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乐音：《时间差》
王乐音，1999年1月出生西安，现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大一学生）。他从小热爱文学，五岁多开始写日记，2014年获北京大学励志成才全国作文大赛高中组总决赛“铜奖” 。2014年北京大学手拉手励志成才全国作文大赛总决赛交流经验荣获“作文优秀成果一等奖”。2014年全国中小学主题征文活动暨北京大学手拉手励志成才全国作文，以一篇《成人》作品获得大赛高中组“特等奖”。2015年5月陕西省“我和高健群一起写故事”的活动中作文《回家》获得二等奖。2016年5月13日作品《时光祭》发表于陕西广播电视报。
时间差
一
12月2日夜。星期六。
妻子李丽去外地出差了。于波躺在空荡的双人床上，双眼紧闭，身体尽量躺平。可是越是努力，就越睡不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昔日沾枕头就着的的于波开始时不时的失眠。对于于波，只要头一天晚上睡不好，第二天早上去上班的时候整个人就会显得非常没有精神。这时候就总会有关系好的同事过来搭话：
“哎呀，有个年轻的老婆真是不错，不过也要注意身体啊老铁。”
“哟，没精打采的，又是销魂一夜啊？”
遇到这种情况，于波通常只是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一下。一方面，他不想接这种话；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接这种话。
在于波的印象中，和李丽行夫妻之事已经成为了遥远的回忆。大概是从儿子于毅龙出生几年之后开始，两人一起躺在床上就成了单纯的睡觉。于波提出过几次，李丽不是说身体不舒服，就是说工作太累。后来于波也就算了，毕竟想想自己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真的要开始注意保养身体了。李丽不来找，自己倒是乐得清静。但虽然这么想，有时候也会有些莫名的落寞。
于波想到这里，发觉自己不但没有睡意，反倒越来越清醒了，干脆爬起来，伸手去拿床头柜上放着的烟和打火机。点着一支烟，他拿起手机看了一下。已经整十二点了。
他深吸了一口，感到无数微小的粒子绕着他的肺泡飞行，然后从鼻腔徐徐飞出。黑暗中，只能看见香烟一明一暗的叹息。
不仅是妻子，孩子也并不让他省心。儿子于毅龙今年上初二，天生窝囊木讷，成绩又差。教过他的老师都说，于毅龙平时上课也不说话不捣乱，但给人感觉就是心思不在学习上。他也不止一次地与儿子谈心，却仍然收获甚微。
女儿于艺婷倒是十分聪明，成绩很好，长得也漂亮。今年高考考上了本地一所著名的大学——A大。从里到外，简直与于毅龙天壤之别。女儿如此优秀，于波却总是在一个人的时候为此叹息，因为在他内心深处，有一块不时发作的心病。
二
于艺婷写完课程论文的时候，已经是半夜1点多了。
爸爸和弟弟早都睡着了吧。她拿出手机，发了条朋友圈：“唉，天天熬到这时候，大概我的秀发是保不住了。明天周日，还要继续破命……”
于艺婷刚发出去，就有人秒速点赞。她一看，原来是室友章玉心。她不禁苦笑了一下：看来也不止我一个人熬夜吧。
她关了电脑，躺上床。从爸爸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呼噜声。她突然觉得有好久都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虽然是在本地上的大学，她周末也基本上不回家住；这回是个例外，因为这周日是弟弟十四岁生日Party。
大概又要和一群小孩玩了吧。不过，还有那个人呢……
她闭上眼睛，很快进入了梦乡。她所不知道的是，爸爸其实也是怀着心事刚刚睡着。那是于波与李丽刚刚认识的时候。那一年李丽刚刚二十岁，在一家饭店做服务员，因为不慎把菜汤倒在了一个客人的衣服上。
那人正喝的醉醺醺的，当时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各种难听的话辱骂李丽，还要求赔偿。时年三十岁的于波正与朋友在这家饭馆聚餐，听见吵闹声，从包间里走出来，看见一位客人正在骂一个年轻的服务员，从他言语的内容里于波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定睛一看，那服务员还挺漂亮。他走上前去拍了拍那人的肩：“兄弟，别骂了，有啥事咱好好说。”结果那人没好气地转过头，眯缝着眼睛看着于波：“你谁啊，关你屁事！”于波的火腾一下上来了，又看看身旁这个漂亮姑娘，他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你别管关不关我事，你要钱是吧，我给你！”李丽一惊，连忙拽了于波一下：“不用不用，我自己……”
