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致中和”思想与中医稳态理论
《中庸》是一部重要的儒家著作,它蕴含了极其深刻的哲学道理,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中医,其形成和发展直接受其影响。纵观《中庸》全书,其至关重要的哲学命题是“致中和”思想,认为“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1],宇宙万物便达到了一种最佳动态。这一思想对中医稳态理论的形成和发展影响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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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致中和”思想及其特点
在《论语》中载有古代圣王尧临终前传帝位于舜,并告诉他统治臣民的四字要诀为“允执其中”。后来,舜传位于禹时,也如此告之。孔子在《礼记.中庸》中说:舜治国就是“执其两端而用中于民”。“中”是指不偏不倚、无过之不及的状态。其“执中”、“用中”是统治阶级“执其两端而用中”的一种统治秩序。
“和”有调和、和谐双层含义。调和是一种手段,而和谐是一种目标。《左传.昭公二十年》记有晏婴与昭公的一段对话,晏婴运用非常形象的比喻说明了这个问题。他说:“和如羹也”。又说:“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之不及,以泄其过”[2]。前者指调和,如同厨师制作羹汤,将不同因素适度调配,使之达到最佳;后者指和谐,是一种最佳的状态。在《中庸》中,“和”主要表现为“用中”达到的一种最佳境界。《中庸》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和”是世界万物存在的一种理想状态,是宇宙的最高法则。推而极之,致中和,天地就各得其所,万物便生长发育,自然界便处于一种最佳的动态平衡之中。
孔子又将“中”与“庸”联系起来,作为道德的最高标准予以发挥。《论语.雍也》曰:“中庸之为德也,甚至也乎,民鲜久也。”朱熹引子程子话解释说:“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庸,又“和也”,“常也”,“用也”。中庸即中和,即用中,是恒久不易的,是万物之常理。中庸之道是天下之正道,中庸之理是天下之正理。它是一种涵盖了自然、社会、人生统一体系的法则,是宇宙生成、万物化生、自然社会、伦理道德等诸方面的最佳体现。
“致中和”是在时间、空间轴上的一种动态趋向和动态稳定。有学者认为,致中和即调和折中,即不偏不倚等。作为统治阶级的一种权术、处理社会矛盾的一种法度,确有调和矛盾的折衷思想,甚至带有很大的虚伪性和欺骗性,但其中不乏更深刻的内涵。
首先,中和之理,法于自然,验于己身。中和思想是仰观俯察,“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而得出的结论。“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万物并举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1]”认为客观自然是一个和谐整体,其中充满差异和矛盾,但“万物并举而不相害”,处于一种动态平衡之中。这种中和之道,朱熹认为“本原出于天而不可易”,天以应人,天人合一,“故其实本备于己而不可离”,盖欲学此者,“反求诸身而自得之。[1]”中和之道,充斥于整个宇宙之中,小则“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1]。”
其次,中和之用,执两用中,和谐统一。孔子承认事物中对立两端的客观存在,注意到了事物的对立双方。在认识事物方面,提出“叩其两端而竭也”的认知方法,从事物的两个方面得出“中和”的正确答案。在运用方面,指出“执其两端,用中于民”,强调事物矛盾着两方面的对立统一。两端是矛盾的相互对立,“中”是矛盾双方相互作用、相互交感,随着时间、空间的变化而达到的一种和谐状态。执两用中,不偏不倚,进而达到和谐统一。
再次,中和之态,消长盈亏,动态平衡。孔子及历代儒学家均认识到矛盾的斗争,主张采取“和”方法,防止矛盾激化。在《论语.学而》篇中说:“礼之用,和为贵。”和既是一个过程,又是一个最终目标。达到“和”的最终目标所应用的方法有两种:一是交感;一是中节。儒家十分强调交感,认为“致中和”,天地万物才能达到最佳动态。《周易.系辞》亦曰:“变化者,进退之象也。”又曰:“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3]”“进退”、“往来”是交感的具体表现。阴阳双方只有相感相生往来不息的活动,事物才能变化,进而达到动态稳定。这种变化一方面由于外因的作用,另一方面由于事物内部阴阳自身的相交感应,使自身趋向于一种阴阳既济的相对稳定态。如泰卦,天在下而地在上,天气上升而地气下降,天地相交,故泰卦《彖》曰:“泰,小往大来,吉、亨,则天地交而万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天地、人事均达到一种和谐状态。要保持这种最佳状态,就要格守“发而中节”的原则。《中庸》反对“过与不及”。认为在自然界中,冬去春来,寒极生热,日月运行,日落日升,均是在一种“度”内消长变化,而人也必须如此,只有这样,才能保持一种动态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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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稳态理论及其框架
