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练武如搏命,对练中死伤不论,文人普遍习武,庄子是剑术高手
近年来,几位富有盛名的传统武术大师在与自由搏击运动员的较量中,接连败北,这样的结果让人大跌眼镜,人们对传统武术的信心被严重动摇了,传统武术在实战中的技击能力受到广泛质疑,并由此引起了激烈争论,各种观点充斥网络。纵观这些争论,发现其中存在着两种明显的认识误区。一种观点认为,中国传统武术从来都不能实战,是一种与体操类似的观赏艺术,将其称为舞术更贴切,这种舞术用来强身健体确实有一定功效,但要用来比武或杀敌是万万不能的。还有一种观点认为,传统武术原来一直是以实战为目的,无论在战场上还是擂台上,都曾经大展雄风,经过数千年发展,武术技艺在明清之际达到了巅峰,此后,随着热兵器的出现,武术的实战能力不再重要,技击能力不断退化,到如今,武术已经徒有其形,搏击能力早已丧失殆尽了。
前一种说法,完全是无稽之谈,是历史虚无主义的表现,持这种观点的人其实大多是人云亦云,自己并没有认真研究过传统武术在历史上的表现。其实在中国历史上,对传统武术的运用及其表现的记载,比比皆是,人们只要稍微去翻看一些这方面的史料,马上就会对传统武术的偏见产生颠覆性的认识。需要说明的是,这些史料绝不是卑官野史中的传说故事,而是官方正史。
当代人所指的实战能力,其实就是在一定规则限制和保护下的擂台搏击,比如K1或UFC,但在中国古代,武术的实战应用不仅在于对手之间的擂台互搏,更在于战斗中与敌人的决死较量。就擂台搏击而言,古代和现代一样,都是以击倒对手为目的,所不同的是,现代在擂台上被击倒,只是失去比赛,而在古代的擂台上被击倒,可能会失去性命,所以,中国古代打擂台之前,参与的双方是要签生死文书的。
在中国古代,不仅擂台上的较量凶险异常,就是平时习武者之间的切磋对练,也完全是实战化的,虽然不是以取对方性命为目的,却也绝不是点到为止,所谓容情不出手,出手不容情,在对练中致残致死的事时有发生。
据《庄子·说剑篇》记载:“昔赵文王喜剑,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下,日夜相击于前,死伤者岁百余人,好之不厌。”这段记载的意思是,赵文王喜欢剑术,于是门下招募了三千剑术高手,这些人整天在他面前对练,每年因此死伤一百多人,赵文王却仍然乐之不疲。可见那时的贵族对武术的热情完全不亚于古罗马贵族对角斗的爱好,而练习中就死伤了这么多人,那么这种训练不是为了实战又是为了什么?
庄子是个学富五车的哲人,但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士,他的剑术非常高超,他自己也说:“周善为剑”,意思是:“我庄周是善于使剑的。”赵文王听说庄子的剑术高超后就问他,剑术练到了什么程度?庄子回答:“臣之剑,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意思就是:“我的剑术,十步之内可杀一人,横行千里,没人能阻挡我的行程”。赵文王听了很高兴,他称赞庄子说:“天下无敌矣!”
庄子还对赵文王讲述了习练剑术的精要:“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愿得试之。”意思是:“击剑的要领是,先故意卖个破绽给对方,让对方觉得有机可乘,然后在对手发起攻击时,抢先出击,后发制人。”庄子这种以静制动,后发先至的技击要义,与后世内家拳强调的搏击精髓完全一致,可见这是两千多年来一脉相承的,绝不是后人的凭空臆想。
汉朝有个佚名诗人写下了一首著名的无题诗,其中有一句:吴王好剑客,百姓多疮瘢。这意思就是,吴王喜欢击剑技艺高超的剑客,于是百姓就纷纷争当剑客,为了提高剑术,成天拼命练习,以至于大家身上满是伤疤。
《庄子·说剑篇》的记载和汉朝无题诗所描述的情况说明,在先秦时期,社会上层醉心于武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他们的倡导下,社会上的习武风气很盛,而那时的人练武,完全从实战出发,是真刀真枪地格斗,在这种以生命为代价的玩命训练之下,得到的必然是极其过硬的真功夫,怎么能说中国武术从来不能实战?
