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奈·印象

1840年11月14日,一个男孩出生在巴黎拉菲特大街45号,这个孩子就是日后举世闻名的印象派画家克劳德莫奈。

莫奈的母亲热爱音乐,她歌声贯穿莫奈的童年,有人曾这样描述莫奈家庭的暑期,他说“莫奈的父亲是一位绅士,母亲歌声动听……白天他们外出散步,享受海水浴,晚上举办即兴音乐会和舞会,家里人来人往,充满活力……”所以看起来,莫奈充满欢乐和艺术氛围的家庭对莫奈产生过一定的影响。

5岁左右,莫奈的父亲带着家人搬到勒阿弗尔,直到莫奈成年赴巴黎闯荡之前,他就一直生活在这里。莫奈少年时曾跟随奥查德——勒阿弗尔公共学校的绘画老师——学习绘画,不过当时的莫奈最喜欢的却是漫画,他给同学画漫画肖像。随着这些漫画在学校传播,有人开始出钱请莫奈创作漫画,每张漫画20法郎,晚年的莫奈回忆说那时通过漫画赚了2000法郎。这些漫画作品今天还有很多留存了下来。

一般认为莫奈真正的启蒙老师是欧仁布丹。布丹是写实风格的风景画家,曾跟随米勒和特罗容学画。布丹把自然界看成是纯粹的绘画对象,他的对景写生和笔触粗放,正是印象派的特点,也正因为如此,布丹后来得到印象主义画家们的肯定。莫奈的第一幅风景写生画大致在1858年夏天,那个时候的莫奈17岁。不过,在这期间莫奈始终没有停止他漫画肖像的生意。

1859年,在特罗容的建议下,莫奈赴巴黎学画。早期的莫奈看起来并不好学,虽然他手头宽裕,但似乎生活奢侈,而且置身光怪陆离的巴黎据说有很多意外支出。他经常光临殉道者啤酒馆,留下了很多传闻。有人说他“可以称得上一个波西米亚人……”,所谓波西米亚人,一般多是指吉普赛人,由此可见在别人眼里莫奈很可能是放浪形骸的。后来莫奈自己曾经说“我过去经常到访臭名昭著的殉道者啤酒馆,在那里浪费了大量时间,这对我的创作产生了极为恶劣的影响。”

1861年作为勒阿弗尔地区的法定居民,莫奈必须服兵役。当时法国的兵役采取抽签制,候选人在指定日期参与抽签,根据抽到的数字决定谁来服役,当时莫奈抽到的是73号,这意味着他必须参军服役7年。同年4月29日,莫奈正式加入非洲轻骑兵一团,驻扎北非的阿尔及尔。不过莫奈正式服役的时间并不长,据说一年后的一天,他爬上骑着一头骡子冲出营房大门,后来被巡逻队逮捕收监,还上了军事法庭,只不过由于伤寒症在法庭上晕倒。六个月后,莫奈的姑姑根据法律帮莫奈缴纳了一笔钱,免除了莫奈的兵役。不过这件事在非洲轻骑兵的档案里并没有出现,而且莫奈退役时被授予“优良表现书”。

1862年莫奈进入格莱尔的画室学习,他在这里停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夏尔格莱尔,19世纪古典主义画家,巴黎学院派的领军人物之一,作品多以神话人物和宗教场景为主题,其笔触细腻,以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结合的风格见长。在他的画室里诞生了一大批印象派画家,有托尔穆奇、哈蒙,莫奈、雷诺阿、西斯莱、巴齐耶等等。由此可见,古典派和印象派并不像后来人们的认为互为仇敌的刻板印象,而是亦师亦友的关系,私交甚好。格莱尔的画室每天早八点开门,一般周一至周五开放,画室还提供午餐,每餐0.75法郎。

1864年,格莱尔画室因为经费问题关张,而在画室正式关门之前,莫奈就到了诺曼底的翁弗勒尔,他在那里呆了半年,以至于家人以为他要离开巴黎。莫奈在翁弗勒尔收获颇丰,返回巴黎时带着大批习作。

1865年莫奈参加沙龙展,《翁弗勒尔塞纳河口》等两幅作品被评委会选中参展。也正是在这次沙龙展上,马奈的《受冒犯的耶稣》遭到抨击,而日后著名的《奥林匹亚》则引来一片哗然,甚至变成一个丑闻。反观莫奈的画作则收到了更多的好评和称赞,不过,这些好评更多的体现了对一个新手年轻画家的惊叹,就像《美术公报》曼特兹所说的,这是画家的早期作品,因为不够精细,但作品的整体效果让人印象深刻,作者的审美品位独特。而且虽然莫奈与马奈的名字由于相差一个字母,以至于经常被人放在一起比较,而且当马奈的作品过于革新,遭到保守派抵制的时候,这时候人们就对莫奈那些相对温和的作品看着更加顺眼。

翁弗勒尔塞纳河口

马奈——受冒犯的耶稣

马奈——奥林匹亚

莫奈自己在沙龙展的同时开始了他的大型创作计划《草地上的午餐》。从1865年5月到10月,莫奈在沙伊村呆了5个月,主要是为了沙伊村的橡树树林。由于《草地上的午餐》太过巨大(长4.65米,宽6米多),无法在室外完成,莫奈就在室外写生,然后在室内把写生内容搬上巨大的画布。尽管受到多方鼓励,巴齐耶以自己1.88米的身高为莫奈作模特,这副作品却困难重重,耗资巨大,一度陷于停滞的状态。而作品最终完成之后也没能获得成功,因为《草地上的午餐》更像是学院派风格与莫奈创新意识的调和物,两头不讨好,这也证明任何想要融合两者的尝试注定都是要失败的。

草地上的午餐

1866年的沙龙展上,莫奈没有提交《草地上的午餐》,因为他无法在沙龙展截止日期之前完成这幅作品。莫奈选择提交风景画《沙伊村之路》和《穿绿衣的女士卡美伊》——莫奈只用了四天就完成了这幅画,而作为模特的卡美伊日后则成了莫奈的妻子。《穿绿衣的女士卡美伊》大受好评,但这也说明公众的审美还是倾向于学院派的风格,这种现象在后来多次出现,使莫奈大受困扰,但那是后话。当时的莫奈顾不上这些,他正着手创作后来举世闻名的大尺寸作品《花园中的女人》。

