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为什么不能致富? | 10分钟马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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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飞刀《趣读马克思》
第十五课
劳动,为什么不能致富?
——《1844年手稿》(三)
【文末】
附趣读马克思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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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4年前后的欧洲,工业以几乎残忍的方式拓展着自身。它野蛮地为刚刚从封建领主中“解放”出来的人重新套上了新的枷锁。英国作家狄更斯的《雾都孤儿》完成于1838年。相信每个人在面对奥利弗的悲惨遭遇都不忍猝读。
而1842年纺织工厂主的儿子恩格斯也不顾父亲的阻挠,不断深入到英国的贫民窟中去体验新兴工人阶级的生存状态,最终完成了一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的论文。让青年马克思印象深刻。理性的分析和描述无法遮掩其中资本家对于无产阶级的残酷剥削的呈现。
-恩格斯-
与这些同期的各色作品相比,马克思的《1844年手稿》具有最高的理论抽象力。
尽管马克思对于残忍剥削的描述并不那么赤裸裸,但对于这一剥削形成的原因与可能克服的路径,却给出了最为谨慎、实际的说明。的确。对于现实的批判,直接的揭露与充满感情的谩骂都不能真正的解决问题。哲学家用以切入哲学世界的方式与单纯的文学家与革命家不一样。他通过创造一个新的概念来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在此,马克思从黑格尔哲学中拿来了一个“异化”的概念,从国民经济学家那里拿来了一个“劳动”的概念,将两个概念放在一起组成了一种叫做“异化劳动”的生存样态,马克思正是围绕这一概念书写了一段哲学版本的《雾都孤儿》。
为什么选择“劳动”这个概念?在上一讲中我实际上已经有所涉及了。
马克思极为认可国民经济学家们对于劳动价值论的构造。劳动作为财富的抽象本质,并同时成为了工业社会发展进行普遍交换的等价物,今天的商品交换,实际上是不同劳动以货币为中介所展开的一种劳动的交换。
当马克思从现实的经济事实为出发点来观看世界的时候,他直接承袭了国民经济学家们的这一伟大发现。
并且对于青年马克思而言,劳动不仅是工业社会下人的普遍生存状态,而且是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动物的我们都本应由的生活方式。马克思在这个时期将劳动视为人的一种类本质。
那么接着的问题又来了?什么叫做类本质呢?就是每一个人作为一个物种类型都应该具有的普遍特质,这里的劳动不是一种本能意义上的生产,如同蜜蜂与蚂蚁建筑蜂巢和蚁穴一样。马克思这样告诉我们:
“动物只生产它自己或他的幼仔所直接需要的东西;动物的生产是片面的,而人的生产是全面的;动物只是在直接的肉体需要的支配下生产,而人甚至不受肉体需要的影响也进行生产,并且只有不受这种需要的影响才进行真正的生产”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版,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73页)
在这里,你会不会诧异地问:马克思在这里不是谈的生产吗?生产和劳动是一回事儿吗?这还是一个复杂的学术问题。要考察起来,恐怕有要引出几篇博士论文了。
我在此只好再一次粗暴的长话短说了:
在我看来,这个时候的马克思还没有将劳动与生产做明确的区分,但在晚年的马克思的确比较少用“劳动”,而更多的采用“生产”。
以我的感觉呢,劳动,总好像与单个人的主观意志有关,比如我写一篇文章是一种劳动,我从头到尾做一双鞋也是一种劳动,所以其中的确包含着要将我的主观意志外化的一个过程。
-他是“工匠”,不是“工人”-
但如果谈到生产一双鞋的话,我的头脑中所显现的则是在一个大厂房里,我坐在一个流水线上,每天只是负责完成制鞋的一部分,所以一双鞋最后做出来也是不是我的能力的显现,而是一家机器与整个工人团队共同的作用。
这就是我所理解的劳动和生产。
后来的马克思发现整个社会已经被资本和工业化牢牢围困,他所理想化的人的劳动的类本质其实已经不太可能存在了,所以不太用劳动来谈问题,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但青年马克思还挺喜欢劳动这个概念的。劳动是好事,是一个人的能力的显现。
比如你说你能画画,你总要画出一幅画来证明一下呀,如果画出来了,这幅画就是你能力的证明,它肯定了你能画画这件事情,因此你画画的这个“劳动”就成为了确证你能力的一种活动。因为它能证明你,所以你一定会很开心去画,尽管在画的过程中,你可能会有痛苦的时候,有画不下去的时候,有画得累的时候,但不管怎样,你都会坚持下去,因为画画,这个劳动,每一次都在证明你的一种绘画天赋和能力。
但如果有一天,你被编入到一个绘画的作坊里,你每一天的衣食住行都要依靠你画画这门手艺来换取,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事先已经被给出了一张草稿,告诉你要画什么,你每一天就只负责在不同画布的近乎相同的位置上图上一种颜色。
你是这整副画作中的一个小环节。最后这幅画的署名不是你,整个作品再完美也与你单个人毫无关系。这个时候,作为画家的你还愿意每一天都画画吗?画画会不会成为你的噩梦?你会不会如同逃避瘟疫一样逃避它呢?