诞生于公元9世纪后期的《角力记》,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搏击专著,它记载了我国从春秋战国到五代十国的搏击历史,其中记载了大量技击实例。
据《角力记》记载,魏文帝曹丕是个武术高手,他曾经亲自下场与人比武:“魏文帝言奋威刘展有手擘,能空手入白刃,帝持甘蔗为仗,下殿数交,二中其臂。”
这段记载是说曹丕听说奋威将军刘展有空手入白刃的绝技,于是就亲自在大殿下与他比武,他用甘蔗为兵器,两人打了几个回合,曹丕两次击中刘展的手臂。
虽然刘展在与皇帝比武时必然有所保留,更不可能下死手,但魏文帝不顾皇帝之尊,竟然在大殿下当众与大臣比武,说明那时的社会风气极为尚武,包括皇帝在内,都有几下拳脚功夫。
如果说大臣在与皇帝比武时不得不承让,持点到为止的谨慎态度,但在其他场合的比试中就不是那么温和了。
《角力记》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晋庾东者,阐之父也。武帝时,西域健胡趫捷无敌,晋人莫能校力。帝募勇士,惟东应选,遂扑杀之,名振殊俗。”
这段记载是说,晋朝大臣庾阐的父亲叫庾东,晋武帝时,有个西域胡人来比武,他身手矫健,晋朝没人能打得过他,晋武帝于是招募勇士来与那个胡人较量,庾东应召前往,结果在比武中当场打死了那个胡人。这说明那时的比武时以命相搏的,如果没有真功夫,那上台就是送人头。
根据《角力记》的描述,在唐朝宫廷里,搏击表演是一项重要的娱乐活动,《角力记》记载了唐敬宗时的一次搏击游戏:“唐宝历中,敬宗御三殿,观两军教坊内园分朋驴鞠角觝。戏酣。有碎首折臂者,一更三点方罢。”
这段记载的意思是:唐宝历年间,有一次唐敬宗去观看两军教坊内的搏击表演,这天的表演非常精彩激烈,参加比试的武士们有的脑袋破了,有的手臂折断了,表演一直到夜里一更三点才结束。
通过这段记载,可见那时的武术对练,哪怕只是游戏表演,也是玩真的,下手不分轻重,死伤勿论,根本不存在只讲好看的花拳绣腿,不求实战克敌的真本领的现象。
在先秦和汉唐时代,中国的民风是极为彪悍阳刚的,整个社会呈现出一种雄性勃发之态,从宫廷到民间,都以武为乐,崇尚勇力。当时,每年的上元节都要举行大规模的比武大会,为了表示与民同乐,皇帝还开放皇家苑林,让百姓到里面观看比赛。《汉书·武帝纪》:“元封六年夏,京师民观角觝于上林、平乐观。”角觝就是相扑搏击的意思,汉武帝在元封六年的夏天,曾让百姓进入上林苑观看武士们竞技。
汉武帝是特别尚武的一代雄主,他让百姓进入上林苑观看搏击比赛,本身就是对习武风气的有力倡导。
在当时,每逢上元节,社会上的各个社团就会招募勇士搭起擂台比武,对优胜者予以重奖,大家纷纷涌去观看,以致万人空巷。对此,《角力记》是这样描述的:“一对相决而去,或赢者,社出物赏之,采马拥之而去,观者如堵,巷无居人。从正月上元至五月方罢。”意思就是,对决过后,胜出者不仅得到重奖,还在人潮簇拥下,披红挂绿,骑着骏马游行,可谓风光无限。到后世,这是舞文弄墨的状元的待遇,而在汉唐,受人敬仰的是拳脚过硬的勇士,正是这种争勇斗狠,以武为荣的价值取向,成就了制霸东亚的雄汉盛唐。
然而,这种全民尚武好斗的风气,在当时已经引起了统治集团内部一些人的不安,《隋书》记载,当时有个叫柳彧的侍郎就上疏说:“见近代以来,都邑百姓每至正月十五曰,作角觝戏,递相夸竞,至於麋费。请禁之。”他明确要求禁止每年正月十五日的搏击比赛活动。
后来,随着统治者对驭民之术研究的愈发深入,儒家思想成了占绝对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社会风气转向重文抑武,宋太祖赵匡胤颁布谕旨,民间禁止拥有兵器:“京都士庶之家,不得私蓄兵器。”此后,宋朝历代皇帝几乎都重申这条禁令。
宋朝时,文官地位高于武将,职级相当时,文官可以节制武将,宋朝最猛的武将在文官面前也要低头。