穿绿衣的女士卡美伊

《花园中的女人》是一幅高2.5米的作品,莫奈直接在户外创作,他在地上挖了一道壕沟,要画作品上部的时候,就用滑轮把画放进沟里。可是这副作品却再次遭遇滑铁卢,1867年的沙龙展拒绝了莫奈的这副作品,同时落选的还有雷诺阿、巴齐耶、西斯莱、毕沙罗和塞尚的作品。莫奈联合了12名年轻画家准备自行举办一次联合展出,但最终由于未能筹集到足够的经费而作罢。而且,当时的莫奈急需用钱,却找不到愿意以何理价钱购买《花园中的女人》的买家,最终巴齐耶以2500法郎的价格购买了这幅作品——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莫奈之所以急需用钱,很可能是因为卡美伊怀孕了。

花园中的女人

对于卡美伊怀孕的消息,莫奈父亲的意见直截了当,他建议莫奈抛弃卡美伊,由此可见莫奈的家人并不接受卡美伊。1867年8月8日在勒阿弗尔,卡美伊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杰恩莫奈,出生证明上登记为卡美伊和莫奈的合法子女,但他们此时还没有结婚,所以出生证明事实上是伪造的,但是莫奈确实为自己的欣喜感到惊讶。

儿子的出生让莫奈的处境微妙,一方面莫奈失去了家庭生活费的支援,另一方面是生活开支的增加,财政上的困难迫使莫奈全情投入创作,高强度的工作让他疲劳过度,视力每况愈下,让他担心自己会失明。不过在这一时期,莫奈灵感不断,最有名的一幅作品是《圣阿德列塞花园》。1868年6月莫奈由于过去绝望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跳入塞纳河,只是他实际上非常善于游泳。这件事引发各方争论,莫奈也视之为一件蠢事。生活的窘迫因为戈迪伯特先生的委托到改善,他请莫奈为自己的妻子画像,《戈迪伯特夫人肖像》就是在这一年诞生的。但“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没有得到根本改善,莫奈的家人始终反对他和卡美伊在一起,而卡美伊的家人要求他们结婚。意志消沉的莫奈回到巴黎后,是巴齐耶收留了他。

圣阿德列塞花园

戈迪伯特夫人肖像

1869年莫奈提交给沙龙展的作品又全数落选,以热罗姆为代表的老一代画家不满于年轻一代画家的“疯狂”。莫奈忍受着失败,他搬入生马歇尔村的一个农舍,并很快陷入断电、断煤、断食的生活。和父母同住在附近的雷阿诺访问莫奈时,被莫奈的贫困生活震惊,雷阿诺后来说“莫奈一家的生活有时糟糕透了,有些天他们一家没有半点口粮下肚。”雷阿诺甚至从自己家餐桌上拿走面包,为莫奈送去口粮。

对莫奈来说事业上的失败和生活的艰难唯有绘画可以慰己,他和雷阿诺沉醉于蛙塘岛的写生,笔触越发变得灵动、优雅和精细,尤其是对水面和水中倒影的处理,莫奈很好的表现除了倒影的断断续续、明明灭灭,这种运用于水中光影变化的表现技巧和手法,正是印象派绘画的核心所在。

蛙塘岛

1870年的沙龙展上,莫奈的作品又一次全数落选。这可能与他的不妥协态度有关,例如他从来不使用“格莱尔的学生”这一头衔——不同于其他的印象派画家。正是这种不妥协让莫奈隐隐变成了新画家群体中的领军人物,从而得到评论家的关注。这一年的6月份,莫奈与卡美伊登记结婚。同年7月普法战争爆发,巴齐耶应征入伍,并于第二年在战争中去世。局势的恶化,让很多人离开了巴黎,莫奈也去了伦敦。

巴黎的局势令人沮丧,战争于1871年1月结束,法国战败。1871年3月“巴黎公社运动”爆发,5月份当局残忍镇压的公社社员和支持巴黎公社的民众,莫奈在写给毕沙罗的信中愤怒谴责当局实施的镇压政策,这也是唯一有记录的莫奈在这一困难时期对政治局势的言论。莫奈于5月份回到巴黎,但他很快去了荷兰。在荷兰赞丹,莫奈一家领略了荷兰人的热情好客,莫奈说这是个“比人们所言更美丽的国家”……“在荷兰,各种素材可以入画,值得用一生去挖掘探索”。莫奈似乎走遍了整个荷兰,他无休无止投入创作,努力展现荷兰传统景象。有人说正是在阿姆斯特丹,莫奈看到了日本的“浮世绘”版画,其中色调极富生气的风景画,给他留下了美好的印象,莫奈在创作水中倒影时,就有浮世绘的影子。但事实上,日本浮世绘对印象派的影响要远远比这更加早。

1871年秋天莫奈回到巴黎,接下来他和家人的生活状况有了好转,这得益于他在伦敦认识的一个人——丢朗吕厄。在印象派历史上,画商丢朗吕厄是个重要人物,印象派画家的作品经他手流入市场的超过10000幅,而莫奈是其中最大的受益者。例如1872年莫奈的记录显示,这一年他共计出售38幅作品,收入12100法郎,其中丢朗吕厄就购买了29幅。而且需要指出的是,丢朗吕厄为此承担的风险,这一年购入莫奈的29幅画,大部分在之后的很多年都卖不出去,一直存放在他的商店。

1872年到1874年莫奈辗转于阿让特伊、鲁昂等地,创作了大量作品其中著名的有《阅读者》、《红围巾》、《阴天里的丁香花树》、《阿让特伊的节日》、《骑在木马三轮车上的杰恩莫奈》、《艺术家在阿让特伊的房子》、《站在窗边的卡美伊莫奈》、《长椅》、《阿让特伊的罂粟花田》、《阿让特伊花园中的卡美伊和杰恩莫奈》、《通往卡普辛斯的林荫大道》等作品,其中《日出·印象》在日后引起了巨大轰动。

