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学区房,他偷走厂里的疫苗机器

_

搏命半生的杨全有,刚贷款买下一套学区房,没想到遭人陷害,沦为全城皆知的内鬼。他决心洗清罪名,调查幕后真凶,却不经意间陷入一轮更大的骗局……
随着城市化浪潮席卷县镇,商业地产逐步取代原有工厂,权力、资本格局不断变幻,新一轮洗牌下,矛盾与冲突愈演愈烈。

一场事先张扬的盗窃

晚上十点出头,县郊的建筑融进浓浓夜色,十几座工厂只剩零星灯影闪动。配货站前停着几十辆货车,像一群潜身噤声的野兽,趴在低凹的沥青丛里一动不动。

玉兴生物工厂大门旁边矗着两根崭新的路灯。光弧铺在围墙上,照亮厂区的外围一角。

墙头上的玻璃碴子吸饱光源,像一只只眼睛,在黑夜里忽闪不停。墙后厂楼虽只显出部分轮廓,但县龙头企业的规模和气派却已展露无遗。

厂区西侧地势较低的小路上,杨全有和两个同伴趟着黑色,快步前行。一进配货站,他们迅速散开,在货车的缝隙里来回穿插,直到确认没有旁人,才在一个大拖挂车的轮胎后面围蹲下来。

头顶星藏月隐,四下里一片寂然。前半夜的时候溽热异常,此时却微起凉风,风丝中夹杂着些许潮气。

“里面的东西真值两百万?这事没出入吧?”

