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 他写的这些字,已经深藏73年
开车上班路上,突然电话铃响。按交规不宜接听,又恐四方多事,不接耽误。瞥一眼号码,见是北京座机电话,又纠结:接吧,怕是诈骗电话;不接?可是北京的电话啊,谁知道北京会有什么人找你啊!
如今生活真是大不易,电话铃响,都搞得自己犹如哈姆雷特一般在生死间举棋不定。好吧。先按“免提”键,以示尊重交规;再按接听键,但先不吱声,认真驾驶,听候动静。
我不说话,对方也不说话;既然对方不说话,我继续不说话。车子忽然过了“堵点”,我让它撒欢儿一下,以尽快扎入下一个“堵点”。
喂……
对方终于忍不住了,但声音犹犹豫豫。是个女声。诈骗电话可能性增大。我这不是性别歧视吧?
她终于自报家门了:我是北京国家图书馆善本阅览室的。
哎吆!国图。没见过诈骗电话是打国图名号的。我赶紧跟上:你好你好。
她说,X组长转来读者您的手机号码和复制需求,我想给您说一下……。
是了是了。前些日子因要复制一批故城贺家文献,通过朋友介绍我和国图X组长取得联系。朋友没说那是什么组,只说小伙子是组长。如今“组长“职务最轻忽不得,所以我觉得前途一片光明。果然,我想复制的文献顺顺当当发到了我的电子邮箱。
前天晚上读《贺涛文集》中《书文章类选卷首》一篇,知《文章类选》一书在贺家藏书中居重要地位。文中说到:
“雕镌之工,雅近宋元,非洪永后所能及。所见明刻,惟此为最先,亦惟此为最精。此编既以得存为幸,而予之获之不尤足幸乎!”
原来《文章类编》是贺家藏书中明刻版本最早者。查《培新先生所捐书目》,见第三种即是此书。著录信息如下:
文章类选四十卷
明初刻本
(贺涛、贺培新跋)
四十册
也就是说,上面所说贺先生那篇《书文章类选卷首》,先是写在原书上的跋语,后才编入文集。原书已经由贺孔才捐给了北图。书上竟然还有贺孔才的跋语。怎么办呢?关于贺家藏书消息,其实我就怕知道太多。不知道还可“无知者无畏”;一旦有了新线索,那简直就是自找麻烦:装不知道?骗不了自己。越活越明白到头来还是自己骗自己最难。可是知道又怎么样?那些我想翻的书都在国图善本书库啊!
我忽然想起X组长。一看时间,十一点一刻。估计睡了。睡了正好发微信,他明天一睁眼就看见了。
——X组长好。又有需复制的资料麻烦您。想复制《文章类选》的第一册,主要是想要贺涛、贺培新跋语墨迹,不知可否。深夜打扰,不好意思。
其实我道歉也是多余。若他迅速回复,就说明并未扰他清梦;若他已入梦,也就顾不上回复我,更无法接受我的道歉。
果然,没有回复。
翌日醒来,发现X组长的微信早早就在手机里等我了:
——胡老师您好,您需要的这种书为善本,因今日闭馆,明天我会将您的需求转交善本阅览室老师为您办理,他们会为您做好服务的[愉快]
前方又堵车。正好,我可以慢慢给善本阅览室这位老师说说我的复制诉求。人家为这事专门打电话来,我必须说得清楚一些。我说我只需要复制贺涛与贺孔才的跋语墨迹,这对我很重要。
这位读者,电话那头的女声说,您需要的书已经发布在网上,书中所有信息都有,不管正文还是题跋。您只需登录……找到……然后点击……电脑上也行手机上也行。
我说好好好,谢谢谢谢。其实因为她说得太快,我没记住那些步骤。不过我早就是国图网的注册用户,那些步骤我自己探索吧。绿灯亮了,我得加速前行,没法记录,不“好好好”又如何?
真心感谢X组长,感谢刚才那位不知名女士的一通电话。善本书竟然都能网上查阅了,我忍不住再次欢呼互联网带来的改变。
午休时间,我登录国图网,找来找去,终于找到《文章类选》。
找到了贺涛的跋语。原来并非贺先生的墨迹,而是他弟子吴北江恭录。
找到了贺孔才的跋语墨迹;是1948年手写的文字。草书如行云流水,如历史深处发来的密码,如秘藏多年终被破译的符号。
今天还有一事值得一记,经上海黄曙辉先生介绍,我和《贺涛文集》点校者冯永杰先生联系上了。他也是衡水人士,现执教上海交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