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锵和查铎在太平赶坦崔祠共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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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锵和查铎
在太平赶坦崔祠共吟记
明万历十年(1582),是壬午年。这一年的仲冬初旬,也就是农历十一月初,临近冬至,直隶宁国府太平县东乡赶坦黄泥巷的崔氏家族喜事连连,一是赶坦崔氏宗祠落成,二是崔氏有一位叫崔廷健以诗中应天府乡试。一时间,高朋满座。亲友团中,有两位嘉宾格外引入注目,他们皆为赐进士出身。一位是来自池州石埭县的眷侍生,时任侍经筵资政大夫户部尚书、前南吏户工尚书松坡毕锵。另一位是来自泾县震川的眷生,曾任中宪大夫广西按察司副使奉勅整饬府江等处兵备致仕前山西河东道左参议刑科左给事中侍经筵官查铎。他俩的到来,让崔氏门庭蓬荜增辉。自此,一场跨世纪的诗文共吟,在黄山壁立的北麓赶坦,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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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祠共呤有序》
查铎在《崔祠共呤有序》中言:“余与今大司徒(户部尚书的别称)松坡毕公实同母党(母族的人),公任楚大方伯(湖广左布政使的别称)时,铎适司理德安(湖广德安府推官)以职事,赴省时得领教益,迄今十七年矣。岁在壬午,外弟崔维明健荣(崔廷健)领乡书(乡试中举),余与公同往称贺。诸舅氏相留于祠堂,少长咸集,朝夕相聚者十余日,日设盛筵,公以诗文宗匠感时伤事,辄形诸诗,余亦忘其固陋时或效颦。仲冬初旬,正天地之复也,良辰盛事,贤主嘉宾,一时之胜会也。舅氏欲刻木以垂永久,俾余引诸首。嗟嗟!思亲之孝,尊贤之礼,亲亲之义,合祖之仁,情皆见乎词。公之诗教具矣,铎而思之,盖有可与者,独文词已哉。”
可以看出,诗会共吟是毕锵尚书“以诗文宗匠感时伤事”而起。
十七年前,也就是嘉靖四十四年(1565),查铎中乙丑科范应期榜进士,授湖广德安府推官。十二月,同中进士的歙人许国当时送查铎赴任,并作《送查君子警司理德安序》予以勉励,这个许国,就是后来建歙县八角石牌坊的大学士许国。那时,比查铎大两岁的毕锵在楚任大方伯,即湖广湖广左布政使,而查铎近五十岁中进士任德安府推官,终于从闧(tā 宫中小门)中混出来了。江汉楚风,吹起查铎那绣着獬豸图案的官服,这是掌理监察和执法处理民刑讼事官员的服饰。舅氏同门为功名奇聚他乡,刚赴任的查铎此时“得领教益”,感慨万分,他们日并游江汉,夜围炉帘笼对酌。今日再见查铎时,一晃就十七年过去了,近古稀之年在赶坦黄泥巷重聚,怎么可能不感时伤事呢?松坡不由吟到:
“昔年江汉并游时,舅氏同门会聚奇。白首名犹留省闧,青山与已结茅茨。风吹豸绣围炉久,露漉帘笼对酌迟。临老故人重见少,来春莫惜寄花枝。”
松坡的伤感是有原因的。万历初年(1573 年),政治家张居正担任首辅,毕锵因与张居正政见不合,为避风险上书神宗,极力求退,辞去官职,回到故里石埭。万历十年农历七月张居正死后,隐退闲居在家近十年后,毕锵又重新入朝,从查铎称他为“大司徒”可以看出,在短短四个月的时间内,他先后任南京工部尚书、吏部尚书、北京户部尚书,一路风生水起。虽位极人臣新任,还是千里迢迢从京城赶赴舅门新贵的喜事,“朝夕相聚者十余日”,也算是难得了。