“说多少遍了。”杨全有语气笃定。

风声渐熄,雨毫无征兆地落下。

此时,距离杨全有被工厂辞退已整整过去一个月。
立夏过去不久,小麦黄熟前,南关乡十九个村子陆续迎来一年一度的庙会。有头脸的富户借机串村觥筹,宣示实力。贫门小家也抓紧月余的时间卖点散货贴补家用。除了春节,这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
省道以北,平整的乡街边上渐渐聚集起赶庙会的小贩,他们和窄细的小路结成条条锁链,将各村联络起来,形成一张大网。穷富更迭,人情变幻,在这张大网上反复上演。
杨全有本来计划在今年的庙会上大摆一场,使劲散一散三十多年来的穷气,没想到刚通知完亲朋好友,自己就糊里糊涂丢了工作。赔几桌酒席不打紧,丢人事大。
杨全有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户,短于交际,除了抠地皮以外没有任何手艺,数十年苦过来,早已认命。杨全有却生就一副犟脾气,他憋着一股劲,下定决心要扬眉吐气。
杨全有一开始把雄心都寄托在学业上,但发狠了半年后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读书的料,挨到高中后又添了神经衰弱的毛病,只好退学,跟着老乡们去往扬州的光伏厂打工。
那时候切割车床还是半自动的,工人们二十四小时两班倒,站得双腿打颤。要是不幸被派到冲洗车间,还得穿上黏体的防护服,出了汗发不出来,就像被一群蚂蚁啃咬。
这样艰苦的环境自然留不住人,老乡们最多半年也就撤了。杨全有却咬着牙硬挺了四年,直到填平家里的债窟窿、翻盖了新房,才正式辞工。这时候,他已被车间里高亮的灯光晃成了弱视。
归乡后的杨全有眼瞅着娶妻的成本日渐走高,主动出击,最后相中了后街老鳏夫张老秃家的养女。他一边托本家叔辈去张家提亲,一边托村里的会计给张老秃许下养老送终的保证,想尽办法接近女方,一番努力之后,总算在二十二岁那年解决了人生大事。
解决完终身大事,杨全有继续自己的奋斗之路。他遭够了卖苦力的罪,打定主意学门技术,于是花了三千多块钱托人进了县里一家小有名气的饸烙馆学徒,可学了一年多,手艺却丝毫不见长进。
就在杨全有犹豫还要不要继续的时候,他意外发现,店里号称“百年秘制配方”的高汤里居然浸有罂粟壳,而臊子里的牛肉丁则是来路不明的马肉用掺了红色素的牛油腌出来的。他自忖干不出这种烂卵的事,干脆辞了工,几经辗转在一家机件作坊里当起了扛货工。
机件作坊成了杨全有人生的转折。
某天作坊赶制一批金属拉丝机配件,因为交货时间紧迫,杨全有也被叫过去帮忙。一个给钢片打孔的老工发现杨全有手稳,就让他试着把控钻柄,没想到收效极好。
从此,杨全有开始琢磨钻孔技术,他腕粗指细,在精度校准和悬空钻孔方面天赋极高,不到一年就成了作坊里手艺最高的钻工。他甚至可以在厚度不足两毫米的钢件上打出纱窗孔般大小的钻眼。
学成后的杨全有跳槽到县里的“玉兴生物”,这是一家以生产维生素为主业的私企,光车间工人就有三百多人,论规模,稳坐县商第一梯队。
玉兴生物的老板苏开通,是当地的风云人物,早年入赘县东富户黄家,靠接手岳父的小盐矿厂起家,经营过黑餐厅,搞过配货站,还开过一家神秘的人工温泉浴场。
完成资本积累后投资一家饲料厂,后以联合投标的方式参与县绿化带的项目建设,之后商途平坦,经数年打拼,创下了县域龙头级商业版图,名下除了“玉兴生物”,还有淀粉厂、色素厂、餐厅和KTV,甚至在县贵族学校智华私立也有参股。
连高中学历也没有,却能在玉兴谋得一个技术岗,杨全有非常珍惜这个机会。他发挥手上的天赋,很快在厂子里扎住脚。
两年后,玉兴扩建,在县北“老坟场”上盖起全县规模最大的商用仓库和生产车间。车间里有一种日本进口的结晶罐,只有少数几个技术工懂得维修,杨全有就是其中之一,他因此得到重用,一步步爬到车间组长的位置。
玉兴生物内部生产线按设备、原料加工、提取、制剂等类进行车间划分,每个车间有20-40人的规模,设1个主任,统下3-5个组长。
每个小组互为监督,除了定死的业务量之外,还设有额外贡献的绩效激励,狼多肉少,竞争十分激烈。杨全有业务精专,平时处事公道,很得兄弟们敬服,组内抱团,业务一直很突出。
有了固定收入的杨全有在县城按揭了一套两居室。闺女天生聪颖,马上就要升初中,这房子是她得以进入县三中的敲门砖。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杨全有刚挤进县城圈子,就因为一次失窃事件莫名其妙丢掉了工作。
玉兴有组长轮流值夜班的规定。当晚杨全有照例值完夜班,第二天清早签了交班簿子,就到厂外的小摊吃早点,刚吃没两口,就接到顶头上司冯严的电话,说仓库有一个价值两万多元的日本进口机件丢了。
杨全有赶回厂里的时候,仓库已挤满了人。
图 | 仓库一角
设备部的老大歪着脖子大叫,说前一日下班的时候机件还好端端躺在仓库里,车间里几个同事也反映说,之前在仓库里卸板条箱的时候看到过那个机件。
