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 蝗
蚂蝗,曾经是乡村繁衍最快的水生动物,河沟、水洼、稻田里随处可见;现在却几乎濒于绝迹,想找一条都难了。
我小时候,在河里抓鱼,在田里摸鳅,最怕的就是这软绵绵、粘答答的小东西。它听见有人蹚水,妞姬妞姬就来了,感觉特灵敏,像长着耳朵。每次,只要发现有蚂蝗,就会草草收兵,颇有点“惹不起就躲”的味道。
然而,人躲不过命。
1969年,下乡当了知青,成了斋坦公社斋坦村的农民。斋坦这个地方,生产粮食也生产蚂蝗,好像彼此有割不断的血缘关系。这一回,看起来要和蚂蝗来个“亲密接触”了。对此,似乎缺乏应有的思想准备,心里便有点虚。咳!估计了无数的困难,怎么就没想到这克星呢?
记得第一次被叮咬,是糊田坎。俗话说,蚂蝗听水响,一点不假。脚刚下水,蚂蝗就在浑水的掩护下,开会般游过来,追着你不放,不管往哪里移动,都摆脱不了它的纠缠,用不了一刻鈡,就叮满腿脖子,像长长的挂面,拉都拉不下来。
我急得满脸通红。
学明叔见了,走过来告诉我,不用怕,给它一巴掌,就掉下来了。说完,瞄准我小腿用力一拍,吃饱了的蚂蝗,摔在田埂上,咬出的鲜血,很快流成了一根红筷子。
根水伯掏了撮烟丝,摁在伤口处,帮我止了血。
我一边恨声诅咒蚂蝗,嘟囔着:“干什么活?不如去卖血!”一边抡起锄头,对准田埂上圆滚滚的蚂蝗就是一耙,那狠劲活像猪八戒打妖怪。蚂蝗一条接一条断成了好几截,奇怪的是,居然还活着,一扭一扭的,在泥里蠕动。这鬼东西,岂止是讨厌,简直有些恐怖了。
相比于我对蚂蝗的深恶痛绝,德坤爷爷却显得平静得多。有一天,在郎衣山的皂荚树下,他扇着破草帽,讲了一个蚂蝗的故事。
他说,很久很久以前,玉皇大帝把谷种锁在天仓里,没有种子,种不了粮食,老百姓饿得都快要死了。
老鼠、麻雀和蚂蝗,为了救大家的命,商量一起去偷谷种。它们到了天上,老鼠用尖利的牙,咬破天仓,漏出了一粒谷种。麻雀衔在嘴里,背着老鼠和蚂蝗往回飞,飞呀飞、飞了三天三夜。老鼠性急,问麻雀到了吗?麻雀说,就到了就到了。嘴巴一张,谷种掉进了岩石的缝隙里。
老鼠和麻雀急得团团转。蚂蝗说,没关系,看我的!它爬进石缝,用吸盘牢牢地吸住谷种,取了出来。
从此,地里才有了稻谷。人们为了感谢这三位功臣,收了粮食,总要和它们分享。老鼠和麻雀吃一点稻谷。蚂蝗咬不动,只好咬咬人的腿,吸一口血。谁对人有恩,人就应该回报谁。这也是天底下的道理,你们说是不是呢?
德坤爷爷的故事,有没有出处,我没有考证过,或许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或许是他自己编出来的,都无所谓。它让我看到了农民对自然的敬畏和一颗感恩之心,似乎多少化解了我和蚂蝗之间的深仇大恨。
那几年,被蚂蝗叮咬了多少次,已经无法统计。年复一年,我依然怕这小东西,却不再对它大惊小怪,习惯了?麻木了?抑或和它和谐相处了?真的说不清楚。
世间万物,或许,自有其存在的理由罢。
蚂蝗的厄运,是在我离开农村以后,原因很简单,大量使用的化肥和剧毒农药,足以让它们死千百次。农民不再被叮咬,固然是好事,但同时消失的,还有无数的风景和天籁。丰年余庆,稻花香依旧,何处还能够“听取蛙声一片”?
最近,电视报道说,有人已经开始饲养蚂蝗,它很高的药用价值,成为了一门发家致富的路子。消息传开众人惊觉天方夜谭,不过很快也就释然了。大凡太早失去的,都是好东西罢。
网上查了查,蚂蝗,学名水蛭,属环节动物蛭纲类,世界上有400—500种,我国约有100种,已发现89种,稻田里常见的叫日本医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