关于毕锵,《明史·毕锵传》载:毕锵,字廷鸣,石埭人。嘉靖三十二年(1553)的进士。授职为刑部主事。历任郎中,晋升为浙江提学副使,调任广西右参政,升任按察使再调任湖广左布政使。世宗召他担任太仆卿,没有赴任,改任应天府尹。海瑞辖治江南,发送公文到南京应天府,将应天官员视为下属,毕锵拒不接受。海瑞考核毕锵的政绩,反而与他友好。他升任南京户部右侍郎,负责粮食储备。
万历二年(1574),他进入朝廷担任刑部右侍郎。改任户部职,统辖仓场。晋升为南京户部尚书,告病而离去。后出任南京工部尚书,改任吏部职,神宗征召他担任户部尚书。
神宗因为刮风卷尘,就告谕所司陈述当时的政情,毕锵上奏陈述了九件事,提出除弊布利九条:“节财力、核边费、停召买、定催征、清滥冗、正风俗、戒纷更、崇道德、尚俭勤。”其中称:“锦衣旗校达一万七千四百多人,内府的各监局服役的工匠数也是如此。这是最严重的冗食者,应当清除假冒与滥用者。州县丈量田地滋生弊端,云南铸鼓不给工匠支付报酬,官员已经裁减又重新设置,田地准备垦种而又停止丈量。请考虑各地的习俗与人情,不要随意进行更改。至于袍服锦绮,每年有多余的积蓄,为何烦劳人频频织造?天灯费用开支达万两,尤其不合常规。无节制的赏赐不能不裁减,投机取巧的事不能不革除。”他所奏的事情,大多切中要害。神宗身边的宠幸之人从中阻挠,没有能全部施行。毕锵就称年纪大了,请求罢免。世宗准许他乘驿车回乡。
毕锵遇事严守公正,享有众望。八十岁时,神宗派人问候他,加封他为太子少保。后来两次派人去慰问。他的孙子毕汝木便带着奏表入朝答谢,世宗下诏收他为太学生。毕锵九十三岁去世。赠封为太子太保,谥号恭介。著有《偃松集》传世。
相对于《明史·列传》,《宁国府志》对于查铎的载录要更详细一些:查铎,字子警。善属文,尤笃志于正学。嘉靖己酉乡举,报至,犹偕同志聚讲,抵暮而罢。乙丑(嘉靖四十四年)成进士,授德安推官,清介不苛,能体民隐。诸生叶润为仇所中,亟直之。所部令有私图自润者,讽谕使省改,不以摘发自矜也。鞫狱明允,民就谳恐后。巡按御史论荐,以卓异征。道经新郑,铎故新郑相(高拱)所举也,时家居将致书执政,铎坚却之。入为刑科右给事中,屡疏劝经筵,核边功、定营议、举人才,言皆切中。休暇,辄从海内名硕论学以为常。新郑起兼铨部,不相协,左迁山西参议,抚臣希新郑旨论致仕,意殊不屑也。新郑罢,补旧官,升广西兵备副使兼领驿传。三月移疾归,缮水西书院,倡明理学,折节引后进,不干郡邑。均田救荒,则力言于当事。台使者屡疏交荐,坚卧不起。其学独信文成致良知之说。年七十四疾作,兄秀往视,问曰:“心得毋动乎?”曰:“病吾身耳,吾心何病?”旦起索衣冠端坐,逾时遂暝。
查铎万历十七年卒,葬于太平县道泰乡仙王山翟家园,今属黄山市黄山区三口镇白果树村。查铎墓现已在仙王山翟家园被发现,并经黄山区文物部门进行了修缮和整理。
显然,毕锵作为诗宗,出手不同凡响。这诗是让查铎来次韵的,就是按照原诗的韵和用韵的次序来和诗。想到当年在黄鹤楼前,意气风发相聚,如今,一位66岁,一位68岁,白头重聚,世事变幻莫测:
“黄鹤追随忆昔时,白头重聚会真奇。惭无谏疏焚残草,喜有新诗破茨。流水高山音自别,阳春白雪和应迟。罗浮见说梅千树,莫厌逢人寄一枝。”
查铎万历十年仲冬在太平县与毕锵重逢,此时的他退隐乡居泾县震川,推广阳明学,讲学著述,已有三年不问政事了。没有谏疏可奏,只有新诗破屋,“高山流水”和“阳春白雪”是他的精神寄托,现在的他,像罗浮山的葛洪一样,在梅花山上优游闲养,笔耕不辍,大司徒莫到时厌我逢人寄一枝梅花哟!知音知己的两位母党相遇,诗唱和对,格调高雅,其间滋味,唯他俩懂。
2
《吟冬至》
毕锵和查铎共吟这天,恰是万历十年冬至,也就是1582年12月22日,在和次了毕公的诗文后,查铎意犹未尽,以《吟冬至》为题,又次吟了一首:
“偶值霜飞木落时,自然公案总堪奇。须从云汉穷天稷,莫向茅檐剪乱茨。野马既闲天籁寂,邻鸡未唱日升迟。乾坤些子(少许)真消息,不是鹪鹩住一枝。”
借用《庄子·逍遥游》:“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的典故,暗喻自己现时虽若鹪鹩鸟般形微处卑,绝对不会安于一隅,苟且偷生,须有“从云汉穷天稷”人生理想,是对自己的自警,也是对朝廷重臣毕尚书的冬至日赠言,诗中有意,尽在不言中。
查铎说自己“不是鹪鹩住一枝”,但他更喜欢“燕息”。周易·随卦第十七·《象》曰:“泽中有雷,随;君子以嚮(向)晦入宴息。”意为君子要随着作息规律在向晚时入室休息。在震川,也就是现在的泾县查济,他在居所的厅右建“燕息堂”。查铎把“宴息”理解为“燕息”更为妥切,它语出《诗·小雅·北山》:“或燕燕居息。”由于身体不太好,居家常以宋明理学平心和气的静坐和调息的“儒式气功”来修心炼身,王龙溪称这种调息法为“燕息”。他在《燕息堂记》道:“《易》曰'君子以嚮晦入燕息’......吾有志而未逮焉,然而不敢以不勉。予于厅事之右辟隙地为退息之所自入。贺回气息不定,火日津津上皆起于妄动不能定性之故也。书此以自警作燕息堂记。”
他又在居所的厅左建“受虚堂”,“考德咨政,以求受益”,用于自警。从《受虚堂记》文末可见他的用意:“《易》曰'君子以虚受人’......此古人所以隐恶扬善,执其两端而用之也。予以厅事之左辟地,为寅宾(出自《书·尧典》指恭敬导引)之所,盖欲考德咨政,以求受益,然不虚而人莫余告也。书此以自警作虚受堂记。”可见查铎是一位有着崇高人文理想的人。
3
《谢毅斋论学兼请教》
查铎极力倡明理学,作为王阳明的再传弟子和王龙溪的亲炙门人,他笃信良知和修习致良知之学,认为良知是唯一本体,形成了他从探求良知本体,良知发用,再到人的道德践履等一整套关于良知的学说。
泾川水西会于嘉靖二十七年戊申(1548)成立,时王阳明弟子邹守益、钱德洪、王畿主讲于此,那时查铎偕同志就习业其中。张尧文在《复建水西书院记》曾记:“嘉靖甲子(1564)间,盱江罗公(罗汝芳)守宛陵时,过水西,谈说古今性命之学,本原文成公宗旨。当是时,周司成、贡太守、沈少川、吴文学、沈贡士、张本静、查宪副、翟驾部、萧开府、萧宪副,咸相与切劘其间,一禀于钱塘天真条教,诸士蒸蒸然向学,何其盛哉。”
还有,翟台于隆庆己巳年(1569年)致仕归泾后,就与查铎一道讲学于水西。“毅斋先生(查铎)致仕归,不复有意人间世,而惟日与驾部翟震川(翟台),方伯萧拙斋二公,孜孜以讲学为事,欲使水西之学,有所归一。”
查铎一生致力于讲学为事,也难怪查铎与其追随的心学大家一样,生前不显,逝后万历皇帝追忆他的业绩,钦赐他“理学名臣”匾了。
冬至霜寒天气,良辰盛事,两位进士母党连日来的连榻同堂坐卧,已经没有了彼此的你和我了,他们坐谈古今圣贤理论,笑说名利明月天空。谈着谈着,毕尚书对宋明理学的参悟有了更多地了解,不由得称谢“毅斋”了,对这位曾经从“省闧”小门而出的“风吹豸绣”的白首,敬重请教和刮目相看了:
“霜寒天霁仲冬初,连榻同堂坐卧馀。说破虚明涵日月,拔来活泼见鸢鱼。寄迹两闲生死梦,印心千古圣贤书。箇(个)中学问寻真脉,休溺区区训诂疏。”
读千古圣贤书和寻学问真脉是重要的,毅斋你不要说什么“惭无谏疏焚残草”,我们不谈政事,都这把年纪了,不要沉迷过分地谈那区区的“训诂疏”了吧。
冬至到了,乾坤正值一阳开始,尚书闲居数年,得以还朝为政,这是最好的事情呀!看破名利的,都是那些“蠛蠓”蚁虱般的小人物,人生若万物,都是“鸢鱼”样各得身世表现,身不由已哟。不如像茂叔周敦颐那样去爱莲寻乐,未必非一定要像东汉通儒康成郑玄那样广注书了,压力太大。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写点奏疏的哟!
