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纪事60年 十三、郭浩因病夭亡
十三、郭浩因病夭亡
1976年10月24日下午大约四点钟,长子郭浩出生。郭浩出生以后,初为人父的我自然感到高兴,于是按照我们永安地区的习俗,在大门口燃放了鞭炮并且在队里分发了香烟和水果糖,这也是为了图个吉利图个喜气。到了第九天,我们为郭浩做“九朝”,办了八桌酒席招待亲戚六眷;按照习俗,下午三点钟左右在队里分发了香烟和水果糖,毕竟是我添了儿子,毕竟我是小队会计,我要图个吉利图个喜气。
郭浩出生以后,我的父母自然感到高兴,毕竟是他们添了孙子。在农村,添了孙子就是家庭的大喜事。农村的封建思想一直比较严重,特别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思想可以说是根深蒂固,如果没有孙子就会被别人说三道四,就会承受较大的精神压力。
然而,郭浩患了先天性青光眼!
在1977年春节(2月18日)之前,郭浩的生长状况良好,团头大脸,白白胖胖的,酷似运庭。(运庭是我的大兄弟,1954年10月中旬因病夭亡。)自从元宵节之后,浩浩的状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经常在深夜突然大声啼哭,无论是给他喂奶还是抱着他在地上缓缓走动,或者是拿着他喜欢的玩具哄他,都难以让他平静下来,至少折腾两个小时才渐渐入睡。浩浩的状况令我们极为担心,我遵照老人们的说法,一连烧香敬神达半个月之久。(当然,我更相信科学,送浩浩去看医生,神、药两解求平安。)我们送浩浩去永安卫生院看医生,医生也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他们的说法同我们队里一些老年人的说法一样,说是婴幼儿在夜间啼哭是正常的现象等等。
浩浩的状况,令我们心神不安啊!
(那时候,农村的医疗水平很差,医疗设施很落后,何况乡镇卫生院没有设立眼科。后来,我们送浩浩去武汉市第一医院眼科就医,医生说是眼压过高导致孩子难受,所以孩子经常在深夜突然大声啼哭。有关情况,见下面6月6日那几天的记录。)
大约一个月之后,我们发觉浩浩的双眼比同龄孩子的大了一些,并且他的眼球呈蓝色并且少了先前那种有光彩的眼神;把玩具放得稍微远一点,他的辨别能力和反应能力也都差了一些。浩浩依然经常在深夜大声啼哭,我和会兰尽心尽力地照料他,尽管我们因为白天出工而感到十分疲惫;有时候,母亲也起床与我们一道照料浩浩,直到他折腾够了渐渐入睡以后,母亲才去休息。我们意识到浩浩的情况很不好,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好采纳了永安卫生院医生的建议,在借到一部分钱之后,于5月6日(星期五,小到中雨)把浩浩送到了武汉市第一医院眼科进行检查、治疗。经过多次与眼科主任商量,6月10日给浩浩做了手术;手术的效果不好,并且感染了肺炎,最后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之下,我们只好把他送到了永安卫生院。
下面的九篇日记,记录了郭浩在武汉市第一医院就医的基本经历,也记录了郭浩因病夭亡而引起的流言蜚语以及我们承受的心理压力等方面的情况。
1977年6月6日 星期一 晴
从5月6日至今,治疗一个月了。然而,浩浩的病情依然没有好转。怎么办?只能要求眼科主任为浩浩做手术——我们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手术治疗上!
下午三点多钟,主治医生(眼科主任,女)又找我谈了话。她说:首先,要告诉你们,现有的医学资料表明,先天性青光眼没有遗传,你们不要过于担心遗传问题。第二,从目前的医疗水平来看,治疗先天性青光眼还没有真正有效的方法。第三,手术治疗的效果也不大好,而且风险也很大,并且费用也比较高;何况在目前,农村的合作医疗也没有报销医疗费的政策。这些情况,我今天再次向你们说清楚,你们多多考虑考虑吧。
我依然坚持手术治疗,主治医生也只好把手术日期定在本月10号上午。
1977年6月10日 星期五 晴
早餐后,按照主治医生的安排,我和会兰把浩浩送到了手术室门外。主治医生对我们说:作为医生,我们尽力做好手术。不过,你们也要作好思想准备,手术的效果也不大好,而且风险也很大,我必须向你们讲清楚。
还能说什么呢?我们只希望出现奇迹啊!