阅读者

红围巾

骑在木马三轮车上的杰恩莫奈

站在窗前的卡美伊

阿让特伊花园中的卡美伊和杰恩莫奈

通往卡普辛斯的林荫大道

这一时期莫奈的绘画风格越来越具有后来被称为“印象主义”的味道,另一方面尽管有左拉等人称新艺术群体的作品是“一场革命”,另一方面民众对印象派的接受度以及沙龙展对他们的看法却日趋严格。就像《喧声报》批判莫奈的《通往卡普辛斯的林荫大道》是“剃下来的黑胡须”,布丹也说“他(莫奈)的画在公众中不受欢迎”。更加严重的是,随着这些年轻艺术家逐渐形成的独立思想和更加独特于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的表现风格,沙龙展的评委对他们的质疑也逐渐演变为排斥。就莫奈自己来说,他早期提交给评委会的作品多数能够得到认可,而后期则大多落选。在这种情况下,以莫奈为代表的新派画家申请举办独立的展览,由于展览的作品都是沙龙展没有选上的,所以也被称为落选者沙龙展。

1874年4月,经过困难和挫折重重阻碍的“落选者”们举办了“无名氏艺术家合作社”展览,正是在这次展览上莫奈的《日出·印象》第一次向公众公开展示。传闻负责目录的雷阿诺问莫奈展出作品的名字,莫奈回答“把'印象’两个字用上吧。”《日出·印象》这一举世闻名的名称就这样诞生了。

展览并不算成功,保守的媒体拒绝对这一颠覆传统道德秩序的展览做宣传。有的媒体虽然认可独立展览的理念,但对展出的作品并不认可。即便是年轻艺术家的拥护者,也发现他们看不懂这些作品,更不要说那些前来看热闹的看客。劈头盖脸的恶毒攻击,冷嘲热讽,控苦揶揄,嘲笑、辱骂和奚落不绝于耳。虽然也有敏锐的评论说“他们只注重营造整体印象而忽略细致描绘,在他们看来,细致描绘只适合墨守成规的人。”但《喧声报》刻薄的评论文章《印象派画展》却更加为人所知,记者勒鲁瓦在文中说毕沙罗的《耕地·白霜》是由于“他的眼镜片不干净”,说莫奈的《日出·印象》“毛坯的糊墙纸都比这张海景画得完整”。

日出·印象

1875年四位印象派画家举办了一次拍卖会,结果却是一场灾难。当时人们对印象派的评价是“像一只猫在钢琴上,像一群猴子收到一盒颜料”,很多人在拍卖会现场吵架,差点动手,只好请宪兵来维持秩序。

1876年印象派第二次展览,参展画家有凯博特、德加、莫里索、毕沙罗、雷诺阿、西斯莱等共十九人。在这次展览上莫奈的《穿和服的卡美伊莫奈》,以2020法郎的高价售出。但除此之外,印象派的风景画仍然被指责为没有完成的速写。但总体来说,第二次展览有其积极意义,尽管支持者仍然不多,但是印象派成为一种持续的话题,不管是反对者还是支持者个个都熟知印象派的动态。

穿和服的卡美伊

莫奈没有受到这些攻击的影响,他继续自己那种终生的探索精神,只是探索往往对赚钱毫无帮助。1874年直接从莫奈手中购买作品的买家减少了,丢朗吕厄不再购买莫奈的作品,但他把自己最好的客户男高音歌唱家福雷介绍给了莫奈。但这一时期莫奈最主要的金主是奥修德。

奥修德是继承家业的巴黎百货大亨,很难考证莫奈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不过这位生活奢侈的富豪购买过一些莫奈的画作,例如是他买了莫奈的《日出·印象》。1876年奥修德邀请莫奈到他位于蒙日龙的罗滕布尔格城堡小住,他委托莫奈创作一批大尺寸作品,用以装饰城堡的墙壁。也就是在这里,莫奈与奥修德的妻子爱丽丝朝夕相处。具体的情形是怎么样的,没人能够知道。1877年8月20日,爱丽丝生下她的最后一个孩子皮埃尔,皮埃尔晚年的时候曾透露他视自己为莫奈的儿子。

1877年莫奈的财务状况再次恶化,他被迫接受极低的价格,每幅画100法郎。百货大亨奥修德破产,他所持有的画作被法院拍卖,这场拍卖很能看出一些端倪。毕沙罗的画被以10法郎、7法郎的价格出售。西斯莱平均只有114法郎。莫奈的《日出·印象》是210法郎,16幅画作的均价是155法郎。连马奈的作品也没有一副超过1000法郎。而西奥多卢索的画作——巴比松画派的代表人物——却卖出了10000法郎的高价。由此也可以看出,当时的巴黎印象派艺术家所处的环境是多么不容易。

1877年莫奈一家和已经破产的奥修德一家开始住在一起,最初是在巴黎的乡下韦特伊,这是总共12个人的大家庭,其中有莫奈、卡美伊、杰恩、年幼的米歇尔,以及奥修德、爱丽丝和他们的4个孩子,还有厨师和仆人——奥修德的仆人们已经离开了。在这个大家庭居住在韦特伊的三年半的时间里,奥修德大部分时间呆在巴黎,卡美伊身体不佳经常卧病在床,莫奈担负起赚钱养家的事,爱丽丝则照顾着8个孩子。需要用钱的莫奈一直不停的工作,他还参加了第四次群展,主要是为了钱。但是尽管爱丽丝在教钢琴课,奥修德的母亲也对儿子有所支援,这个家庭的债务还是在不停增加。莫奈甚至连颜料都没钱购买。莫奈的赞赏者也开始对莫奈提出批评,左拉说莫奈曾被寄予厚望,但现在的莫奈却并没有用真正创作者的热情去学习大自然。但这还不是陷入窘境的莫奈最糟糕的时刻,1879年9月5日,卡美伊病逝。