马克思会毫不犹豫的说:会的,当然会的。
因为:
“他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
因此,工人只有在劳动之外才感到自在,而在劳动中则感到不自在。他在不劳动时觉得舒畅,而在劳动时就觉得不舒畅。因此,他的劳动不是自愿的劳动,而是被迫的强制劳动。因此这种劳动不是满足一种需要,而只是满足劳动以外的那些需要的一种手段。
劳动的异己性完全表现在:只要肉体的强制或其他强制一停止,人们会像逃避瘟疫那样逃避劳动。”
(同上,第270-271页)
不知你有没有感觉到,马克思在《1844年手稿》有点像大话西游里的唐三藏,絮絮叨叨的。
-《大话西游》剧照-
如果这一段还不明显,大家可以在随后的两讲中继续跟我一起来体会一下。这与他此前那些论战性、宣言性的文章中的文风形成鲜明的对比。
为什么会这样,我是这样妄自揣度这件事儿的:
这是一部手稿,所以马克思可能在写作之前也并没有想着精心做一个文字的安排,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一点点展开,摸索着前行,在他前行的道路上,他突然发现没有谁能作为思想资源了,他已经触及到了此前着哲学家都没有谈到过的东西。
并且他的探讨可能将他们全部打翻在地,费尔巴哈、黑格尔,还有那些青年黑格尔派们,都可能跟不上他的脚步了,所以在他此必须谨慎小心的推进,反复确证自己要说的东西。
那么这个新发现可能是什么呢?
我想异化劳动应该算是一个最为表层的发现。
刚才这一段描述就是对异化劳动的规定之一所做的一段说明。在我们的马克思哲学史教科书中,异化劳动一般有四个规定:
第一,工人与劳动产品的异化
第二,工人与劳动过程的异化
第三,工人与类本质的异化;
第四,最终工人与资本家形成了对立性关系,导致了人与人的异化。
在这里,我所给大家引用的文字属于为阐发第二个规定,即工人与劳动过程相异化而提出的。但在我看来,却可能是四个异化规定中最基础的部分。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劳动过程的异化根本不可能存在产品、类本质和人与人的异化。所以相对于其他异化形态,我觉得有必要向大家交代的只有这一层的异化。
跟着马克思的思路,我觉得自己也变得絮絮叨叨的了。
谈了这么多的异化,却还有没有交代什么是“异化”,异化加上劳动,究竟发生了什么质的变化?
异化,这个概念的提出,是马克思的一个重要的理论贡献。这个概念的英文表达为alienation,哲学上被称之为“异化”,在日常生活中更多的意味着一种“疏离感”。那么马克思用这个概念来修饰劳动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又需要回到马克思的老师,黑格尔那里去了,大家知道吗?生活在同一时期的大思想总会有相通之处,黑格尔虽然没有像马克思一样,直接做了那么多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但在青年时代也读了不少英国政治经济学家的著作,所以“劳动”这个概念,其实第一次被引入哲学语境中,并不是马克思,而是黑格尔。
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曾经将劳动视为奴隶颠覆主人的利器,因为劳动作为一种“陶冶事物”的活动,成为人证明自身,形成自我意识的关键活动。
所以马克思将他看作是人的类本质的规定,看似追随费尔巴哈,其实也可以说有黑格尔的影子。
在黑格尔的理论体系中,异化、外化、对象化,这几个概念意思都差不多。它们都意味着劳动过程中,一个人将自己的主观意志作用于外部世界,创造出一个对象世界,而这个世界反过来证明了我的价值。
正如我刚刚给大家举出的那个画家的例子,如果他的作品就是他想表达的一切,那么那幅画就是他劳动的对象化、外化与异化的结果。但注意哦,在黑格尔这里,这个对象化、外化与异化的结果是证明了劳动者的劳动,所以是肯定性的。
马克思没有黑格尔那么理想化,他发现被异化出来的东西不一定,或者说总是不能证明劳动者,反而成为否定劳动者,甚至控制劳动者的东西。
他将这种被自己创造物所操控的状态叫做“异化”,而被自己的创造物所操纵了的劳动,就叫做异化劳动。
在异化劳动,我们不仅体会不到快乐,而且还不能获得财富的积累。国民经济学家们所推崇的劳动价值论在异化劳动中完全失效。
工人越劳动,越贫困,与之对应的,资本家却可以坐等着钱生钱,利滚利。
劳动,却不能致富,这对于国民经济学家整套理论的推理来说是完全不能理解的结果,但对于马克思来说恰是他新的哲学的起点。
为什么会有异化劳动这么奇怪的劳动方式?此时的马克思如同19世纪中期很多的拥有着批判意识的思想家一样,发现了私有财产的罪恶性。
只是在这个时候,马克思对于私有财产与异化劳动之间的关系究竟谁是原因,谁是结果,还似乎并没有那么有把握,或者我们换个角度说,马克思并不是那么在意两者之间究竟谁为先的问题。
因为在马克思看来,两者本来就是相互作用的关系,在现实生活的运行当中,两者相辅相成,共同构筑了一个被资本逻辑束缚的社会。
私有财产让劳动成为了与个人的主观意志无关的活动,因为我们将自己的劳动卖给了另一个人,想象这个交易真的很可怕,因为劳动作为人的生命活动如何可以与一个肉体的人分割开来?
这就是如同歌德的浮士德,将灵魂卖给魔鬼,那么留给我们的那个身体还是原来的那个“我们”吗?
私有制会将我们或迟或早的规训为守财奴、资本家,功利主义者。而所有这一切在现代社会总又似乎如同一种历史之大潮,浩浩荡荡,不可逆转。
在其中,异化劳动成为了我们生命活动全部的可能性。如何走出这一日益普遍化的社会现实,青年马克思在此似乎已经有了一些富有原则高度的想法,这些想法已经透露出此后将在《共产党宣言》中被更为详尽阐发的观点和方法:
“从异化劳动对私有财产的关系可以进一步得出这样的结论:
社会从私有财产等等解放出来、从奴役制解放出来,是通过工人解放这种政治形势来表现的,这并不是因为这里涉及仅仅是工人的解放,而是因为工人的解放还包含普遍的人的解放;其所以如此,是因为整个的人类奴役制就包含在工人对生产的关系中,而一切奴役关系只不过是这种关系的变形和后果罢了。”
(同上,第278页。)
·本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