两人都没有理她。那人说了价钱，于波潇洒地掏出钞票甩给他，事情才算结束。后来李丽为答谢于波请他吃饭时，才得知他已经是一家大型公司的人事主管了；而于波也方才知道，李丽已经有男朋友了。于波装作一副平静的样子，但内心却有些懊悔，这钱算是打水漂了。两人渐渐成为了朋友，直到有一天，李丽告诉他，自己和男朋友分手了，问他愿不愿意和她在一起，于波当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问题是，在他们确立关系后的第八个月时，李丽就生下了于艺婷。
医院的解释是，早产。但于波始终无法完全相信，但又不想伤害李丽，于是一直将这个疑问藏在心里。随着于艺婷慢慢长大，于波觉得她长得与自己并不相像，更加深了怀疑。久而久之，这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再后来，于波把李丽招进了公司，几年之后，李丽又为于波诞下一子。但心病，永远地困扰着于波，乐此不疲，折磨得他心力交瘁。
三
12月4日，早晨7点整，A大3212宿舍。
董毓迷迷糊糊醒来，坐起来拢了拢头发。室友付紫纯已经雷打不动地开始听英语了，但其它两张床是空的。
“纯纯，她俩昨天晚上没回来吗？”
付紫纯转过头来：“好像没有。你不是比我睡得晚多了？你都不知道还问我啊。”
“哦，也是哈，”董毓边说话边叠被子，“我大概是熬夜熬傻了。”
付紫纯听完了英语，向后一躺，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婷婷会不会和男朋友出去浪去了？”
董毓正从上铺爬下来，听到付紫纯这么说，连忙问：“她有男朋友了？谁啊谁啊，我咋不知道呢？”
“不是左琮瑜吗。”
“你可再别了吧，她是喜欢左琮瑜，但左琮瑜不是喜欢你么？”
付紫纯脸一红，半天憋出一个字：“屁。”背上书包逃跑了。
直到上午的课结束，于艺婷和章玉心还没有出现。
“不对啊，章玉心以前也逃过两三节课，于艺婷可是从来不逃课的啊？”吃午饭时，董毓忍不住对付紫纯说。
付紫纯也是一脸懵：“对啊，早上我给她们发微信她们也没回。”
“不会真出啥事了吧？”
“再等等，要是晚上她们还没回来，咱们就报警吧。”
“好吧。”
两人默默地继续吃饭，但是谁都没有品出香味。
不出所料，晚上两人依然没有回来。董毓和付紫纯去派出所报了案。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了。
今晚夜色很好，群星在云里漂流，月光在风中颤动。两人静静地走在路上，不时有经过的车辆划破沉默，但又瞬间归于寂静。
突然，付紫纯停下了脚步。
“咋了纯纯？”
付紫纯望着董毓，但目光似乎直接透过了她，投向远方。良久，付紫纯流下了两行清泪：“毓，我该怎么办呢。”
董毓愣住了：“怎么了纯纯，啊？”她走过去扶住付紫纯的肩，付紫纯像一个孩子一样扑在她怀里绝望地哭起来。
同一时间，男生宿舍。
王帅像平时一样掏出钥匙，打开宿舍的门。宿舍里只有左琮瑜一个人，看见王帅进来，急忙把什么东西掖进了抽屉。大概是也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太不自然，左琮瑜假装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拿起一本书来看。所幸，王帅没有追问。
四
12月4日，10点整。
“叮咚。”门口传来清脆的门铃声。于波不慌不忙的在烟灰缸里捻灭了烟，站起身来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警察。其中一个掏出证件：“您好，我们是XX派出所的，刚刚有人报案说您女儿失踪了，今天来是想跟您了解一些情况的。”
“啥？她失踪了？”于波瞪大了眼睛。
“是的。请问您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什么时候？”
“大概是在前天晚上？昨天一整天都没见她，我还以为她跟哪个同学出去玩了！怎么会……”说着说着，于波抱住头，懊恼地蹲在地上，两个警察连忙上前安抚。
……
“在与于波（于艺婷父亲）的交流中，我们并没有得到什么新的线索。于艺婷平时和与他人相处融洽，性格较为外向，没有男朋友。而监控组的同事们提供了一些重要的信息：根据其所居住居民楼楼门口处监控录像，于艺婷于12月1日晚上8时许进入，乘坐电梯至24层回家；但之后并没有走出过该居民楼，也没有乘坐过电梯。同样，我们发现章玉心于12月3日上午9时许进入楼门，同样乘坐电梯至24层，此后在监控中再未曾出现。另外，12月3日下午1时至2时，有许多学生乘坐电梯至24层，下午7时之后陆续离开，于波称，这些都是于毅龙的同学，前来参加于毅龙的生日聚会。另外，左琮瑜（于艺婷的同学，男）也出现在了这群人中间。他表示，自己是受于艺婷之邀来参加生日聚会的，但当天并没有见到于艺婷。”
写完报告，林警官站起身来，一边活动着身体一边继续思考着这次的案件。虽然看上去很普通，但是直觉告诉他总有哪里让人感觉有些不对劲。主要是有些细节让他无法忽略，但是写在报告里又会显得莫名其妙。