临终的卡美伊

卡美伊的离世给莫奈的生活留下一个巨大的缺口,他的信件透露出他的悲伤。同时经济状况已经糟的不能再糟糕了,爱丽丝拼命工作,甚至不得不把柴火锯成小块使用。洗衣房拒绝把洗好的衣服还给他们,孩子们没有合适的衣服出门去做弥撒。奥修德的债权人围攻他们的房子,弄坏了他们的钢琴。房租的拖欠已经面临法律诉讼程序。10月份莫奈带着17幅画作前往巴黎,如果他再次空手而归的话,他的家庭将会无家可归,好在这次巴黎之行莫奈带回了1750法郎,虽然燃眉之急得解,但是贫穷仍然如影随形。贫穷而艰难的生活也带来另外一个影响,莫奈与爱丽丝愈发亲近起来,这让奥修德非常不满。

1880年3月莫奈决定重返官方沙龙展,并为此创作《拉维格》——“更安全、更明智,并且符合资产阶级得画作”这使莫奈被印象派同道视为叛徒,不过这却增进了他与雷诺阿得友谊,因为雷诺阿一直没有放弃过参与官方沙龙展。通过雷诺阿得引荐,莫奈接受了《现代之路》杂志得采访,并参加了杂志举办得个展。

1881年春冬,保罗丢朗吕厄再一次开始购买莫奈的画,这一次丢朗吕厄拥有联合银行的支持,可以调动大笔资金,他一次性从莫奈手中购买了15幅画作,总价值4500法郎。莫奈有了丢朗吕厄的支持彻底抛弃了官方沙龙展,并且第二次拒绝了印象派展览。

但是家庭的矛盾在酝酿,两个男人已经事实上出于对峙状态,只要莫奈在韦特伊,奥德赛就不回去。奥修德要求妻子回到他身边,爱丽丝在信中说“你指责我在韦特伊不是孤身一人,之所以有这种情况,是因为它以前就是这样,而且你接受了,你不在的时间越来越长,那是谁的错?”

1881年莫奈离开韦特伊,搬到了普瓦西的新家,爱丽丝也一同前往。在卡美伊死后,爱丽丝帮忙照顾莫奈的孩子,这在她的家人和大众眼中无可非议,然而跟随莫奈搬到普瓦西却是另一回事,丑闻现在已经是个公开的状态。实际上莫奈似乎对爱丽丝颇为依恋,正是在爱丽丝的影响下,莫奈给自己的小儿子做了洗礼。而爱丽丝则在后来把卡美伊所有的信件都给毁掉了,这很难说不是因为嫉妒。1883年2月的一天,奥修德与爱丽丝见面,莫奈痛苦的无法下笔画画,他为简短的四行字哭泣“我必须学会没有你的生活吗?”此时的莫奈与爱丽丝已经共同生活了五年。

1883年4月29日,莫奈搬到了新的地点——吉维尼。这是个在1883年有279名居民的村庄,在韦尔农上游约四公里处的河对岸,距离塞纳河500米。据说莫奈最初是被房子的花园中开花的果树吸引住的,这所房子属于吉维尼的一个大地主,他同意将这片有庭院、花园和住宅的土地——约9600平方米——租给莫奈。莫奈1883年的账目也令人鼓舞,他总共出售了大约29200法郎的画作,而且如果把预付款算在内的话,他的全年收入是34541法郎。此外他的画作开始在伦敦和柏林展出。

1885年莫奈受邀参加第五次国际展览会,十件作品中,五件是诺曼底海岸,三件是吉维尼风光,两件是莫奈1884年地中海旅游的作品——这一年他在意大利呆了两个月。这次展览让每个人都清楚莫奈已经引起了丢朗吕厄之外的另一个大艺术经销商的兴趣,即乔治珀蒂。几个月后他不得不写信告诉丢朗吕厄他的背叛——丢朗吕厄只能通过一个展览和销售莫奈作品的竞争对手处获得画作,不过丢朗吕厄没有与莫奈决裂。

1886年6月15日在乔治珀蒂画廊开幕的第五次国际展览是莫奈成功道路上很重要的一步。他展览了13幅画作,《布拉斯报》、《提醒》、《19世纪》、《艺术报》、《法兰西共和国》、《高卢人》等报刊杂志均对莫奈的作品赞誉有加,莫奈的新老朋友都表示了他们的惊讶和敬佩。展会允许莫奈出售展出的画作,最终12幅作品的销售为莫奈带来了15100法郎的收入。那年夏末爱丽丝病了,莫奈照顾了她一段时间。9月份他到了布列塔尼的百丽岛,10月20日一封写给爱丽丝的信可以让我们了解莫奈的工作情况,他说“38幅画已经开始,即使七八幅草图和同样数量质量一般的画作排除在外,剩下的25幅作品还有待恰当的完成”。莫奈经常对同一景象同时开始几幅画布,他对光线要求极其严格,主要效果不变,他就一直画,一旦发生变化,他就开始一副新的。“画家以完全沾满颜料的画笔,不混合颜料,以四五个明亮的色调完成它,只是并列或者叠加强烈的色彩。”有评论者说莫奈所作的“就是抓住一个奇特的点并画出它的和谐。”

1886年末到1887年初,因为哀怨的爱丽丝,莫奈尽可能少的离开吉维尼,专注于完成从百丽岛带回的画作。

莫奈就其性格来说,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偏执的理想主义者,他有时候更像一名老奸巨猾的政客。1889年的《奥林匹亚》风波就是莫奈狡黠老练的注脚。《奥林匹亚》事件恰好发生在艺术界的传统势力与新兴势力矛盾最尖锐的时刻,两派分别拥有自己的沙龙展。而马奈在《奥林匹亚》中的颠覆性创作,本身就是对古典主义教条嘲弄,这是学院派出身的那些高官所不能容忍的。但是对于新兴的年轻艺术家来说,马奈就像是一面旗帜,是第一个站出来打破陈规的勇士。所以在一定意义上来说,《奥林匹亚》事件成了两派较量的舞台,而不仅仅是关乎于马奈本身。