三舅舅来了,陪伴着我和会兰在手术室门外等候。三舅舅是医院的水电工,前几年在武汉市青山工人疗养院工作的时候,与眼科的主治医生就是很好的朋友。我们送浩浩来住院治疗,三舅舅为我们联系医生、联系病床、办理住院手续;为了我的住处(浩浩所在的病房,只允许会兰一个人陪伴),他做了同宿舍年轻中医生的工作而让我和他住在一起;我们带来的粮票用光了,他连忙向同事们邀好为我们弄到了一部分粮票。三舅舅家里也困难,除了在经济上没有能力帮助我们,能够帮得到的忙他都帮到了,我们心存感激。
大约三个小时后,主治医生和护士把浩浩送出了手术室。我从护士手里抱过了浩浩,看到他的双眼缠着白色纱布,看到他的面色苍白、呼吸微弱的状况,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三舅舅与医生、护士简短交谈之后,陪伴着我们走进了病房。有护士给浩浩挂上了吊瓶,我们默默地望着静静地平躺在床上的浩浩……
1977年6月23日 星期四 晴
下午大约四点钟,在住院部门口遇到了主治医生,她对我说:郭浩的肺炎加重了,我们能够想到的办法都想过了,看来他的情况很不好……我与你的三舅舅是老同事了,我已经把郭浩的病情都告诉了他,让他再劝一劝你们。你们在农村,家里很困难,你的三舅舅给我讲过了,我很同情你们。现在,你们尽到了做父母的责任,也对得住孩子了,心里就要想开一些,不要再用冤枉钱了。
唉!只怨浩浩的命太苦,只怨我们的命太苦啊!
1977年6月28日 星期二 多云、晴
早餐后,交清了费用,办理了出院手续。我抱着浩浩,会兰拿着行李,我们含着眼泪缓缓地走出了病房。在中山大道医院门诊部前面的公交站点,三舅舅送我们上了公交车——我们乘坐公交车到汉阳客运站,然后再乘坐客车到永安堡。
中午十二点左右,我们在永安车站下车(现在的永安邮电大楼门前),见浩浩的咳嗽加剧了,不忍心这样回去,无奈之下只好把他送到了永安卫生院。负责的医生是李忠恕,他看了郭浩的病历,向我了解有关情况后,又检查了浩浩的身体,然后皱起了眉头说:“唉!病得这样了……”他说抱回去,我说不忍心啊,在我的要求之下,他才同意浩浩住进了病房。
1977年7月1日 星期五 晴
中午,为会兰送饭到病房,见浩浩正在打点滴。
自从上月28号住进病房,每天都要为浩浩打一次点滴。由于病情恶化,昨、今两天的上午和晚上都要为浩浩打点滴。
这几天,我和会兰照料浩浩。可怜的母亲,每天都要坚持出工、做家务,并且在早上和晚上都要到病房看看浩浩的状况,母亲望着浩浩,时常抹眼泪。母亲,也是倍受煎熬啊!(父亲不在家里,住在五六公里之处的世城与他人一道为队里放牛。)
下午四点半左右,医生李忠恕在浩浩的床前对我和会兰说:伢的情况极不好,你们要有思想准备。我已经开了药单,你们去交费吧,以免耽误了用药的时间。现在,我们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望着静静地平躺在床上的浩浩,欲哭无泪!
又:浩浩住进了永安卫生院以后,先交费后用药,否则就停药。为了浩浩,我只得厚着脸皮去借钱——借钱也难啊!在汉期间,为了增加收入,我加入了在汉口搞搬运的郭胜庭所在的搬运队,有关这方面的记录,这里未录。
1977年7月2日 星期六 晴
为会兰送中饭到病房,见浩浩依然打着点滴。会兰在病房外吃饭,我守护在床边,因为浩浩的情况极不好,必须有人守护在床边。大约半小时后,看到浩浩出现了呼吸短促、嘴唇青紫的危险状况,我急忙叫会兰守护在床边,随即跑到办公室找医生。李忠恕和护士赶紧来到病房实施抢救。这时候,特意来看浩浩的母亲和梅香娘(我叔伯的婶娘)来了,我们默默地望着奄奄一息的浩浩……
下午两点左右,郭浩夭亡!我们失声痛哭……
母亲托着浩浩,缓缓地走出了病房;梅香娘、会兰和我(拿着行李)走在后面,我们缓缓地走在徐官坊田冲的小路上。母亲一路哭泣,梅香娘哭泣了一阵又劝慰母亲,会兰和我一路饮泣……
来到我家大门的西边,母亲默默地把浩浩平放在楝树下的平地上之后,又失声痛哭起来……邻居们来了,劝慰母亲和会兰,稍后他们把母亲和会兰扶走了。我强忍着泪水,默默地跪在了浩浩的身边……阳光透过树叶照射在浩浩的身上,我轻轻地抚摸着他的白白嫩嫩的小脸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白白胖胖的双手和双腿,感到他的小脸蛋是那么温暖,感到他的双手和双腿是那么柔软;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胸部他的腹部,感到是那么可亲可爱,就觉得他只是睡着了……恍惚间,觉得浩浩走了,渐渐地走远了……呆呆地望着浩浩紧闭着的双眼,呆呆地望着他的一动不动的身体,想到他离开了我们,想到我们经历的苦难,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感觉到有人在劝慰我,感觉到有人拉住了我的胳膊,我望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浩浩,禁不住流下了伤心的眼泪,眼泪流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身上……
傍晚,父亲(住在五六公里之处的世城与他人一道为队里放牛,有人去送信,他回来了)请来了两位中年男将,用芦席包裹着浩浩抬了起来(准备去埋掉),来到大门外的我突然像疯了似地扑上去,双手紧紧地抓住了芦席,双膝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哭着……
7月5日早 含泪补写 (后来作了修改)
1977年7月5日 星期二 晴
今上午出工,在稻场做杂工。
由于伤心,也由于疲惫,我整整躺了两天。这两天,父母安慰我,邻居们来劝慰我,可是我不愿意说话。会兰强忍着痛苦,为我送饭、送水,我也不想多说话——我,心里苦啊!
