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娶的到底是不是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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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静的奶奶过世了。奶奶已经八十岁高龄,算是喜丧。借这个机会,一大家子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
许静这一家子,说起来有点复杂——许静的爸妈早几年离婚了,她爸半年后又找了老婆,姓彦。彦姨有个女儿,比许静还大两岁,也跟着她妈姓彦。许静管她叫小彦姐。
小彦姐在本地工作,许静在北京打工,两个女孩挺投缘的,经常在微信上唠嗑。
可彦姨和许静妈,就有点不对付了。具体说,是作为原配的许静妈,一直看不惯作为后妻的彦姨,明里暗里,和人家较着劲。
好像当初不是她自己非要和许静爸离婚,而是被人家彦姨抢过去的似的。
为这,许静说了她妈好几次,但她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坚决不改。
这不,一行人在墓地送别完奶奶,彦姨热情地留大家去吃饭时,许静妈又蹦出来了:“我们就不吃了吧,我和静静还有事。”
“有啥事呀?我怎么不知道?”许静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自己闯了祸,赶紧吐一下舌头。
许静爸看穿了前妻的小心思,一皱眉:“啧!老太太生前对许静、对你都没得说,差这一顿饭吗?再说,你们给老太太上了坟、烧了纸,不吃岗丧饭不合规矩,容易沾晦气。你别扭捏了,饭店都定好了,就咱们这几个人。”
许静妈平时有点迷信,一听这话,便也没再推却,跟着大家进了饭店。
众人落座后,许静觉察出气氛的异样。她爸坐中间,左手边是她和亲妈,右手边是彦姨和小彦姐。
前妻和现任分坐两边,就像爸爸前半生和后半生被当众展览,也不知道她爸尴不尴尬。
小彦姐可能也有点别扭,冲着许静无奈地笑笑。
服务员将餐饭一样一样送上来,许静刚吃了两口,就听彦姨没话找话地问:“静静呀,你这次回来能多住几天吗?什么时候回北京?”
许静嘴里还包着一口菜:“我不回去了,公司倒闭了,反正我买不起北京的房,老妈自己在这边我也不放心,正好趁机回来吧。”
说完她讨好地转头看了一下亲妈,结果被亲妈狠狠地白了一眼。
彦姨有点意外:“那你不是得重新找工作?有目标了吗?”
许静刚张开嘴巴,就被许静妈打断了:“不着急,让她休息一阵儿再说,工作嘛,想找自然会有的,年轻人只要别要求太高就行。”
彦姨笑着点头:“那倒是。时代变了,现在也无所谓什么铁饭碗,钱到位就行。”
旁边的小彦姐突然插嘴:“静静,你不是做文字工作吗?正好我朋友单位的内刊,有个编辑前几天辞职了,你要不要去试试?”
许静一听挺兴奋的,赶紧说:“那太好了,谢谢小彦姐。”
话音刚落,她感到桌子底下的小腿一疼,原来是被她亲妈狠狠地踹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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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静妈不想让女儿在彦姨母女面前低这个头,领这份情。但她不知道,许静这工作,根本就不好找,许静一直为这事儿挺操心的。
以前在北京的时候,找份文字类工作容易得很,遍地都是文化公司。现在回到这座第三产业不发达的北方城市,想重操旧业简直太难了。但许静又没有其它经验,只能慢慢等机会。
小彦姐说的“内刊编辑”,绝对算得上一份好工作,没人引荐根本碰不上这样的资源,许静特别想去。
小彦姐说:“我晚上就问问朋友,我听说他们那里待遇还挺好。”
许静妈清咳两声,笑着说:“小彦,谢谢你哦,我们回去再商量商量,不急于这一时。”
小彦姐笑笑:“行,我让朋友把这个位置先留两天,等你们拿定了主意再说。”
言语里你来我往,都很客气,却暗藏着刀光剑影。后来话题转移到过世的奶奶身上,这顿饭才慢慢有点家的味道。
回家后,许静妈的脸色很不好看,许静撅着屁股在玄关处换鞋,她妈就开始发难:“许静你怎么回事?我托人帮你介绍那么多工作你不去,怎么小彦给你介绍的你就想去?”