《奥林匹亚》在1865年的沙龙展时引起丑闻,作者马奈的妻子苏珊娜被迫把这副画购回。1889年一个美国人试图购买这幅画时,莫奈决定采取行动,他决定买下这幅画捐赠给罗浮宫——以20000法郎的价格——这将是对马奈和这副画极好的辩护。他亲自写信给所有他可以指望的人,有的人慷慨解囊,也有些人并不赞成,左拉就是其中之一。左拉是个斗士,长久以来致力于马奈的利益而斗争,但是他拒绝捐款,他说:“马奈应该进卢浮宫,但是必须是他自己的功绩,在举国承认他才能的情形下,而不是以这种间接的方式,像一份带有派系和吹捧之嫌的礼物一样。”到1889年11月中旬《奥林匹亚》已经募集到18550法郎,这时主要问题就变成了国家会不会接受的问题。

莫奈联系了德塞夫勒省议员、美术部部长安东尼普鲁斯特,这个普鲁斯特是莫奈童年的玩儿伴。普鲁斯特回复莫奈说,马奈的作品可能会进入卢浮宫,但不是博物馆和公众抵制的作品,他建议莫奈最好的方式是找一个其他机构购买这幅画,等到有一天政府做好接受这副画的准备以后再说,他还捐献了500法郎。

卢浮宫绘画部的策展人乔治拉弗内斯给莫奈出了一个主意,暂时由卢森堡宫收藏这幅画。媒体的介入让这件事更加复杂,有报纸报道说在普鲁斯特的建议下政府已经买下了这幅画。普鲁斯特在《法兰西报》上声明他没有建议购买《奥林匹亚》,并表示不赞同这一草率的行动,而且在接下来与《费加罗报》记者的谈话中,他说帮助促进这个项目的人对这幅画的命运关注较少,而对马奈太太悲惨的经济状况关注较多。普鲁斯特的话引来一片哗然的怒潮,马奈的遗孀声明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莫奈表示要控诉普鲁斯特对反对马奈的行为。普鲁斯特急急忙忙否认了他的言论。很快《费加罗报》刊登了米尔博的公开信,文中说原本普鲁斯特对马奈的利益如此关注的原因是普鲁斯特希望他的自画像能在艺术展的主要大厅里展示,后来普鲁斯特之所以变卦是因为发现《奥林匹亚》不是自己的画像的缘故。烦恼的普鲁斯特给莫奈一封信,提议面谈,在确认保证将是一次和平见面的情况下,莫奈与普鲁斯特单独会面。这实际上等于莫奈搞定了普鲁斯特。

1890年2月莫奈向时任教育美术部部长、未来的共和国总统法利埃面呈了一封信——捐献《奥林匹亚》,由于规定艺术家的作品不能在其去世后十年内进入卢浮宫,所以信中提议由卢森堡博物馆暂时收藏这幅画。法利埃指示博物馆美术顾问委员会负责人检验捐赠的真伪,美术学院院长拉古美询问莫奈,作品进入卢浮宫或者卢森堡博物馆是否是捐赠的必要条件,莫奈回答:是的。1890年3月13日委员会由博物馆负责人卡门芬支持,会议主要讨论三个问题,作品应该立即进入卢浮宫吗?作品应该暂时归卢森堡博物馆收藏,并承诺法定十年期后送入卢浮宫吗?作品被允许进入卢森堡博物馆吗?前两个问题的答案是:不,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是:是的。拉古美与莫奈沟通这个决定,即作品可以进入卢森堡博物馆,但对作品的最终归属不予任何承诺。莫奈通知了佩勒达这一消息,佩勒达写信给新任教育美术部长布儒瓦,布儒瓦拒绝变更立场。在莫奈坚持捐献条件为作品进入卢浮宫的可能性不能被排除的情况下,拉古美回复说他并没有排除作品进入卢浮宫的可能,并且他向莫奈保证行政部门将保证这幅画一直保留在巴黎,并持续暴露在公众视线中。结果莫奈写信给布儒瓦,要求部长确认拉古美的保证,这让拉古美非常恼火。而布儒瓦则回信说他的决定与为会员的决定一致,不会更改。结果经过难缠的佩勒达的访问,布儒瓦请莫奈退回他的第一封信,然后以符合莫奈要求的内容重新写了一封信给莫奈,将拉古美对莫奈的保证正式授予部级批准,就此《奥林匹亚》事件基本落下帷幕。1907年,根据捐赠人的要求,在时任总理乔治克列孟梭的命令下,《奥林匹亚》进入卢浮宫。

纵观整个《奥林匹亚》事件,莫奈除了意志坚定之外,其手段表现的极其老道,深谙行政运作的方式和政治话语的含义,敏锐洞察,合理运作,一步一个脚印,直至达成目的。仅就这一件事来看,莫奈也绝不仅仅只是一个会作画的画家。事实上,一个人的成功与自我营销的能力往往有着巨大的关系。

1890年随着《奥林匹亚》事件的解决,莫奈开始重新掌控自己的创作,这一年的夏天莫奈的作品包括《罂粟花田》、《燕麦与罂粟田》、《维雷港的小岛》,夏天之后他又回到了干草堆的主题。这一年的秋天莫奈在吉维尼的房子出售,整套地产的价格是22000法郎,莫奈买下了它,为此他求助于丢朗吕厄。

1891年3月19日奥修德因病去世,在这之前他已经卧床不起。或许是责任、悔恨、自责和善良,爱丽丝回到奥修德床边,六天六夜一刻也没有休息,她陪伴着这个曾热烈爱着她并被她在十年前抛弃的男人。莫奈支付了葬礼费用,在奥修德子女的请求下,奥修德被莫奈安葬在吉维尼的公墓。当所有事情结束,爱丽丝在床上休息了三天。这年5月莫奈的绘画展在丢朗吕厄的画廊举办,主要是15幅干草堆系列作品以及几幅近期的风景画和两幅室外人物写生——《持阳伞的女人》。干草堆系列市场需求很大,每幅2500到3000法郎,仅布索和丢朗吕厄的销售记录,莫奈1891年的销售额就达到97000法郎。另外莫奈还在完成一个新系列,白杨树系列。利梅斯的白杨树被拍卖的时,莫奈和一位木材商达成协议,如果价格超出商人的预算,由莫奈支付超出部分,条件是在莫奈画完之前白杨树必须留在原地。

