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安顺》黔中百年口述史 邓克贤:我的祖父邓子英先生 2020年第24期 (总第507期)
邓克贤:我的祖父邓子英先生
我的爷爷叫邓子英,原来安顺著名的民族资本家之一。为何说是民族资本家之一呢?过去他是安顺商界的领军人物之一。当年,为了保护商家利益,得罪了国民党部队的大人物,他们把我祖父逮去关起来,商家们凑钱赎他出来。
邓子英先生像
民国八年的时候,安顺有四大商号:恒兴益、天福公、公合长、恒丰裕。我祖父的商号是四大商号之前的大商号,那个商号叫同馨荣。原来帅灿章就是我家的徒弟,入门徒弟,在我家呆了十三年。我祖父有两个徒弟是最有名的,一个是他的大儿子,邓壁光,一个就是帅灿章。后来帅灿章和邓壁光有点隔阂,就分手了。但主要责任其实还在邓壁光身上。分手后我祖父反而支持帅灿章,给田地、资金等支持。而且和帅灿章联合开了益生昌商号。益生昌商号最初是我家太爷爷和帅灿章创办,后来交由帅灿章自己做。益生昌商号在东街上,戴(明贤)老师家对门。戴老师这边后来叫泰丰号,戴明贤的父亲戴子儒先生是帅灿章的副手。
邓子英先生泰丰字号全体同仁于安顺总号摄影纪念(三七年元旦) 图片来源《镜像安顺》
我祖父十二岁开始做生意,卖叶子烟,后来的偌大家业,完全是他一个人创造的。到我父亲这一辈,我伯伯、父亲叔叔等,都是吃现成的。我祖父邓子英赚钱以后,就开商号。最初开绸缎布庄,叫同馨荣。我祖父一生最怕当官,所以他留下的座右铭是“为人不当官”。因为他觉得,当官不是整别人,就是被别人整。所以他就经商,由于他全心经商,加上有点文化。他从绸缎做起,又做洋纱,后来还涉及鸦片,生意做得很有规模,当时,他是绸缎商会的会长。
过去我家有个邓家花园,在东街,我祖父写了一副对联:满架有书供我读,半生无事为花忙。他喜欢栽花,把小院子摆弄成很精致的小花园。外头就是同馨荣号,里头是一个客厅,又有卧室,又有花园,又有个库房。往东街方向,我家隔壁帅灿章家的小洋楼,后来开了交通银行,帅家隔壁是魏伯卿家的“大明绸缎号”……戴老师家房子和帅灿章家这个房子,过去我当文物管理所长的时候,我给他们申报为近代文物,保了下来。
帅灿章先生像
我祖父对帅灿章的评价好,为什么呢?过去我听他们摆给我听,帅灿章之所以被我家太爷爷看中,主要还是有几点:一个是打洗脸水,其他人打的洗脸水要不嘛太满,毛巾一下去,手一动,水就溢出来;要不就太浅,不够。帅灿章打的洗脸水,不多不少,刚刚好。这是一个细节。第二个细节,冷天家烧炭火,用杠炭,其他徒弟是拿锤去敲,一敲就有很多碎的。帅灿章他不敲,他用锯子,锯成一小截一小截的。帅灿章跟我祖父学了十三年。
我祖父喜欢读书,也很尊重书。当时同馨荣号门口,有个摆书摊子的,叫金根生。这个金根生后来开了书店,他给我说起我祖父的事:“我实在感谢你家老太爷啊!在你家门口摆摊子的时候,一下雨,你们家也摆有布摊,我摆书摊,你老太爷就喊徒弟先帮我把书摊收回家里,然后再收布摊。他说那个布晒得干,但是书打湿了就糟糕了。”
我祖父还有一个优点,起得比哪个都早。我母亲给我说,我祖父很早起床,把花台上的花全部浇一遍,然后就开门了。开完门后,其他人家还没开门。他就上街去,拿着拐杖,敲人家的铺子门板,“梆梆梆”的,东家敲、西家敲,一边喊:“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赶紧爬起来开门做生意了!”