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土壤的中医学,充分体现了传统文化的精华,形成了以阴阳学说为主要说理工具的一套系统的理论体系,其所阐明的“阴阳和”、“阴平阳秘”的生理机制正是儒家“致中和”思想的最佳体现。阴平是阴气盛满和平的一种最佳态;阳秘是阳气充盛闭密的一种最佳态。“阴平阳秘”王冰注曰:“阴气和平,阳气闭密,则精神之用日益治也。[4]”首先,二者各自达到最佳,在此基础上,相互交感,谐和为用,“阴者藏精而起亟也,阳者卫外而为固也[4]”,才能达到一种整体最佳稳态,也就是“致中和”。因此,儒家的“致中和”思想直接影响了中医阴平阳秘稳态理论的形成。
稳态并非中医名词,其概念由法国生理学家贝尔纳首先提出,认为生命的机制在于保持内环境的稳定。1926年坎农应用了内稳态概念,认为稳态是可变的而又保持恒定的状态,但并没有深刻阐明稳态概念。直到一般系统论的创始人贝特朗菲和耗散结构理论创始人普利高津,才深刻揭示了稳态概念,即内外环境相统一的有序稳定态。这种稳态观把生命放在一个大的宇宙系统中进行考察,同时认为人体这个有机的系统整体又有许多子系统组成,每个子系统之间有确定的关系相联系,共同处于一种动态的物质交换过程中,机体趋向于一种最佳稳定态。中医含有丰富的稳态内容。中医将人体的生理机制归结为“阴平阳秘”,阴平阳秘便是机体最佳的稳定态,即《中庸》的“中和”状态。这种稳态一旦被打破,机体便出现疾病。治疗疾病就是应用各种方法使之达到稳态。同时,机体自身尚存在一种自趋稳态机制,如《伤寒论》中所云:“阴阳自和者,必自愈。”
中医稳态是指各种因素作用于机体,机体自我调节所达到的一种内外环境相适宜的最佳动态。
首先,中医稳态,法于自然,验诸个体。人与自然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人处于天地气交之中,其所感并非单一的天气和地气,而是一种天地交合之气。天地交合之气作用于人身,则又与人气相交,验诸个体又有差异,以寒热为例说明之。现代光学表明,在太阳热辐射的条件下,一份阳光产生一份热,一份阴暗对应一份寒。一年之中,夏至日最长,阳光之极至,应最热;冬至日最短,阳光最少,当最冷。其实不然,我们所感受到的是一种天地交合之气,是天气作用于地,地气作用于天,而又形成的一种温度,即《素问.脉要精微论》中说:“是故冬至四十五日,阳气微上,阴气微下[4]”,冬至后四十五日立春日才是最冷。同样,夏至后四十五日立秋日才是最热。这一点也正符合太极图式。同样的温度作用于人,因人体质不同,其感受度又有差异。(中医五运六气 公众号整理)
其次,诊察病机,内外相合,取法于中。中医病因,外感六淫,内伤七情,饮食劳倦,无非是作用于机体的一种因素,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病因。如中风之口眼歪斜病因并非自然之风。只有这种因素作用于机体,通过个体生理及心理的反应,所导致内稳态的紊乱,表现出一系列症候,根据这种表象,用中医理论进行梳理,所得出的抽象概念,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病因和病机。这种病因病机是外在因素与机体相合后所致深层机理产生的表象,再对这种表象运用中医理论进行抽象概括的结果,可以说,又是一种“中和”。细考其理论框架则发现,外在因素有自然、社会两种,内在因素有生理、心理两种。自然因素包括自然六气、饮食劳倦、烟雾戾气和虫毒损伤等;社会因素有七情内伤等;生理因素指长幼男女、体质禀赋等;心理因素指心理素质、性情喜好等。外在因素相同,作用于不同人体,中和后所形成的病理产物不同,同样,病变亦不一样。治疗亦是同理。个体不同,服用同样的药物,所产生的活性物质不同,则治疗效果亦不同。80年代,由日本人田代真一创立的“血清药理学”亦说明这个问题。他认为天然药物口服,经代谢后产生生理活性物、代谢物和固有药物成分,这些复合成分才是真正的有效成分,而原生药中的成分不一定就是治疗的有效成分。再次,稳态机制,自趋有序,动态平衡。健康的机体在时间和空间轴上处于一种动态平衡。机体内部存在一种自我调控机制,可通过内外环境的交流,自始自终调控着机体趋向动态轴,达到一种最佳动态。如果外在因素作用不强,机体能自行达到阴平阳秘的有序状态,则不必进行治疗。如《伤寒论》中:“凡病若发汗、若吐、若下、若亡血、亡津液,阴阳自和者,必自愈。[5]”阴阳自和,即阴阳的交感既济,是通过阴阳相互滋生的自我调节机制,而自行趋于稳态。若外在因素作用过强或过久,机体偏离稳态轴,不能自行恢复,则必须通过治疗,使之恢复稳态。如《伤寒论》中由于营卫不和而导致的自汗,则给予桂枝汤,复发其汗,使“营卫和则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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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稳态一词虽然出现较晚,但中医稳态内容及思想形成较早,且受儒家“致中和”思想影响较大。儒家“致中和”思想是涵盖自然、社会、人生统一体系的总体法则。其法于天地思想直接影响了中医天人和谐的稳态理论;其交感思想影响了中医自趋稳态机制理论框架的构筑;其“用中”思想影响了中医最佳有序动态生命观的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