庆历八年到皇祐五年,名将狄青任定州总管时,韩琦任定州知州兼安抚使。有一次,狄青的下属焦用因为犯错被韩琦抓了,狄青赶去求情,他站在台阶下不敢上前,只是恳请堂上的韩琦:“焦用作战勇猛,是个有军功的好男儿。”可是韩琦听后却讥笑道:“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名者才是好男儿!”然后当着狄青的面诛杀了焦用,狄青惊惧万分,浑身战栗,却不敢离开,直到有人提醒韩琦狄青还站在堂下,他这才让狄青回去。
王铚编的《默记》是这样记载这件事的:“……青旧部焦用押兵过定州,青留用饮酒,而卒徒因诉请给不整,魏公命擒用,欲诛之。青闻而趋就客次救之。魏公不召,青出立于阶下,恳魏公曰:'焦用有军功好儿。’魏公曰:'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此岂得为好儿耶?’立青而面诛之。青甚战灼。久之,或曰:'总管立久。’青乃敢退。”
狄青对此也很不忿,经常对人说:“韩枢密功业官职与我一般,我少一进士及第耳。”然而,宋朝的大环境下,他毫无办法。在一个文人拥有绝对权威的社会中,民风自然变得柔弱,这也是有宋一代,始终受异族欺凌的一个重要原因。
元朝入主后,人口稀少的蒙古人面对数量庞大的汉人,他们会不可避免的感到焦虑和恐惧,对民间习武活动自然要严加限制。
明朝建立后,延续了重文轻武的价值观,当时来华的西方传教士留下了许多这方面的记载。在他们笔下,当时中国男人打架时,先是翘着兰花指对骂,然后互相推胸、揪头发、吐口水,连王八拳都不会抡。其实这种情况在宋朝已经形成了,《清明上河图》里,就有对打架场景的描绘,就是两个男人互揪头发,丝毫不见勇猛强悍的气概。
到明朝时,民间武术已经是花拳绣腿,流于形式了,以至于名将俞大猷惊讶地发现,连少林寺里的功夫都已经失去了实战价值。
到了清朝,对民间习武活动的限制更加严厉,雍正颁布了《禁止拳会谕旨》,严禁民间有组织地练习武术,“饬地方官,将拳棒一事严行禁止!”雍正帝认为,教授和学习武术的都是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之徒,往往聚众闹事,惹是生非,所以他严令,民间既不允许开馆教拳,也不允许拜师习武,“以后仍敢自号教师教人演练拳棒,以及投师之人,即行拿究!”
在清朝,普通民众是不允许携带刀剑出门行走的,更不允许私设擂台比武,过去朝代那种比武时订立生死文书的免责申明方式在清朝完全无效,一旦出现死伤要按杀人罪论处,民间发生打架斗殴,也要依律严惩。
如果实在想习武,只有一条途径,就是从军,但是军队里只练力量和骑射,并不需要拳脚功夫。
在如此严苛的禁武令下,民间对抗性的武术活动被完全禁绝,没有了习武的人,数千年发展出来的实战武技,很快就会失传,传统武术的衰落就是注定的了。所以清朝根本不可能出现武侠小说中所描述的武林高手,更不可能出现那种火星撞地球般的巅峰对决,如果当时真有这样的功夫高手,而且真敢藐视禁武令,私自组织拳斗,那么不是被抓进大牢就是被砍了脑袋,哪里会有这派那派,这门那门的武术组织。因此,说中国传统武术的巅峰出现明清之际,是与事实相悖的。明清时期那些武术大师的传奇,很大程度上来自传说和附会,这让本来朴实无华的中国武术披上了一件神秘的外衣,让人们对武术的功效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直到现在才如梦方醒,对于许多传统武术的拥趸来说,这种幻灭所带来的失落和痛苦,可想而知。
当武术的技击功能被强行阉割后,剩下的也只有强身健体用途了,习武者们在被迫放弃了对抗性训练后,所能做的,也只有致力于招式的美化,各派拳术,也逐渐演化成了一套套漂亮的体操。所以,如今武术在拳台上的不堪,并不是近几十年来各种因素作用的结果,它的衰败,由来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