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大唐西域记》在日本的传播

玄奘大师从西域跋涉赴印度求法之旅及其翻译经书的伟业,不仅在中国,纵使在日本也妇孺皆知,且作为丝绸之路辉煌成果的象征和热点话题被反复传颂。作为世界重要旅行记的玄奘《大唐西域记》中所记载的内容,在日本早已被编成故事,为人津津乐道。

以《说草》形式呈现的《大唐西域记》

《大唐西域记》既是一本地理志,也是一本政治经济的教科书,更是一本跨文化交际的传经宝典。《大唐西域记》与传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以下简称《慈恩传》)的内容都进入了《一切经》(即《大藏经》)。敦煌的这些唐代写本传下来的有两种,可是只残留下来一部分。但在日本,德高望重的鉴真大师携来的很多典籍中,就有一本是《大唐西域记》,这一本现虽已不存,史料却曾有记载。现存下来的版本有11世纪、12世纪的平安时代古写本《大唐西域记》。这些写本里,加入了 “训点”(日本人以日语诵读汉文时,注在汉文旁边之假名与标点),与很多汉译经典一样,可以清楚地印证古人苦心阅读这些写本的痕迹。近年来,由神奈川县立博物馆金泽文库保管的称名寺藏《说草》受到特别关注。

《说草》是一系列资料群的名称,它们是在佛事法会场中僧人进行说法时用的小册子。僧人们将其揣入怀中,方便携带行走。从这些《说草》资料群中,发现了四种与《大唐西域记》有关的文献。

第一,全文抄录的《说草》类《西域记传抄》。这些内容虽然没能完整保存下来,但据学者研究,存下来的有小册子19帖、断简8张。封面上不仅有“西记”“一之二了”的字样和卷数,还写有“迦弐色迦王伏恶龙事”“月兔事”等个别内容的标题,这可能是应对说法种类不同而便于分别使用的索引。文字和原文内容相同,几乎如实抄录,并对汉字、片假名混用的内容进行了训读。可见,日本僧人在法会上吟诵、讲授、引用《大唐西域记》是确凿史实,应该说,这是非常宝贵的资料。

第二,弁晓是奈良东大寺学僧,其讲授的《说草》被称为“弁晓说草”。弁晓是12世纪、13世纪具有代表性的学僧。上述《说草》其中有一帖“披西域见候”,就引用了《大唐西域记》中恶龙的传说。与《今昔物语集》相比,可以发现弁晓在讲授这一故事之际,对《大唐西域记》进行了灵活的演绎,把恶龙与僧侣之间的对话用浅显易懂的词语分享给了听众。因此,上述提及的《说草》本之《西域记传抄》,很有可能在实际的说教现场中进行了相当程度的自由发挥。

第三,笔者曾在金泽文库的讲演会上,首次介绍过一则名曰《西域传堪文》的文献。此文献与其说是法会上使用的《说草》本,不如称其为僧侣个人的学习笔记之类更合适。其内容主要是《大唐西域记》的摘抄,抑或是对每卷故事用“某事”为标题进行归总。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对联句的抄录尤其之多,这是因为僧人们在法会的说教中,为了给听众提出诉求而进行各种文言朗诵之际,需要讲究汉文的修辞,所以频繁使用联句。如此一介僧侣,都把联句作为学习的对象,《大唐西域记》的阅读人之多可见一斑。

第四,近年笔者在金泽文库的断简写真帖中,发现了《千字文说草》类文献。其题目为“玄奘三藏拜佛御影事”,用《千字文》文字进行编号分类。内容出自《大唐西域记》卷二“那揭罗曷国”的瞿婆罗龙故事,这在《今昔物语集》中也有。《千字文说草》本的内容与《大唐西域记》并不完全一致,反而是《今昔物语集》更接近原文,分析是因《说草》的讲授之需要,而对原文重新进行了整理。这个例子,足可以了解发端于《大唐西域记》的说话文学展开的多样性以及多面性。

值得注意的是,同是称名寺所藏的22卷本《表白集》卷二十“八条院奉为美福门院每月舍利供养表白”里所见舍利会“表白”,即对执金刚神(仁王)曾为释迦涅槃深沉悲叹的描写,也是依据《大唐西域记》而叙述的。所谓“表白”是法会开始时,僧人为法会朗诵唱读的文章,其中巧妙地活用汉文对仗的文辞。无疑,围绕《大唐西域记》的精神产品以及文化文学的再生成,有待学界进行更综合性的深入探讨和验证。

笔者认为,随着称名寺所藏的《说草》类读本不断被发现,日本关于《大唐西域记》的精神产品以及文化文学的再生成形态,能够更加具体形象化、立体生动化地将其内涵呈现出来。

以美术诠释玄奘取经之路

创作于14世纪初的全12卷《玄奘三藏绘》,与上述《说草》类资料属于同一时期作品,由当时的代表画家高阶隆兼绘制而成。《玄奘三藏绘》长期为兴福寺大乘院的镇院之宝,后来流入民间,现为藤田美术馆所藏,保存完好。美术馆文字介绍中称其依据《慈恩传》内涵意蕴而绘成的,是加工痕迹很少的佳作。

该画作堪称中世日本绘画的匠心之作,以玄奘为代表的人物描绘自不待言,金银点缀之下,山峰、花草树木等自然风物的描写让人印象至深,庄严的寺院建筑、庭院以其优美的线条和丰富的色彩让人叹为观止。例如,其中“雪中越天山”等作品,以点彩画法描绘玄奘一行在大雪覆盖中前行的情景,画出了日本山中深雪时的风景。虽然实际上故事的发生地在异国他乡,但以受众熟悉的风景作为背景,却更能将玄奘的苦难之旅的印象传达给受众。通过这幅《玄奘三藏绘》,人们可以充分体验到玄奘的苦难旅程,其伟业也受到极大褒扬。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玄奘参拜祇园精舍旧址的场景,废墟透出的那份壮烈与寂寥何其凄美。这一画面的哀惜让人印象深刻,不由让人想到“化腐朽为神奇”之类的词语。在14世纪的印度,佛教早已遭到废弃,而在当时的日本,佛教却正盛,画面中这一思想得到强化。日本的古典代表作《平家物语》便是以“祇园精舍钟声,诸行无常回想”开头,观画卷者目睹废墟下的祇园精舍,定会与玄奘一起共悲叹、耳畔响起无常的殷殷钟声吧!

《大唐西域记》与《慈恩传》合而为一,形成了玄奘传说。甚至还出现过11世纪时京都宇治的平等院经藏之中,收有玄奘袈裟的传说。日本当时流行的传说中,玄奘前往印度途中几经失败,曾经失去肉身,七度转世才终成伟业,《平家物语》等作品中也有此种记录。

总之,综合探讨《大唐西域记》在日本的传播与影响及其再生性的创作发展,还有很多课题亟待今后解决。

(作者系日本立教大学文学部名誉教授)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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