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岭山居生活谈丨马越君:山以简单的方式,成就另一种丰富

编者按:

他也是阿那亚的老朋友,过往山居生活的经验,影响着他对待生活的方式,他的创作,和他对世界的观察与理解——而这些,都与我们对山居的感受不谋而合。

“山有着不同层次的含义,作为生活的背景、艺术创作来源,某种程度上来说,山是我生活的根源和底色,我的创作也因缘于此。于我而言,山居是这样一种心态,心中有山,我住在哪里,哪里就是山。”

01.

选择山居

就是选择了

一张有别于城市生活的时间表

马越君把城市里的生活,形容为“高频率生活”。

有限的时间与空间里,挤进了许多人和事,人们交往的频率变得密集起来,痛苦和快乐来得快,去得也快。要应付这样的“情绪过载”,多数人只好将内心变得麻木一点,钝一点,才不至于让自我在频繁的刺激中迷失。

在高频率的城市生活里,人们习惯由一个焦虑代替另一个焦虑,忘性变得很大。三天前说过的一句话,做过的一件事,吃过的一样东西,常常转头就不记得。人们表面上充实,实际常常感到空虚。

马越君说,在这样的生活中,人们的欲望常常都很具体,也因此才容易感到焦虑。“人处在焦虑中,是没办法塑造自己的。只有在纯粹的时间里,才有办法塑造自我,认可自我。”

而山居生活则恰好相反。

“我曾经去过阿里,在那里,一个人对佛口出秽语,或者心怀诅咒,都特别容易碰上不好的事儿。这是因为大家的“心念”都比较强,你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会被内心深深记住。”在山里,人们做更少的事,见更少的人,说更少的话,却在心里留下更深刻与丰富的感受。

山里的生活很简单,人们的生活不再受社交、娱乐、工作、流行趋势的影响,而是围绕时间与空间的变化展开。

山有自己的节奏,蕴藏着丰富和深奥的游戏。从山脚往山顶走,夏春秋冬依次出现,景致不同,气温也随着高度的变化而截然不同。有时山腰正下着雨,到山顶时却又阳光明媚。山间有晨昏明暗,有四季轮转,有晴雨风霜,平地城市一年才能经历到的时空,在山里,一天就足够了。

“李时珍做的事情很纯粹吧,迈着两条腿进山,挨个儿对中草药进行普查,只干这一件事儿,最后有了《本草纲目》;葛洪是个道士,在山里只做炼丹这一件事,最后写了《抱朴子》,成了中国古代化学的前身;明代的朱橚写了《野食》,介绍了几百种野菜、野果的烹饪方法……”

相比于都市里的生活,山以简单的方式,成就了另一种意义上的丰富。人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内心也因为纯粹的生活而丰富起来。

“人在山里面,即便不借助任何现代性的产品,也可以玩得很开心。现代人制造了一个又一个APP来杀时间,打发生活中挥之不去的无聊,但山居生活不需要APP,因为山本身就是个APP。”在山里,人与一年四季相处,与植物的兴衰、果实的味道相处,和所有的景色、所有的温度在一起,山就是一部百科全书,它以简单而纯粹的方式,充盈着耐下心来的人们。

不教课的时候,马越君每年都会去山里做陶瓷,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出了黄梅天,是做陶瓷最好的季节,干爽的天气特别适合晒坯。山中是清净之地,做陶瓷,不必说话,专注在手工上,有时放着料理的视频,听听纪录片,听听佛经,就是丰盛的一天。


02.

山不仅是一个物质世界

也是一个艺术世界

一个审美和精神世界

马越君儿时在避暑山庄的宫墙脚下长大,到他17岁离开承德,几乎每天都在山上玩。对于小孩子来说,山里简直就是最好玩的游乐场,有时密林蔽日,有时就任由土地和河流赤裸在阳光下,有无限的变化。

“夏天我们看荷花,秋天我们吃莲子。山杏、蘑菇、酸枣,一年四季野味不断。山里的动物多好看啊,各种鸟、山鸡、野兔,那时人们还没有动物保护的概念,要是谁能成功抓住一只,那意味着他迅捷、聪明,是能力和才华的表现。哪怕是同一个地方,今天和你去,明天和另外的小朋友去,发现的乐趣也不一样。我知道哪里有鱼虾,他知道哪里有果子,你带着我、我带着你,那是真正在大自然里奔跑,要面对真实的危险,同时也是锻炼,会冒险就会保护自己。”

童年在山里生活的经历让他跟山很亲近,让他相信,谁都可以和山交朋友,和自然交朋友,因为“游戏是人的本能,山有这个本事让你爱上它。”

除了游戏,在山里生活,人对生活的感悟,也会渐渐从平面,变为立体。成年之后在城市的生活中,马越君愈发体会到来自山居的馈赠。“城市里人们更多时候是在消费着生活的'片段’,一碗炸酱面只与面馆的后厨有关,只与购买、服务有关。而进入山中,你会看见麦子如何从土地缝隙里抽出,进而被收割、研磨,最终变成了那一碗面。在山里,除了农产品,还能看到农业与创造者。”