许静莫名其妙:“那还不是因为你介绍的工作,全都和我八杆子打不着?我做过五星酒店大堂经理吗?我做过人力资源吗?我懂财务吗?我在北京一直都是编辑啊,既然小彦姐给了我这么合适的机会,我为啥不去?”
许静妈气得两腮赘肉直发抖:“小彦姐小彦姐,叫得可真亲!她和你其实一毛钱关系没有!”
许静反驳:“那又怎么样?就算没血缘,帮扶一把为什么不行?”
母女俩在玄关处的方寸之地对峙着,许静见许静妈的双眼慢慢变红、慢慢蒸腾着水汽。
突然,她撕心裂肺地吼出一句:“因为那个彦姨是你爸的小三!”
许静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她爸妈离婚已有八九年,对外的说辞是性格不合,忍到许静高考完毕已经达到极限,再不生离就得死别。
许静自己也感觉到,爸妈确实相处不来。许静妈要强,老许刀子嘴,两人一碰面就呲呲冒火星,谁也不能心平气和地说句好话和软话。她当年是个懂事的大姑娘,不喜欢爸妈这样过完一辈子,既然要离,那就离吧,打断骨头连着筋,离了也是她爸和她妈。
她从来没想到小三这一层,一是她爸不像能找到小三的人,二是彦姨也不像小三。
所以一直以来她妈把彦姨当“情敌”,她还以为那只是她妈自己作。看现在这阵势,莫非彦姨和她爸以前真的有什么苟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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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许静说:“妈,话不能乱说,你怎么断定彦姨是我爸的小三?你们当年明明是过不下去才离的。”
这个提问似乎勾起许静妈的伤心往事,她坐在沙发上,梗着脖子看向窗外,声音缥缈:“我和你爸还没离婚的时候,他俩就认识,离完了不到半年,两人就结婚。你品品这时间差,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许静心里不舒服:“那我明天就去找我爸问个清楚。”
第二天一早,许静跨区找老许,约出来吃早饭。憋到两人吃饱喝足,她才问出心中疑惑。没想到老许反应激烈,一拍桌子,吼道:“别听你妈放屁!”
许静说:“我妈说你们早就认识。”
老许又拍桌子:“还不是因为你妈!”顿了顿,他接着说,“也是因为你。那年你读高二,你妈听说那年的文科状元是我单位同事的孩子,非让我去找人家给你列书单、要笔记。那孩子就是小彦,就这么我们才认识,因为不是一个部门的,当时还找领导帮忙介绍了下。我俩那时候啥事都没有,以后都没有联系。”
老许说着,掏出手机:“我们同事前段时间还说过这事,我给你翻聊天记录看。我也不能未卜先知,特意作假给你看吧。”
许静探着脖子看老许调出来几周前的群聊记录:
“老许,我跟你讲,在你之前我给老彦介绍过好几个对象,不是差点这就是差点那,她那时候都不打算再找了,我劝她再看最后一个,没想到就跟你成了。”
老许说:“我离婚那阵儿,你彦姨还跟别人相亲呢,当时要结婚的时候我们其实也有顾虑,就怕有人说三道四,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你爸爸我是什么人啊,还找小三?”
许静无话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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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回家,许静替老许向许静妈辩白:“彦姨不是小三,他俩之前只是说过话,你让我爸去找人家要笔记,他们后来还是靠同事牵线才结婚的。”
许静妈盯着许静看,就像看傻子一样,脸黑得像锅盔,过了好久,她又哭又笑:“你说了那么多,不就是想要小彦姐帮你介绍的那份工作吗?行!你去吧!”
许静也急了:“你说彦姨是我爸小三,我去找我爸验证,证明不是。那你凭什么对彦姨和小彦姐有成见啊?对!我就是想要那份工作,这有什么错吗?姐姐利用她的人脉帮我找份工作怎么了?不是很正常吗?我们不是应该感激吗?你心里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
许静妈开始哭,眼泪蜿蜒而下,眼泡也肿起来,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到最后只憋出一句:“你是嫌我还不够失败吗?”