查铎虽有“吾有志而未逮焉”之叹,但次韵最后的一句,或多或少是带有灰谐幽默风趣的成分在里面了:
“乾坤正值一阳初,得侍连朝益有馀。看破利名都蠛蠓,觉来身世总鸢鱼。但从茂叔专寻乐,未许康成广注书。一觉义皇才睡醒,箇中消息可容疏。”
4
《谢舅氏席》
两位母党高手过招,已不分上下。毕锵曾在《笔山崔先生文集序》首云:“侍御笔山崔先生,余先太夫人之族诸父(伯父、叔父的统称)也。”也就是说,崔涯是毕锵母亲的叔伯辈。从查铎《明汝大夫崔公墓志铭》中看,莲塘崔锦是他亲舅舅,“侍御笔山公公族叔也”。也是在此次聚会两年后的“万历岁甲申(1584)”,查铎在《贺查松坡兄七十寿叙》言:“余兄松坡君寿七旬”,“以余与君为知己相率祈言以光昭盛事”来看,他俩是平辈的知己。
在皖南山乡,娘家舅舅为大,是真正的主人。“诸舅氏相留于祠堂,少长咸集,朝夕相聚者十余日,日设盛筵”,松坡为首席的诸舅氏席敬献一首,这是必不可少的礼数:
“华门礼让重吾乡,盛宴连朝管乐张。爱客留连供美品,敬贤交错奉寒觞。高依玉树孤云托,近对云林百鸟翔。薄暮临行仍把袂,踟蹰共惜鬓边霜。”
舅氏席皆为白发苍苍的长辈,毅斋当然跟着次韵:
“仲冬乘舆诣东乡,舅氏相留盛宴张。水陆珍奇呈异品,笙歌杂沓有清觞。衣冠共羡三千集,翎翮争夸九万翔。嘉会一堂真盛事,相看独惜鬓毛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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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祠堂》
吟过舅氏席,崔氏宗祠是不可不吟颂的。
(松坡)“山围水绕黄泥里,特构祠堂承祭祀。尊祖敬宗合族人,蔼然仁孝自心始。”
(查次)“堂构巍峨崔氏里,子孙千年承祭祀。世人只斛重安居,谁似舅家崇本始。”
崔氏祠堂所在的位置,在万历年间叫黄泥巷的“黄泥里”,现今的甘棠六角楼处,堂号为“世德堂”,正堂中大匾是毕锵所题“唐相后裔”四个黑底镏金大字。
查铎还专门作了《世德堂祠堂记》:“万历某年,崔氏祠堂成。越某年,适外弟崔廷健以诗中应天府乡试,称盛事云。予与今大司徒松坡毕公,以母党戚往贺焉。崔氏款留祠内,朝夕盛宴,礼意优渥,凡十余日。松坡以今代词宗,触景感怀,辄形诸诗。予亦效顰积几若干篇,盖一时之嘉会也。
因得偏观祠宇后,为寝楼五楹,高若干丈,广若干丈,上安始迁之祖崔公群,其下则安近代以来之祖,前为正堂五楹,高若干丈,广若千丈,以合族举祭。松坡题曰:“唐相后裔”,环以两庑高明轩厂,以便于读书会文。前为仪门,五楹其高与堂称。又前大门,予为总题曰:“崔氏宗祠”。其基则卜诸宅之西畔,广若干亩。黄山峙于前,大河经于后,规模壮丽,盖一方之胜概云。”
随后,他描述了宗祠的风水,谈到了族人建祠的功绩,在说到建祠的难处及意义时,也不乏穿插了他的理学思想,“子之所谓难者,事也。事在人为虽难,而实易也。予之所谓难者,心也。心由我尽,虽易而实难也。前之难者,已有任之者矣。后之难者,宁无望于后之人乎。”他在文后言“于敛财可以观义,于任事可以观忠,于奉先可以观孝,于合族可以观仁。四者善,莫大焉孝。以本之仁,以达之忠,以尽之义,以行之幸,是而。世守之,则崔氏之祠固礼义之宗也,岂特今日称盛,且奕世昌矣,于是乎记。”
