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亲旧事】七翁
父亲有一个堂七叔,我们这辈叫他七叔公,乡下叫法为七翁。
七翁出世,父母不认识字,没有取正式的字名,因为排第七,就叫七。
七翁光头,四十多岁没娶老婆,单身一人。他有两个花名,一个叫“光头七”。这名字绝了,即说他头秃又说他独身。
七翁从小耳背,另一个花名叫“耳聋七”,应是根据他的耳背取的。
有回七翁引水灌溉他家的坡地,水把我堂哥阿金的番薯地冲了。第二天下午七翁上山砍柴回来,路上碰到阿金。阿金问他,七翁啊,共chan风啦吗?七翁一时没听清楚,以为阿金要买柴:这柴干砍回来,是湿的,不卖。
七翁家在我家东面二十多米,是两间房子,土角墙,茅草顶。门口与他亲侄子共用,有一排大树把门口和房子围起来。其中有两棵老龙眼树,高出屋顶两三米。听爷爷说,这两棵树有上百年树龄了。
七翁的两间房子,一间是厨房,煮饭又吃饭用,一间是卧室和谷仓。厨房的南墙有个窗,窗下是我家通往村口水井的路。
夏天晚饭时,去水井洗澡,从窗口可以看到七翁在厨房里吃饭。
七翁会编织箩筐畚箕等竹用品,编出的竹制品精致耐用。
村里谁家箩筐破了,拿到他门口:七叔,帮忙补补。
谁家要七翁编织箩筐畚箕或做竹扁担,从来不收钱,跟他讲一声就行。
哪家要编织这些,他到那家竹园砍竹。该多少根竹子才能编织好,他就砍多少,从不要多半截。
七翁农闲时,带着斧头、镐子、扁担绳子,到山上刨掘树头,掘出来后,将树头劈得均匀精细,然后挑回去晒晾。
这些树头干了,他挑到镇上卖给别人当柴火。
村里人或邻村人,谁家要办喜事需要柴火,事先跟他打招呼预订。
办喜事前晚起厨,七翁挑柴火去主人家,帮忙剐猪,负责灶火。
所以,哪家办喜事,都能看到七翁的身影。
关于他的名字,大家怎么叫法他都不计较。
夏季在村口乘凉,他有时会像个顽童。蹑手蹑脚的,摸到别人背后,猛拍别人肩膀并大声喊着“呔”。被拍的人被突如其来的一拍,吓得一大跳,七翁就咯咯笑个不停。
此时,被吓的人看到是他,弯腰拿起鞋子朝他一边砸一边大声骂着:也早死耳聋鬼。
或者趁人家不注意,把别人的一只鞋子藏了起来。看别人找鞋子焦急的样子,他又开心地笑。
别人知道是他藏了,追着他打,一边追一边骂着:早死光头七,耳聋七,孤老七。
七翁嘻嘻地笑着,边跑边回头掩手叫人抓他。
七十年代末,七翁挑起麻糖担(相当货郎,不过主要卖制作的糖果和腌杨桃等等。)。
每天晚饭后,会到七翁家看到做麻糖。麻糖是用白糖煮溶凝固后,揉成一团。然后拧一小团出来,拉成条状,放到桌面上,绕到固定在桌面的小木棒上,两只手抓着两端的糖来回抽拉,直到拉成拇指或脚拇指粗,放到竹匾上,然后再拉其它的。
糖条有三种,一种食指大小,这种糖条剪出来四个角的颗粒糖卖一分钱的。一种拇指大小的糖条剪出来颗粒糖卖两分钱。一种脚拇指大小的糖条剪出来的颗粒糖卖五分钱。
糖条拉好了,找来剪刀开始剪糖。随着七翁的剪刀片喳喳响起,一颗颗四个角的纷纷落在竹匾。
麻糖头,剪下的头端颗粒糖,它比其它的稍大些。小时与小伙伴们都为糖头守着七翁做麻糖,谁先到谁买麻糖头。
七翁的亲侄子阿强,选为当时的大队书记。
村民阿符夫妻经常因些鸡毛蒜皮小事吵架,越闹越厉害,大家劝了好几回都不能平息下来。
一个秋天傍晚,阿符夫妻又吵着来找阿强,叫阿强为他们写证明去镇里办离婚手续。阿符老婆忿忿不平地说,结婚十几年,麻糖都没有买一个给我吃,这样的城(老公)孤寒过狗。
阿符夫妻吵了一会,经阿强的劝说和耐心调解,夫妻俩平静了下来。
阿符夫妻回去路过七翁家门口,他停下来走进屋里,买了两颗麻糖头递给老婆说:吃一顿啰,五分钱的麻糖头。他老婆接过麻糖头咬一口,随即捶了一拳给他说:以后我每天都吃一个麻糖头。
阿符笑了,故意大声喊道:七翁,记得每日留两个麻糖头,五分钱个的。
七翁走出门口,朝着他们背后说:只要你们这两个仙家不吵,别说两个,五个都留着。
过了几年,七翁不挑麻糖担了。另外一个侄儿承包了一间砖厂,七翁帮他看厂门口。
听说七翁认下一个女儿,那女儿一家对七翁非常孝敬。
七翁去了砖厂,就再没回过村了。
记于雨初堂,辛丑年五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