与此同时,工人们在仓库西墙刷安全标语的时候发现了几个变形的脚印,而装机件的箱子就躺在外侧墙根附近。种种迹象表明,机件确实被盗走了。
杨全有感到不可思议。丢失的机件原先就放在仓库里面的小储物室里。且不说仓库大门晚上是上锁的,即便成功混进仓库,没有门禁卡也进不去小储物室,而门禁晚上10点之后就强制锁死了,根本不可能打开。
退一万步说,就算打开两道锁,也不可能逃过杨全有的眼睛。值班室有个大玻璃窗,由里面向外扫视,几乎可无死角监视仓库。更何况他在值班的时候根本不休息,一有风吹草动便能察觉。
然而机件确实丢了,更悲催的是,当晚工厂的监控机房停了电,无从查起。
工厂综合办公室负责人是老板娘黄娟仙,她平日里形同隐身,即便偶尔上班,也是沉默寡言,半点存在感也没有。
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处理失窃案的时候竟然声色俱厉,不仅当场解雇了杨全有,还把冯严臭骂了一顿。
黄娟仙虽然只是有名无实的领导,但毕竟是老板娘,她站出来说开除一个车间小组长,就跟吆喝保安给仓库换把锁一样,没有人会提出异议。
下午四点多,杨全有推开小面馆的门。这时候没有食客,面馆老板赵学强正缩在尺高的木凳上,头抵着墙打盹儿。
这里距离玉兴只有一道之隔,虽然地处荒僻,靠着玉兴和四周十几个规模不大的小厂,也聚起半条街的吃喝玩乐。玉兴的员工挣得多,有组团消遣的传统。尤其人到中年的男工,歇班后往往不愿意回家,都会跑到附近的小馆散点钱放松心情。
杨全有在赵学强的面馆里等昔日的同事们。车间里那群王八蛋,平时“杨哥”“杨哥”喊得热闹,可自己一倒霉,居然全都跳出来撇清关系。
这还不算,据说还有好几个人出面力证他偷了库房的东西,甚至连他平时是如何贼眉鼠眼,伙同外县的走货司机偷运机件,卖了私钱如何分成等都说的活灵活现。
臭了名声的杨全有在县里寸步难行,他虽有技术,但县里有需求的厂子就那么几个,早已把他添进黑名单。
想要退而求其次干点粗工,可玉兴辞退的偷子,谁敢接手?去外地打工倒是条路,但到这个年岁,上有老下有小,抛家舍业哪有那么容易?
最棘手的还是钱包问题,银根一断,县城的房子供不起,闺女只能去混乱不堪的乡中上学,大好前程没准就此改写。这其中的损失可不是脸面和钱能够衡量的,杨全有一想到这些就浑身冒汗。
为了闺女,舍了这张脸吧!杨全有下定决心:找出偷件的,还自己个清白。只要这事能办成,或许能重新回到玉兴上班,即便回不去,挣回了名声,凭手上本事,也不愁找不到工作。
可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挖出小偷谈何容易?
杨全有在心里反复倒腾值班当天的经过,却理不出半点头绪。他隐隐感觉自己被人设局坑了,但把车间里所有人都捋了一遍,却也没瞧出什么端倪。
自己负责的小组绩效一直不错,他被开了,大伙跟着倒霉,所以组内不大可能有人坑他。而像冯严这样的领导层,人家有钱有权,根本犯不上坑一个小破组长。
最有可能的就是车间里的其他组,可当天库房里明明啥异常都没有,小偷是怎么在他眼皮底下把机件偷出去的呢?
杨全有想,无论如何,要抓偷子,就得从原先的同事身上入手。这些人都已经跟自己撇清关系,正经联系是没结果的,去玉兴堵门那是自讨苦吃,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他们经常光顾的面馆里蹲点。
只要打了照面,他们好歹得讲些情面。
“杨哥,平常都是加班到黑夜里八九点,今天咋这么早?”
赵学强嘿嘿笑着,把毛尖一碗面条端到杨全有面前,短粗的手掌麻利地从邻座的污筐里摸出半头大蒜拍到桌角,顺势抹掉碗沿上溢出来的滚烫油花。
“少放屁,我都被辞了一个月了,你能不知道?”杨全有骂跑赵学强,扒完面条,盯着百米外的玉兴厂区发起呆。
日影渐西,零星光线从云隙里钻出来,再经县郊的人造林和烂尾楼层层拦截,染到小街的时候,已经难以贡献足够的光亮。这是下班的时间,周围十几个厂子里的工人们蜂拥而至,小馆一下子热闹起来。
杨全有挪到角落里的小污桌上,静等旧日同事们的现身,然而直到工人们纷纷散去,仍不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杨哥,你耗了大半天了,等谁啊?”赵学强拿水枪呲干净最后一摞碗,遮上门,坐到杨全有旁边。
杨全有用力掰断一双一次性筷子,说了自己原本的打算。
“看来你还不知道啊!”赵学强扯高嗓门:“苏开通要把这条街吃下去,说是要盖小区。听说上面关节都打通了,就等着签合同呢……”
“这地界本来是西边黑梁村的,上任村支书跟县里的盐厂做了私买卖,在这盖了两排门市,但实际上属于非法用地……问题是,盐厂倒闭了,黑梁村原先那个村支书养野娘们儿让人给告了!”
杨全有马上明白是咋回事儿:由于黑梁村上任支书和盐厂签的赁地合同是非法的,这块地实际上还是黑梁村的,但是随着支书倒台、盐厂倒闭,店铺建筑成了死账,导致黑梁村又无法顺利将之出手。