12月4日晚上10点去于家的时候，只有于波一个人。妻子出差很正常，但他的儿子于毅龙也不在。这年头的初中生，这个时候理应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吧。一直紧闭着的卧室门里也不时传出微小的声音，十分令人在意。还有于波，虽然好像也很焦急的样子，但是总让人感觉他有些演戏的成分。
报案人中的一个，是叫董毓吧，还告诉了我们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在询问她何时最后一次与失踪的两个人取得联系的时候，她有些犹豫地说：“12月3日大概凌晨2点多，我正准备睡觉，躺在床上刷手机的时候，看见一个小时之前于艺婷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动态，章玉心还点了赞。我刚点了个赞，忽然显示点赞未发送，原来是于艺婷把那条动态删了。不知道这算不算跟她们两个取得联系。
五
12月9日，据高层住户反映，原本是开放的楼顶的通道门口不知被谁上了锁，还不断从里面飘出极其难闻的味道。物业管理人员联想到不久之前的两女大学生失踪案，当即与警方取得了联系。
警方强行破除了通道门口的锁具，一队人马爬上楼顶。
楼顶上是布满苍蝇的两具裹着保鲜膜的尸体。经鉴定，两具尸体均系失踪的女大学生。
12月10日，犯罪嫌疑人于波投案自首，承认杀害章玉心，但否认杀害于艺婷。另外，他对动机三缄其口。
关于真相
12月3日凌晨2点多，一声凄厉的惨叫把于波从梦中惊醒。
那声音来自女儿于艺婷的房间。于波光着脚冲过去，眼前的一幕让他一时间失去了意识，大脑好像被人砸了一拳一样嗡嗡作响。
于毅龙正赤身裸体骑在姐姐的身上，好像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一样呆呆地低头看着姐姐。于艺婷的胸口上插着一把水果刀，血流如注。
于波很快恢复了意识。他冲上前去一把将于毅龙拎起来狠狠地摔在地上，俯下身去查看女儿的伤势。
已经没救了。于波瘫在血泊里，屋子里静的可怕。良久，于波对于毅龙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于毅龙战战兢兢地走过来。
于波又示意他蹲下，于毅龙照办了。突然，于波一拳狠狠地砸在儿子脸上。这一拳实在太重，于毅龙猝不及防，直接被打到了墙角，鼻血也流了出来。
“这一拳，是因为你是一个畜生都不如的东西。”于波说着，从女儿头上拔下几根头发，用一张卫生纸包好，揣进兜里。
紧接着，他又拿起女儿的手机，抓起女儿的手用指纹解了锁。他细致的检查每一个地方：短信、通话记录、QQ、微信。
最后，他的目光锁定在了于艺婷在1点32分发的一条朋友圈，下方还有“章玉心”的点赞。
“这下可难办了……”于波皱了皱眉。他叹了口气，忽然向蜷缩在墙角的于毅龙说：“畜生，想活命吗？”
于毅龙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怔怔的点了点头。
“想活命就记好了，哪天警察来问你你是什么时候杀的人，你就说是12月2日11点多。”
于毅龙傻了一般看着于波。
“听懂没有？听懂说话！”
“听……懂了。”
“你是什么时候杀的人？”
“12月2日……11点多……”
“知道为什么吗，蠢货？12月3日零点之前你未满十四周岁，警察拿你没办法！懂吗？”
说起来简单，于波暗自思忖，其实这事有点难办。必须要证明于艺婷在12月2日已经死亡，但这条朋友圈是个麻烦。
他火速删掉了那条朋友圈，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做。章玉心……如果她对这条朋友圈印象很深的话，实在很危险。
他的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用于艺婷的手机给章玉心发了条微信：
——明天上午十点整，我弟的生日，你来玩吗？
——好啊好啊~
实际上，生日Party在下午两点才真正开始。中间的几个小时，是于波留给自己处理尸体的。
聚会的气球在空中飘舞
我们笑着
有人偏不笑
她藏在床底
她们在保鲜膜里
好似琥珀
琥珀般安详睡去
任喧闹声侵犯最后的安静
你叫不醒她
但她看着你
人群散去
楼顶之上
她露出一个渐渐腐烂的微笑
那样腥臭而甜美
真相之外
为什么来自首？
因为我释然了。
为什么杀人？
……
为什么不说？
因为我释然了。
12月10日，亲子鉴定中心。“您好，报告结果。”
左琮瑜写好的那封情书，最终被付紫纯托董毓拿了回来，上面多了几行字：“谢谢你，但是我不喜欢你。准确的说，我不喜欢男生。我喜欢的人是于艺婷，她已经死了。我的爱情和她一起死去了，永远。对不起。付紫纯”
左琮瑜长出一口气，谢过董毓，回到宿舍，继续写起论文。
当我们还不知道一件事的结果时，我们也许是痛苦的。
当出现我们所希望的结果出现时，我们是欢喜的。
如果不是。
释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