唉!如今,我们只落得人财两空!
灾难啊,灾难! 我们的命,为何这样苦啊!
又:3号早晨,岳母来大哭了一场,我们只好劝慰。
1977年7月8日 星期五 晴
这几天,有年长的人对我说:你的浩浩,长得白白胖胖的,团头大脸,就像你的运庭。这样的伢,来到人间都是哄人的,都是来讨债的……
尽管我不相信“讨债”的说法,却也只好保持沉默。
住在街市口岸,人多嘴杂,闲言碎语令我们心寒哪!
又:会兰时常在夜里饮泣,叹命运不好,我只好劝慰她。
1977年7月15日 星期五 晴
有人私下里对我说:XXX在街上与别人谈到了你们,说你家的风水被别人破了。她还说,你们今后肯定没有儿子了,因为风水被别人破了,这个房头断了香火……
街市口岸的人多嘴杂,七说八说的都有,流言蜚语袭来,我们的精神压力巨大啊!农村的封建思想一直比较严重,没有儿子就会被别人议论,甚至还会说你是“孤老”!
我们可以承受经济上的贫困,却难以承受流言蜚语带来的巨大压力啊!
然而,我相信:我和会兰都年轻,我们绝对断不了香火!
我也知道,雷家冲的这个墩子上,过去有一部分地方是坟地。我家的屋基就在坟地西头的边缘,能不倒霉吗?
人在倒霉的时候,总会想到一些不吉利的话语和相关的事情。就说破了我家的风水吧,我自然想到了李会杰一家。我家东边的邻居李会杰一家,去年8月中旬从大塆子那边搬迁过来,因为困难加之时间仓促而没有足够的土砖砌墙壁,于是他要求共我家的墙壁。我们做房子历尽了千辛万苦,懂得碾砖、挑砖等方面的艰难,出于同情我只好同意他家共我家的墙壁。谁料想,李会杰趁着我们出工去了的档儿,竟然在背地里锯掉了我家中梁的大头子!中梁的大头子被人家锯掉了,岂不是破了我家的风水吗?如果李会杰在事先与我们打过招呼,或者找风水先生看一看而采取某种破解灾难的方法,我也不会疑惑什么。然而,事到如今,郭浩夭亡了,我们只落得人财两空,能不产生疑惑吗?也怪我太仁慈太大意了,如果当初不同意他家共我家的墙壁,我们也不会惨遭灾难啊!退一步来说,如果没有发生这种灾难,我们也不会怨他们。现在,我能说什么呢?郭浩夭亡了,用了钱并且欠下了债务,能去找他们吗?不可能!找他们有什么益处呢?孩子能够复活吗?金钱能够回来吗?都不可能,只得自认倒霉!
【补白】为了争气做人/42下
在农村,做房子既是家庭的一件大事,也是人生的一件大事,所以母亲和我都不敢马虎。在碾砖的过程中,母亲和我轮换着转圆圈,牵着耕牛,眼睛盯着石磙转动的轨迹,唯恐漏碾了哪怕是一小块地方。在月光,眼睛盯着石磙转动的轨迹,转啊,转啊,转得我头昏脑胀,转得我眼冒金星!有什么办法呢?为了争气做人,为了三间土砖房屋,我必须耐着性子碾下去,哪怕再苦再累也要坚持下去!20岁的我,已经下定决心:与母亲一道,盖起三间土砖房屋!
【百度图片:武汉市第一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