现在变迁,经历了四百多年的甘棠崔氏祠堂,现已面貌全非,从残留保存下来祠堂的中进享堂部分,可以见证当年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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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舅氏席追忆太夫人》
查铎对于赶坦崔家,是念念不忘,终身惦记。吟过崔氏宗祠,他单独《赴舅氏席追忆太夫人》:
“余生遘凶闵,痛憾积终天。慈母离怀抱,婴儿失顾怜。至今嗟皓首,忆昔怨芳年。三十春秋促,勤苦井臼传。幸当开宴日,翻觉动悲泉。门第声相倚,衣冠泽并延。貤封联八座,音训感三边。禄位诚惭窃,晨昏殆怆然。投林身退隐,赴席意周旋。甥舅承光宠,婚姻托旧缘。朋尊浮缘蚁,表豆荐银鳊。礼乐人文盛,山川物美妍。严霜凝庙树。寒雀噪林烟。哀绪谈中乱,愁襟别后牵。松楸犹在眼,涕泪暮去边。”
从诗文中可以感受,查铎对于舅氏,有着割不断的浓浓情义。查铎年幼家贫,母亲贤惠,在人生成长的道路上,舅氏是他最可靠的支撑。从“失顾怜”至考功名,再到现在的隐退山林著文,见到舅氏就想到了他的母亲,伤情泪涕。从查铎的《勅封先母崔孺人行状》载,“吾母讳泽贞,出太平崔氏,祖讳波,父讳虎。吾母之弟讳锦,中嘉靖丁酉科乡试,任河南汝州知州凡六年。世居太平县黄泥巷,素称名家。”“吾父以薄田不能自给,常逐十一之利以资,凡内外事,吾母以身总之,皆井井有条。因吾舅莲塘以读书显耀,见予生资性颇敏,即惓惓属意,令就外傅,不事姑息,遭家不造,诸用窘迫,至予亲师友则尽出其所资,无吝惜。”可以看出,查铎年幼时,受到了太平县舅氏族大力的资助。“吾家去崔几八十里”,“嘉靖已丑(1529)外祖母病故”,母亲哀痛悲伤感疾,至次年春病情加重,临终前十分遗憾,“因顾予曰:'吾尝望汝读书有成,以光显吾后。吾病不起,汝读书废矣!’言已泣下,未几而卒,享年三十六岁。”“时予方十五岁,因感母言矢志读书。然遭家窘,迫诸凡不给,因就蒙师以资馆谷。”俗话说:“一个好女人可以旺三代”,是崔母的激励,一直是查铎发奋读书的动力,造就他成为了一代名臣。
从查铎在为其舅崔锦撰写《明汝大夫崔公墓志铭》中能进一步验证,他与太平舅氏的感情极深:“吾年十五而失吾母,每见舅氏如见吾母。尝读《秦诗》有曰'我送舅氏,悠悠我思’,未尝不叹诗人之言出于至情。然彼犹生离也,吾舅氏之逝且廿年矣,其悠悠之思当何如耶?”与母亲崔氏家族深厚的感情,也许是查铎后来安葬于太平的重要原因之一。
崔氏祠堂北,隔着月湾河,明代就建有一座“五马坊”,就是为查铎舅舅知府崔锦而立。查铎去世后,朝廷也在他的家乡震川查济敕建了一座“青琐侍臣”汉白玉四脚大牌坊。真正是“甥舅承光宠”了。
7
《送崔生上京》
“适外弟崔廷健以诗中应天府乡试,称盛事云。”崔生,定是崔廷健了。族人中举,合族荣耀,也是毕锵和查铎来庆贺的第一等大事。少年登名进京,母党两位当代名臣都寄予厚望,分别赠诗,谆谆教诲。
(松坡)舅家英俊占时名,年少宾舆独远行。双剑出门经腊雪,单车到閒见春莺。雷鸣龙甲乘云起,日暖花枝带露荣。知汝显扬成国士,锦旋须慰倚间情。
(查次)少年天府早登名,挟策还偕大计行。戏赋金门夸倚马,探花上苑听啼莺。当思唐相流芳远,莫羡桓生稽古荣。此去寨腾安用卜,期无温饱落风情。
