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蕊芬：童年拾遗 —— 姥姥的茶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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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蕊芬
瑞霞大了，又有了更小的弟弟，家里离不开人了，姥姥从大孟回来不帮佣了，姥姥摆上了茶摊儿。
一张方桌四个条凳，一把茶壶一摞大碗，茶摊儿就开张了。茶摊儿就摆在宽宽的车马道边儿上，一扭身转屁股一二十步就是俺舅东屋，紧挨着东屋墙的就是舅盖的厨房，做饭烧水特别方便。这条车马道是附近十里八乡出工上地走亲戚的必经之路，连县上的长途客车也得经过这里。土寨村又是前后几十里途中唯一的一个村庄，是南来北往路人的唯一歇脚地。姥姥独具慧眼，因为姥姥断文识字儿，年轻时就有闯荡做小生意的经历。
茶摊儿生意果然好。姥姥更忙了，一双小脚马不停蹄，忙得像只旋转的陀螺。烧水，做饭，看孩子，一家人的吃喝都得顾及。更重要的是姥姥趁天气要拆洗家人孩子们的冬衣，要把一冬里全家人吃的咸菜、豆酱腌制好，那活儿可不轻！煮豆子，洗萝卜，不几天院子里大大小小的瓷缸瓦罐儿就装满了，蒙着纱布的酱盆儿在大太阳下暴晒，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豆酱香味儿。晾衣绳上挂满了五颜六色拆洗的衣服片儿，像庙会祈福的彩旗。
五十年代建国初始百废待兴，农村农民的贫困更是随处可见，豫中土地贫瘠多盐碱，只要不饿肚子就是好日子。一般人家早晚两晌多以水煮红薯为主，人称“喝汤”，只有青壮劳力才有高粱面窝窝头可吃。大米白面更是稀罕物件，也只有顾惜体弱多病的老人和特别小的孩子，家家户户锅里碗里缺油少盐，即便是咸菜也是一种奢侈。姥姥娘家系生意人，生意虽然不大，经营的包子铺点心铺倒也没让姥姥嘴里缺少滋味。会吃就会想着做，姥姥为了自己的儿孙使出了看家本事，那些萝卜白菜和黄豆经姥姥用花椒盐巴一捣饬就变成了美味可口的下饭菜。姥姥腌菜制酱的手艺在土寨村堪称一绝！
姥姥有各种家务缠绕，我自然成了茶摊儿的“小掌柜”，两分钱一碗茶我算得清。茶摊儿上喝茶歇脚的人不断，也有人不喝茶，就坐在路边的苦楝树下歇脚。常常有人坐在桌边喝茶边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垫饥，有红薯，有黑黑的高粱面窝窝头。那些窝窝头又黑又硬，咬一口直掉渣，嘴里的窝窝头噎得不行了他们才小心地抿一口茶，直到吃完干粮才把剩下的大半碗茶一饮而尽，擦擦嘴起身上路。
有一次，一位大叔在茶摊儿上喝茶吃干粮，我忍不住说：“叔，我给你拿点咸菜吧！”
那大叔先是一愣，接着笑了，就着姥姥新腌制的咸菜他吃得心满意足，“嗯，香！”
奇怪的是从那以后茶摊儿上歇脚喝茶吃干粮的人日益增多，路边不远处的苦楝树下也没人了，茶摊儿上凳子不够，有些人就蹲在地上喝茶吃窝头，或者就随便在院里找块砖头破瓦垫在屁股底下。有时我给他们捞几根萝卜，有时挖一勺酱，他们吃喝完临走时总有人用大手地摩挲一下我的脑袋，那种爱抚赞许的眼神真的让我很惬意。
每天晚上姥姥戴上老花镜数那一大把零钱的时候都会又惊又喜，“咦，这妮儿把茶摊儿招呼的不错嘛，比姥姥还强！”
日子飞一样过去，我沉浸在每天众人赞许的目光和姥姥的夸奖里。一天，舅从粮管所回来，一到家就笑呵呵地喊：“来，让我看看俺妮儿！今天我要不出去碰上我真不知道俺妮儿在外边的名气！”舅母忙问咋回事儿。
原来，舅舅骑车回来路上在路边一个茶摊儿喝水，几个拉架子车歇脚的人刚好也在那儿，因为茶碗小也收二分钱和摊儿主吵了起来。
几个人吵吵嚷嚷：“就你这碗，也收二分？看看人家土寨那茶摊儿，大碗儿茶，吃馍还给酱给咸菜！走啦走啦，不在这儿喝了，往前走走，到土寨儿再歇！”
呼呼啦啦，在那儿准备歇脚喝茶的人都站起来拉起车子走啦！
舅一想，这土寨村不是俺家嘛，这土寨儿的茶摊儿也是俺家独一份啊！
舅推起车追上去搭讪：“咋啦？不喝了，不就是二分钱么！恁说土寨茶摊儿喝茶还给咸菜，有这事儿？”
庄稼人朴实耿直有啥说啥不打诳言，一边走一边七嘴八舌地告诉舅：那个小妮儿脚手都不得劲（方言：残疾不方便），但心好，只要看到喝茶的庄稼人啃窝头，不是给点咸菜就是给点酱，特别暖心，十里八庄的人只要走这条路，都宁肯多走两步到那儿再歇。有一个年纪大的老伯还说他回回走那儿都歇，吃罢喝罢再回家。还说回家也是吃窝头喝汤，家里可没有咸菜啊！
姥姥舅母赶快跑去看缸里的酱和咸菜，结果自然是哭笑不得。我心里不屑一顾，不就一点咸菜吗？咱家人不至于那么小气吧……我以为我会挨打。谁知舅舅把我揽在怀里，爱抚地说，你呀！你呀！这慷慨大方没人教你你咋就会呀？你姥姥，你舅母，你舅舅我，都是帮人“要袜子连鞋都给”的人，哈哈哈哈，看来你把咱家这慷慨大方发挥到极致了
都说岁月无情，风过无痕，但我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感觉，这些熠熠发光的碎片早已深深地嵌入了我生命的年轮。
作者简介
李蕊芬，女，1950年4月生人。陕西煤业集团物资供应有限公司退休员工，重度残疾患者，用一根手指打字。所著《中华民族大家园》荣获中国教育部、新闻总署“十个一工程”一等奖。《精彩瞬间》《幸福不残缺》曾在市级报刊发表；《点亮心灯》曾荣获纪念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三十周年征文大奖。码字儿是生活的另一种乐趣，只希望在码字儿中发现另一个充满活力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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