1892年莫奈主要的工作之一是以鲁昂大教堂为主题的一系列画作,就如同他的干草堆系列一样,莫奈捕捉鲁昂大教堂在破晓、早晨、正午、晨雾、灰暗天气、傍晚等各种时段的光影变化,他笔下的教堂呈现出蓝色、粉色、黄色等色彩变化。7月16日莫奈与爱丽丝正式结为夫妻,7月20日爱丽丝的大女儿苏珊娜与美国画家巴特勒举办了婚礼,在此之前,莫奈曾坚决反对苏珊娜与巴特勒在一起,主要是因为他不愿意失去苏珊娜这个模特。毕沙罗需要购买自己的房子,为此向莫奈借款,莫奈同意借出15000法郎,可是购房时间的延迟让多疑的莫奈自己遭到了毕沙罗的欺骗,从而给毕沙罗写了一封带有侮辱怀疑的信,这极大伤害了两人的友谊,直到8月份莫奈写信给毕沙罗才有所好转。

1893年莫奈专注于两件事,一件是他购买了临近自己拥有土地的另一块长方形地产,并开始挖掘水塘以建造一座水园,这就是后来著名的“睡莲”系列的诞生地。二是他再次返回鲁昂,继续完成他的“大教堂”系列。一如既往,莫奈同时9幅、10幅甚至十多幅画布同时展开,一旦光线环境发生变化,他就马上开始一副新的画。绘画对莫奈来说,不仅仅是一项艺术活动,有时候甚至可以视为一种体力劳动。

1894年印象派艺术家中最为人喜欢的两位——贝利奥与卡耶博特——离开了人世。卡耶博特不仅是一位画家,他还是个收藏家。卡耶博特家境富裕,不需要为生计忧愁,生前曾大力资助印象派画家群体,收购了很多他们的画作,仅莫奈一人他就有16幅画。卡耶博特去世前将收藏的所有画作全部捐给了官方,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给官方出了个难题。对印象派画家群体来说,卡耶博特的捐赠促成了印象派画作大量成为官方收藏,进一步动摇了学院派一统天下的局面。法国的1894年以阿尔弗雷德·德雷福斯上尉的间谍案结束,这一事件在当时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但几年后这件事却把所有法国人都卷了进去。

1897年德雷福斯事件再次发酵时,左拉的徼文震天动地,在那个人人都避免明确表态的时候,左拉挺身而出,这也使得他被处以一年监禁。莫奈的反应可以说相当符合他的风格,莫奈赞颂自己的这位老朋友,并且签署了《震旦报》的“知识分子宣言”,但是他拒绝参与任何支持复审的群众组织,这就是真实的莫奈,一个情愿妥协和寻求平衡的人,他更多的是个调解者和温和派,而不是英雄。

1895年到1899年莫奈的名声继续在欧洲和美国传播,这得益于多个个展、群展以及拍卖会的举办,虽然反对者始终存在,但是像《费加罗报》、《图画报》的人物专访,都充满了赞扬之词。经济上莫奈的作品也有了更大收获,《阿让伊特的公路桥》成交价达21500法郎,《池塘,雪的效果》1875年以255法郎成交,到了1897年则达到了5000法郎。当然,就同时期那些最著名的非印象派画家的作品来说,莫奈还有差距,就像柯罗德一幅画达到55000法郎,多比尼一幅画达到78000法郎,梅松尼尔则达到94100法郎。但就印象派群体的作品来说,已经很少有能比肩莫奈的了。

1899年对莫奈来说是悲痛的一年,这一年的2月他的继女苏珊娜去世,年仅30岁,这位《持阳伞的女人》的模特,因为帮助莫奈创作的少数几幅人物画而赢得了他的尊重。这一年的秋季,莫奈偕爱丽丝赴伦敦探望米歇尔莫奈,开启了他三次长时间伦敦旅行的第一次,莫奈的伦敦系列也就是从这一次开始的,这年的11月丢朗吕厄拜访吉维尼时,注意到11幅泰晤士河的作品,不过没有一副是完成的。

1900年莫奈再次返回伦敦,他在萨沃伊酒店绘制查令十字桥和滑铁卢桥,在圣托马斯医院绘制国会大厦,并且与他每次的系列绘制一样,不断的工作又不断的为光线和气候的变化苦恼头疼。这一年的夏季,莫奈在吉维尼的睡莲池绘制了两个主题的系列作品,即睡莲和鸢尾花。这两个主题现在被认为是莫奈黄金时代的代表作,但是1900年的人们并不这么看待。这一年莫奈还买了一辆汽车。

1901年莫奈觉得被小池塘的景观限制,他购买了平行于他土地的草地。挖掘施工直到1902年仍然使他的花园狼藉一片。

1903年莫奈再次回到伦敦,并花费巨大精力完成他的伦敦系列,但是这些工作却始终不能使他满意。另一方面,莫奈短时间内完成的睡莲系列获得了非凡的成功,但这些却没有得到莫奈自己的认可,他认为自己的工作根本没有进展,并说“我现在满是怀疑和彻底的泄气”。1904年春天,巴黎丢朗吕厄画廊的《伦敦泰晤士河的风景》展览,以及第二年这些作品在伦敦的展出获得巨大成功,这两个事件标志着莫奈事业的转折点。这意味着,莫奈现在已经成了一名真正的公众人物,他变得著名了。