我祖父组织修建了轩辕宫,轩辕宫就是后来的工人文化宫,后来被拆掉了。轩辕宫是供轩辕黄帝的地方,修得相当漂亮嘞,有戏楼、厢楼,有正房、对厅房等等,十分雄伟。除了供奉轩辕黄帝,轩辕宫还有一个功能——作为安顺的绸缎商会办公地点。我爷爷当时是绸缎商会的会长。大家没事就在那里聚聚,打打纸牌,有什么事也就在里头商量。后来要拆除轩辕宫建新楼时,我对他们说:“你们不要乱修,这个是古迹,这个戏楼很好。”没人听,轩辕宫里头有石碑、雕花栏板等,好多被破坏了,有些转移到武庙保存起来。
安顺轩辕宫戏台 博雅相馆 提供
过去安顺绸缎布号都有两百多家,大街小巷都有。当时同业商会管得很严,发挥了积极作用,价格也不准哪家抬高,也不准哪家降低。那么生意好坏有啥区别呢?就要靠你的服务态度,你对顾客真心实意,生意才会好。不能说他卖八角我卖六角,不兴(不能)这样的,管得很严。过去安顺的同业商会最大的就是绸缎商会。
绸缎商会还统一了尺子,随意走遍大街小巷的绸缎店,用的尺子都一样。但是,有些店要狠心点,尺子是那样,但量好了,拿剪刀剪的时候,故意剪过来一点,剪过来滴滴个(一点点)了,就要短一点点。有时候把布绷得紧紧的量,实际上它不得一尺。
我祖父字写得好,威信又高,经常有人请他写买卖房屋、土地的契约。他有个习惯,他去给人家写字,要叫人家买新毛笔、新纸,写完后,他把这支毛笔“噗”的扔掉。他的意思不是想丢这个毛笔,他是想借这个教育一下,他说:“娃娃,你这个毛笔值得到好多钱?关键是你买这个地、房子,守得住守不住?你守得住这个产业,这支毛笔算得到几个钱?”借这个来教育买卖双方。
他经常给人家写招牌,写碑等。程国经给我讲过一件事,有一次,严寅亮来安顺,和我家太爷爷搞过一次笔会,在大府公园里头。两人合写一个“神”字,他写示字旁,我太爷爷写申字,写完了,就跟一个人的手笔一样。程国经说这个“神”字后来一直在一家人家放着,但是我忘了名字。严寅亮是谁呢,就是写“颐和园”的那个人,印江的,全国著名的大书法家。他去北京,正正是(刚好是)慈禧太后征集“颐和园”这三个字,很多人都写。当时严寅亮也写了这三个字去。哎!慈禧太后就用得着他写的这三个字。他这三个字一写,马上就出名了。
1940年代的东街,右侧帅氏小洋楼已显斑驳 图片来源《镜像安顺》
我祖父思想是比较保守的,一辈子离不开安顺。虽然是在外头做生意发了财,喊他去香港那里,飞机票都订了,皮帽子都买了,他都不去。以前家里的儿子啊、徒弟啊,一概只准剃光脑壳,不准留头发。他有点爱国的,像现在剃的这些发型,他说是东洋头,不准剃东洋头,只准刮光脑壳。而且皮鞋也不准穿,只准穿那种包边布鞋。钢笔也不准用,只准用毛笔。我有个堂哥,年轻时候好玩,把头发留起,梳得光光的。一天我祖父搬个板凳到大门口去等他,他收拾好出门,我祖父就问:“你要去哪里?转去(意为回去)!”就喊转去,马上就把剃头匠喊来,把他的脑壳刮了。然后说:“你龟儿还用得起钢笔啦?把钢笔拿过来,给我!”拿支毛笔给他,吩咐道:“去练毛笔字。”皮鞋也给他脱掉,让他穿着个布鞋出门。
我祖父是1941年过世的。他这一辈子,置了很多产业,土地、房产都很多。在他身体已经不行的时候,他就把这些土地、房产的契约分装成三十多个红包,摆在神龛上。喊儿女们一一跪起磕头,一个拿一组,抽签,男女一视同仁。我母亲说,当时抽得最好的,是我家守贞(终身未嫁)的三姑太。抽得最差的是我四叔,我四叔还生气了。结果我家三姑太就说:“我拿两个红包给你,不要做气(生气)了。”守贞三姑太一辈子没结婚,谷家也有一个姑太没有结婚。谷氏故居旁边那个房子就是那个姑太住的。
我的父辈这一辈人基本上是享清福,都是太爷爷一个人挣的家业。“一代新兴一代蔫”,我父辈这一辈要差很多。
上世纪二十年代商贾云集的东街
· 口述者简介
邓克贤:别号客闲,安顺知名地方文化专家、书法家,贵州省文物工作员、黔中文化研究会会长、原安顺地区拔尖人才,一生从事教育、文化、文物、文联工作。出版有《纸篓轩文集》《子丑寅卯》《书法集》等。2019年9月逝世,享年76岁。
2020年4月
值班编辑:黄 斌
电子排版:王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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