事实证明,崔廷健果然没有辜负族人的厚望,十年后继崔涯成为崔氏的第二位进士,为皇帝身边最信赖的近臣并出使朝鲜。乾隆《宁国府志》载:“崔廷健,字孟乾,万历壬辰(1592)进士,官行人,分校顺天,得士十人,登第者五。奉使朝鲜,赐锦衣宝带,以宠其行。言论风采,为属国所敬惮。比归,以方物珍货为赆,悉却谢。督杭州抽分,商旅称便。寻乞养疴白下,与焦、朱之蕃往来砥砺,擢四川分守道,兼摄七篆,以劳卒。著有《(壬寅)皇华集》。”
万历三十二年(1604),崔廷徤为浙江头运主事,后官至按察司副使。万历三十六年,崔廷健亲自编制崔涯撰《笔山崔先生文集》刻本留传。就在崔氏祠堂大门前,大约在万历三十一年(1603),建有一座雕琢精致四柱三层楼阁式大牌坊,名“皇华一品坊”,就是崔廷健立的,此坊在1958年拆毁。正如当初查铎所期待的一样,崔廷健真正做到了“当思唐相流芳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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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毕德海论学谢诗》
此次盛会,毕锵带上了公子毕德海,对于毕德海,笔者没有资料可寻,在左右陪随父亲和查铎十余日里,相信而立之年的他,突然间懂得了不少道理,胜于读十年书了。
(毕德海)三十年来霭雾中,而今吹散见崆峒。才知徇象朦胧久,始信残编障碍重。静处自闲天籁乡,动时常觉海云空。先生唤醒义皇梦,日用惺惺实地功。
(查次)作圣须求未发中,古今学脉总相同。若差举足两三步,终隔到头千万重。明月也应沈混浊,浮云原不碍虚空。非从无欲寻真体,总属支离错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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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德海论文诗》
(德海)姻重新旧意殷勤,且有同袍与论文。句窃糠粃惭倚马,篇连月露羡行云。班门弄斧衣沾汗,狗尾续貂内欲焚。幸侍名家传正脉,从兹觉悟是真闻。
(查次)却笑当年妄用勤,而今始信自然文。一泓绿水涵秋月,万叠青山起暮云。题入疑难还再透,稿逢腐烂总须焚。此心原有虚灵窍,岂窃他人旧见闻。
毕门一位后生,能与理学大师论学诗文,能被查铎门人同邑萧彦郑彦收录进了《毅斋查先生阐道集》里,我们可见一位理学名臣进行文化传播的理念。
查铎不惑之年考取进士为官,后来仕途不算太畅,其间有疾归乡,从嘉靖四十四年至万历七年,前后有为政只有十五年的时间,他一生中的多数时间是在家乡致讲学著述,推广阳明学,查铎与当时诸多阳明学者,如沈宠、钱德洪、王畿、罗汝芳等人讲学交游,其中与王畿的交往尤为密切,他基本上是延续王守仁的“致良知”的传统说法,故《明儒学案》中称其“墨守致良知宗旨”,将其列为阳明学七个流派之“南中王门”派的代表人物。查铎的代表作《毅斋查先生阐道集》由十卷组成,卷一奏疏、卷二书札、卷三书札、卷四卷五语录、卷六至卷九文类、卷十杂吟。附录一卷,有行实、行略、祭文、乡贤呈稿、墓志铭等。
毕锵和查铎在太平崔祠共吟,“舅氏欲刻木以垂永久”,相信收录的诗文肯定不止这些,且太平赶坦崔门舅氏未见有一首诗文和唱,若有,只能在明万历程文绣修的原版《崔氏族谱》里寻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