1907年是莫奈创作上硕果累累的一年,这一年他最后一次尝试了静物主题,然后就是睡莲系列。他持续工作并准备5月份在丢朗吕厄的画廊展示这个系列。但是就像他一贯的那样,随着创作的困难,莫奈紧张不安退缩了,认为自己画的东西很糟糕,违反了与画廊的协议,展览也只好重新安排。与名声相伴的是另外一种烦恼,开始大量出现与莫奈画风相似的作品以及模仿莫奈的作画者,这样的事越来越多,1908年就发生了几次。由于莫奈,吉维尼成了一个朝圣地,除了络绎不绝的来访者,很多画家、艺术家开始涌入吉维尼,以成为一个“吉维尼人”为荣,这有点像阿旺桥画派的状况,不过尽管莫奈不反对这种致敬意味的行为,但也没有把自己变成什么“吉维尼画派”的首领。这一年大西洋两岸传播着一个精心策划的谣言,说莫奈销毁了大量作品。这让美国人开始觉得最好的办法是让莫奈到美国居住和工作,美国人随即发起了一场运动,邀请信由《斯克里布纳》杂志的记者交到莫奈手上,莫奈拒绝了邀请。1908年莫奈受邀去了威尼斯,创作了《威尼斯,大运河的景色》、《大运河》、《总督宫》、《圣乔治马焦雷岛》、《达里奥宫》、《黄昏的圣乔治马焦雷岛》等作品。巴黎的玻恩海姆兄弟抢先一步,买下了这些画作,让丢朗吕厄遗憾恼怒不已。

随着睡莲主题不同系列的进化,一种“莫奈风格”臻于成熟,用《美术报》上马尔克斯的文章来说莫奈以“热诚的独有的注意力”追求“在所有可能情况下(单一主题)的再现”。就像1909年的展览,莫奈的睡莲似乎是一天的不同时间的不同效果,就像“中午的华丽和夜晚的诗意”,黎明的“桔黄色调”到黄昏“透明的影子”。莫奈追求的不同效果的清晰分类被参观展览的人关注到了,他们甚至认为能够辨认出季节和天气,这与莫奈曾经的干草垛系列和鲁昂大教堂系列相比要成功得多。其中的原因至少有一个,莫奈要求所有画作必须在一间画廊中展出,这样不同画作之间那细微的差别就变得显而易见起来。

1911年爱丽丝因骨髓性白血病去世,这给莫奈造成极大打击。很多年来,爱丽丝一直在莫奈得生活里占据着很重要得位置,据说马尔蒂——爱丽丝得女儿——在母亲去世后头几个月里,经常碰到莫奈痛苦地重读与爱丽丝地信件,然后烧掉它们。尽管熟悉莫奈的人都不怀疑他有能力超越他的苦痛,但是这些亲近莫奈的人也都很担心他。他们中间有克列孟梭,这位法国最著名的政治人物建议莫奈想一想老伦勃朗——不怕折磨,坚持创作,战斗直至死亡。

1913年莫奈的大儿子杰恩完全失去了生活能力,莫奈为儿子买了一幢别墅,第二年的2月,杰恩去世——对所有人来说,杰恩的去世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他不再受煎熬了”。亲人的持续离世以及年老和病痛让莫奈反而习惯了打击,尤其时莫奈的白内障已经到了影响他工作的地步。这一年的4月莫奈在一封信里说:“我感觉我正在从事某些非常重要的事情。你将看到我曾脑子里想过的一些旧的尝试,我在地下室里偶然注意到它们。克列孟梭已经看到它们并为之震惊。不管怎么样,你不久后将可以见到它们,我希望。”这封信里提到的“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莫奈后来的巨作——《睡莲全景》。

1914年8月1日莫奈为这个“非常重要的事情”建造工作室的工程正式开工,巧合的是,这一天也是法国和德国军队开始总动员的时间,以至于后来流传着一个据说是雷阿诺讲的笑话:“好样的!莫奈那伟大的睡莲将为我们开火提供一个绝佳的目标!”没人知道这个笑话是不是真的是雷阿诺所讲的,但它却真实的反应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对人们生活的主宰——凡事都能与战争拉上关系。莫奈曾考虑将他的画作存放在巴黎,是丢朗吕厄英明的阻止了他。战争使画作的价格变低了,即便是降价的画作,也很难一次性收到款项。莫奈的继子皮埃尔参加了运输队,米歇尔也参战了。伤员大量涌入,吉维尼不可避免地承担了某种后勤保障责任,莫奈家负责提供蔬菜。但这些都没有能够影响莫奈的工作。

1915年7月莫奈申请修建了新的工作室,以使自己能够进行更大尺寸的“睡莲”画作。莫奈曾经设想将睡莲作品当做装饰的主题,有一位叫作亚历山大的评论家曾经说“一个合理计算的原形房间,围绕整个房间的墙壁,及胸的位置,挂上(睡莲),里面没有家具,在房间中央有一张桌子……”正是如此,莫奈的新作品就被称为《大装饰》,之后的很多年里,莫奈人生的几乎全部都属于这件作品。战争永远是令人沮丧的,不过对莫奈来说,好在有《大装饰》——尽管这一工作让他无数次陷入绝望——他说:“我有我的工作,毕竟它是努力忘记一些事情的最佳方式,《装饰》的一个好处就是将我的思绪填满。”

莫奈越来越被视为共和国的官方画家,他受到两位现任部长的访问,他们向他提出了一个非同寻常的提议:前往兰斯,绘画兰斯大教堂当前的状态。兰斯大教堂对法兰西民族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在英法百年战争中那个法兰西凋敝残破的年代,圣女贞德横空出世,后来被尊为法兰西的英雄,而贞德所作的最影响深远的事情之一,就是拥戴查理七世登基为法兰西国王,地点就在兰斯大教堂。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兰斯大教堂被战火肆虐的欠缺不全,这个时候官方委托著名画家绘制残破的兰斯大教堂,其意义不言而喻,这就好像我们看到今天圆明园残砖破瓦景象时的感受。对莫奈来说,绘制兰斯大教堂一事虽然最终没能实现,但是官方对莫奈的态度由此可见一斑。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停战协定于1918年11月11日签订,一经宣布停战,莫奈就立刻写信给克列孟梭告知打算捐赠两幅装饰面板,他请克列孟梭作为中间人来选择捐献的画作。六天后,“胜利之父”克列孟梭放下其他所有荣誉和义务,亲自来到吉维尼。而且莫奈拒绝出售任何一幅他在战争中绘制的巨型画布。后来“胜利之父”克列孟梭被革除共和国总统职位后,捐献事宜基本没有大的波折。根据协议,共和国政府购买莫奈的《花园中的女人》,作为回报,莫奈将《大装饰》作为礼物——12幅2米×4.25米的面板组成的四幅大尺寸画作。1920年10月14日,《小巴黎》头版新闻报道:“画家克劳德·莫奈向国家捐献12幅他最好的画作。”

