言的肝胆。没有大智,何来大勇!没有坚守,何来自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