“山居生活弥补了一种对世界的观察,丰富了对社会、人群的了解。慢慢你会发现,你会一改城市里的笨拙,山居生活会健全你的四肢,激活你的大脑,完整你的生命体验。”

山不仅是一个物质世界,也是一个艺术世界,一个审美和精神世界。

“我小时候另一个爱好就是画画,画我在山里看到的东西,绘画给我打开了另一维空间。我去很多地方出差、旅行,在我看来,没有不好的山,连秃山也好。”很多年前,马越君去陕北的“山”——其实应该叫做“塬”写生,大黄土坎子,贫瘠干涸,只能生产少数几种农作物,但那种艰苦也给人形成一种刺激,在他眼里有一种特别的美。

马越君觉得,能欣赏山、能去山里生活的人,有更全面的人格,更纯粹的精神世界。

“在中国文化里,山与逃逸、逃离有关,在历史上,山居的人往往是文化精英,他们通过赞美大自然、赞美山水,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在山林之间依然胸怀天下。”山远在城市之外,朋友之间的往来也因为距离与空间的阻碍,筛选掉低质量的浅层社交,留下质量更好的社交,愿意跋山涉水来访友,心中一定把朋友看得很重,值得主人“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在山中,城市中的泛泛之交被距离过滤开来,留下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深度连接。比起被异化成孤独、枯燥的代名词,在马越君眼里,山居生活是丰富的、不无聊的、相互往来的。说到底,山居生活就是人们在另一种场景下,展开的一种更加高品质的关系。

“其实不光是我,就算是古人,哪怕号称自己是隐士的,也是这样。比如风雪待客图,一片很大的山水飘着风雪,中间有一间小屋,屋子漏了扇小窗。你会看到画上有一个主人握着手蜷在那儿,很明显是眼看风雪近了,不知道之前说好要来拜访的客人,还来不来。”

山居生活虽然偏远,但人和人的相与之情厚,却不应当因此减损。

“我曾经去过安徽的西递,有家门楹上挂着一块小牌匾,上面是祝枝山后人亲笔写的「山市」。这是个远离庙堂的小山村,在这里有文明,有书院,有人文,有学问的交流。山市这俩字的意思就是说:虽然村子远在深山,但我们这里,仍然是一座精神的城市。”
03.

以身体为原点

在劳作中感受生活的本意

在简单的山居生活中,人们发掘出丰富的自我与生活,最终投入生命的创造中。创造的灵感来自内心的感受,而身体,正是感受的起点。

如何让身体产生感受?一成不变地、舒服地待着,身体能感受到的变化微乎其微。有在劳动中,在不断变化的呼吸中,身体的知觉被打开,对于世界万物的感受,才会自然而然地涌进心间。

马越君涉猎很广,从陶瓷,到诗词、书法,再到摄影、插花、厨艺,这些看似不相干的领域,在日本有一个统称:艺能。而艺能最大的特点,就是需要动手劳作。

从1994年开始,马越君每年都要到各地的窑厂去。在江西,在景德镇,在河南或山西的窑厂,一次又一次感受黏土的触感,体会其中细微的差别。对他来说,再也没有比亲自到这些深山窑厂里去、亲自动手劳作来得更好的办法了。

做饭也是如此。一把米是如何从地里长出来的,经过淘洗、烹煮,最后端上桌,成为一碗粒粒分明的白饭。只有自己动手投入,才能够获得对食物最深刻的认知。

马越君爱做饭,一日三餐,他亲手料理每一餐,从处理食材到最后摆盘,吃得不复杂却毫不将就,看他做菜,会觉得每一种食材都被认真对待,都散发着生命力。

“许多人丢掉一样食物,其实感受不到自己丢掉的是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消费了,并且处置了它。原因就是他从十几岁开始,就没经历过这些事情,也就没有感受。”

每一种艺能,都是一种了解世界的方式。艺能的精进需要动手,这也是为什么人一旦离动手远了,就会感到焦虑。

哪怕是精神性极高的生活,也离不开劳作。陶渊明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采摘、爬山,这得自己动手、迈开脚步去做;古人的基本生活方式是「渔樵耕读」,「读」排在最后,而前面的渔、樵、耕都是身体的劳作。”

山中物质简单,没有外卖,没有各式各样的方便食品,更没有随叫随到的服务。在这样的环境中,人们重新回到动手劳作的状态,这也是一个重新认识自我、认识生活的过程。

以这样的心态认真生活,马越君觉得,此地和山中并无不同,城市生活也可以有山居趣味。人与山的关系,一开始,为了心中的平静与安宁,人去就山,傍山而居。后来,山来就我,因为山已装在心中,人在哪里,哪里就会成为一座山。

在山的节奏中

在纯粹的时间里

发现一座精神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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