许静当即愣在原地,她好像明白了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还记得,爸妈当年离婚时,闹得很不体面。老许比较传统,原本是想硬着头皮凑合过下去的,但他不会说软话,句句都在拱火,比如“你跟我离婚早晚会后悔”“就你那脾气,以后能过得好就是见鬼了”“你等着吧,我离了肯定能找到比你更好的”……
许静妈只冷笑着反驳:“你放心吧,我跟你离婚那就算重生,我肯定能过得比现在好一万倍!”
然而事实呢?离婚不久,许静妈工作的企业倒闭,她这个体面的财务主管下岗了,为了生计前后换了几份工作,现在只能利用熟人找些代账的活儿,凑合着混到退休。
工作不顺,家里也是一团糟,主要是女儿许静。高考考得不怎么样,勉强读了个本科;毕业后就在北京漂着,工作听着体面,实际钱少事多不稳定。
两年前,许静谈了个男朋友,除了脸好,哪哪都不行,赚得还没许静多,整天想着享受和超前消费,许静妈气得差点呕血。好不容易和不靠谱对象黄了,许静又失业了,屁滚尿流地滚回老家,想找份好点的工作,还得指望前夫的继女。
这还不够失败?许静妈觉得自己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一败涂地。
而失败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放眼周遭,最适合被她拿来当作比较对象的,就是彦姨。
尤其在她过度脑补,怀疑彦姨是小三的前提下。
彦姨虽然也离异,可是人家闺女争气,当年的文科状元,如今的学术新星,未来的高级知识分子;彦姨工作也算安稳,离异再婚对象是她当年忍不了的老许,但现在看来,老许的第二春简直春意盎然。
许静心里有些愧疚,她知道自己不必对她妈的所谓失败负责,但作为女儿,她会心疼。
她想了想,叹了口气:“算了吧,你要是实在不高兴,我再找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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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静妈使劲眨了眨眼睛,挤出一串泪珠子。
许静看她那样子忍不住劝道:“可是,妈,你跟彦姨较什么劲呢?首先你们两个女人没有仇怨,其次你和爸也已经没关系了,那你到底还在别扭什么?”
许静没等到妈妈回答,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次日下午,她出门去参加一家广告公司的文案面试,到了现场才知道,每个新人都得从推销广告做起。她没有看不起这份工作的意思,她只是不适合。
晚上,许静妈正在家里做账,见女儿回来,微微收着下颌,从眼镜框上方的空隙看过来,问:“面试怎么样?”
许静摇摇头:“不怎么样。没事,明天还有一家图文公司。”
许静妈攥着笔,好半天没动,忽然说了句:“你还是去找你小彦姐吧。”
许静笑:“算了,不想让你不高兴。”
许静妈小声说:“女儿的前程,妈妈的面子,还是前者重要。”
许静看着她妈,无奈地说:“妈,当年是你一定要离婚,那你离婚就不算是失败,没必要用我扳回一局,根本不存在这个局。从没有人让你证明什么,是你自己假想了一个战场,说到底,还是你不认可自己。妈,你得换个方向,往前看。”
许静妈感觉内心某处被捅了一下,那滋味儿无比酸涩。
她合上账本,摘掉眼镜,挺直的脊背慢慢塌下来。五颜六色的灯光透过窗户,温柔地铺洒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她看着窗外,感觉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又新鲜。
人总是这样矛盾,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未来,便把所有失意,归因于不能申辩的曾经,让一切不顺遂变得有迹可循,可如此又能获得什么呢?
不过是越来越狭隘的心胸,和越来越丑陋的姿态罢了。
女儿说得对。她想,她得扭过自己老是往后看的脸,向前走。不要说那个彦姨压根儿就不可能是小三,就算是,她再计较又有什么意义?她得又从阴暗里出来,从失意里出来,从那不可能再重返的过去里出来。对的错的,输的赢的,都统统扔下。明天推开窗,就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