《大装饰》的展馆最初定在巴黎的伯龙酒店花园,由建筑师邦尼尔负责设计建造。设计放安最初以椭圆形空间的想象进行,但是这个方案由于难以克服的技术困难和巨大的费用开支而被放弃。邦尼尔提出第二个方案,一个圆形的房间,这个方案的造价低很多。到了1921年,邦尼尔又被告知伯龙酒店不够合适,而莫奈自己也变的难以相处,他本来喜欢圆形房间,可以后来却改变了主意,甚至于建议将捐赠画作减少为十幅或八幅,以确保画作以他希望的方式展出。美术部长保罗莱昂建议,与其为这些画作专门建筑一个建筑物,不如通过现有建筑来节省开支,于是网球厅和橘园两个地点被视为备选而考察,最终橘园被选定。

最终的捐赠契约于1922年4月12日由莫奈和美术部长保罗莱昂签署,根据契约画作将分置两个房间,一个房间是八幅4.25米的面板和一副6米的面板,另一个房间是六幅4.25米的面板和四幅6米的面板。克列孟梭写信祝贺莫奈达成协议,这件事的成功,克列孟梭比其他任何人都付出更多,因为莫奈唯一真正信任的政府人物也许就只有克列孟梭。为了完成捐赠,莫奈在克列孟梭的鼓励下,又开始忘情工作,这段时间里吉维尼的大门只对克列孟梭一人敞开,对于其他人莫奈一概建议其将行程延迟。

莫奈的工作终于摧毁了他最后一点视力,但是莫奈对于手术的恐惧几乎毫不掩饰,这迫使医生同意把手术推迟,只是用散瞳剂保守治疗,即使这立刻使莫奈的视力有了一点点改善,但是在恐惧失去视力和恐惧无法看到那“伟大的一天”的两难中,莫奈最终还是选择了克服前者——这一选择显然与克列孟梭善意的压力有关。1923年1月10日第一阶段的手术由巴黎最富盛名的眼科专家库特拉医生施行,这次手术摘除了莫奈左眼一个位于虹膜上部的碎片,一个星期后莫奈能够亲笔写信给保罗莱昂。第二阶段的手术于1月31日施行,术后莫奈必须三天完全不动的静养,这时的莫奈就像所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偏执、胡闹、容易愤怒,结果导致他必须在诊所里静养一个礼拜。在对右眼进行第三次手术后,莫奈的视力得到相当的改善——如果莫奈是个普通人的话。白内障手术带来两个问题,一个是近视力是相当完美的,但远视力,即视觉锐度差强人意,而且莫奈也没有了正常视力的距离感。这对于一个印象派画家来说,意味着他虽然可以绘画,但却无法退到远处来审视绘画效果。第二个问题是颜色,白内障患者术后较为常见的是蓝视症,而莫奈最初是黄视症,后来似乎发展为蓝视症,用莫奈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只能看到蓝色,而这对一个极其注重光影和颜色变化的印象派画家来说是致命的。库特尔医生的解决办法是带颜色的眼镜片和修正视力的透明眼镜片。

捐赠仍然悬而未决,莫奈不愿意在他认为还没有完成的情况下捐出画作,这位年逾八十的小个子男人,冒着自己坏视力可能破坏画作的风险,固执的对那些画作一次次的返工,这也引起了他的朋友的担心。当莫奈再次退缩,哀叹自己无法完成这些画作,写信告诉保罗莱昂他将不履行捐赠协议时,克列孟梭为此表现出第一次真正的愤怒,但是两个老人最终还是和解,并且不再谈论捐赠的话题。只是当继女马尔蒂去世的时候,克列孟梭也无能为力,这个残酷的打击让莫奈十分伤心,封闭自我。

1925年的夏天是莫奈最后个快乐的工作的夏天,只要能够绘画,只要能够工作,只要能够看到东西,并把看到的记录在画布上,莫奈就会非常快乐,他在信中说:“我很好,正充满激情并快乐地工作。”马克埃尔德在他书中的后记中说:“他的视力回来了,画家再次被世界的魔力诱惑,拿起手中的画笔。它们不再误导这位艺术家,因为他仍然年轻的手被他仍然有把握的眼睛引导。克劳德莫奈开始工作。”这是一曲天鹅挽歌的描写。克列孟梭也纵容着莫奈:“我亲爱的孩子,既然你抓住了幸福,那么就紧紧抓住它吧。工作吧。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你。创作杰作……”

1926年12月5日上午,莫奈去世。

莫奈的最后时光和每一位老人没有区别,他偏执、善变、脆弱、暴怒,他就像个孩子一样不可理喻,时而兴高采烈,时而沮丧颓废,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因为他老了,作为读者,当你看到这样的莫奈,你一定会心生怜惜。葬礼遵照莫奈的遗嘱,简单而不肃穆,吉维尼的居民们尊重莫奈的遗愿没有参与送葬,不过很多外来人围观葬礼。市长被要求不要发表演讲,因为莫奈的遗愿不要演讲。克列孟梭拖着衰老的身体,亲眼见证这位老友的下葬,他扯下棺木上的黑布,替换了一块花卉布料,他说:“莫奈不用黑色!”《大装饰》很快完成了捐赠,22块面板,今天仍然陈列在橘园美术馆。莫奈的庄园由他的儿子米歇尔继承,米歇尔让杰恩的遗孀布兰奇管理莫奈的庄园和水上花园,莫奈的晚年完全由布兰奇照料,她把自己的时光奉献给了这位老人。布兰奇于1947年去世。1966年米歇尔因为车祸去世,马蒙坦美术学院的美术馆继承了莫奈的庄园,学院设法复原了莫奈在吉维尼的地产,今天“莫奈的花园”仍然在吉维尼对外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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