“在这个地界上,没有苏开通搞不定的事……”杨全有思绪飞转:“……他既然要吃下这条街,肯定早就定好了计划。” 苏开通向以狠辣称著,对底层工人尤为严苛,他盯上的地盘,玉兴的员工自然也就不敢过去消费了。
果然赵学强接着说:“苏开通那狗日的派人给这街上的门市放了狠话,说是要像顺肠子撸粑粑一样,在立冬前把我们这些做买卖的全都赶出去,干娘的,有钱就是横!”
杨全有起身便走,他不愿意听赵学强说这些破事。
“杨哥,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偷偷摸摸的人!”赵学强攀住杨全有的肩膀,指向玉兴的门口:“黑夜里丢了东西,看大门的听说可是一点处罚都没有,这可不正常!你咋不从这方面捋捋?”
杨全有一凛:“是啊!我咋把刘半瓶给忘了!”
晚上九点半,夜幕淹没了县城。椭圆形的厂区跟县北三里外的椭圆形大坟场组成一支眼镜,它架在土地凹凸冷漠的脸上,正对着黑魆魆的天空发呆。
杨全有本想直接去玉兴的保安室找刘彪,可刚走到大门附近,就看到黄娟仙从保安室走出,她似乎正为什么事情生气,边走边嘟囔:
“……这事你一定给我查清楚!那个姓黄的小浪货要真敢给我找不痛快,看我不把她的骚腚杵烂了!”人高马大的刘彪则面露微笑,跟在身后低声说着什么。
之后黄娟仙驾车离开,可车还没开出大门就又缩了回去,她犹犹豫豫地下车,招呼刘彪到在保安室侧面的阴影里继续说话,十几分钟后才散。
这个场面让杨全有颇感意外,但他随即也就反应过来:黄娟仙这是在命令刘彪帮忙捉奸,那个什么“姓黄的小浪货”估计就是苏开通暗养的小情人。
别看刘彪只是个毫不起眼的看门人,在玉兴这个关系复杂的县域巨企里,却是人人拉拢的香饽饽。门岗是个手眼灵活的位置,跟谁都能搭上线,加之控制着厂区的出入和监控管理权,时间长了,必然能掌握大量私密恩怨和地下传言。
由于有这样的便利,玉兴的大小领导经常给他送酒。他们也不送整装酒——这样有自降身价的嫌疑——而是把酒桌上没喝完的酒塞给刘彪。经年累月,保安室大木桌下积攒了几十半瓶佳酿,刘彪因此得了个外号“刘半瓶”。
刘彪虽然有嗜酒的毛病,但因为性格沉稳,从不乱嚼舌根,在厂里名声不错。他身材高大,肌肉发达,加之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虽然身处下层,却有一股自然而然的领导风范。
他曾参与南水北调工程多年,驾驶技术极强,据说当年原本有晋升的机会,后来阴差阳错没有弄成,这才回了老家。
熟悉刘彪的人都觉得他难以理解:他原本可以在县税务局当一个体面的全职司机,却甘心在工厂当没前途的保安。而他条件本身不错,父母在镇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年近四十却没有成家。
杨全有缩在路旁的广告牌后面,确认黄娟仙的车已经远去,才悄悄地现身。
“老杨,你可忘了为啥被开除?夜里过来找我,你不怕被逮,我还得考虑风险!”刘彪点点酱红色的脑袋,喷出酒气,打开伸缩门,把杨全有放进去。
走进保安室,杨全有才发现原来隔壁门窗加工厂的老吴也在。老吴是这地界上出了名的焊工,县里的标志性金属雕塑“有凤来仪”上面密匝的翅角就是他的杰作。
杨全有开门见山,直接问刘彪知不知道机件被盗的内幕。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是被人坑了。”刘彪面无表情:“你知道你的岗位被人顶了不?”他起身向外面扫了一眼,低声道:“制剂车间的何方明。”
杨全有大吃一惊,这个何方明正是自己顶头上司冯严的小舅子,这个人虽然口碑不错,但能力平庸,绝没有到车间组长的地步,不然也不至于频繁更换车间。
“你知道老冯为啥安排自己的小舅子当车间组长不?”
刘彪又起身瞄了一下外面,继续自问自答:“苏开通和县纺织厂那边合伙办了一家公司,接连标了好几块地,还拿了县里公园翻修和新绿化带的项目,听说明年要搞房地产,走高档路子,地点就在县三中的南面,县三中,还用我废话吗?”
听到县三中,杨全有想到快要保不住的商品房和女儿的前途,不禁黯然。
“……据说苏开通跟领导班子开会的时候说,新小区专拿一栋,供旗下员工内部消化,高层直接白给一套,最低到车间组长也能享受大优惠。冯严这时候抬举自己的小舅子,不是明摆着要捞这个便宜?”
杨全有恍然大悟,一股遏抑不住的的怒火蹭得一下冲到头顶:“入他祖宗的,这不是毁我吗!明天我就到苏总那去告他!”
刘彪摁住杨全有的肩膀:“老杨,无凭无据你告啥?说句实在的,就你现在这烂坯样,苏开通根本不可能见你,就算见了,你又能咋样?你大概不知道吧,冯严从盐厂时期就跟着苏开通干了!”
刘彪的话让杨全有冷静了下来,在关系至上的小县,一个被辞退的员工,想要扳倒工厂的小领导,无疑是天方夜谭,更何况这个小领导还是老大的心腹。
刘彪出言宽慰:“树挪死人挪活,你有技术还愁找不到工作?”
杨全有摇了摇头,起身准备离开。
“老杨!”刘彪一把拉住杨全有,压低声音:“你要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么着吧,你去查查冯严,听说他在机器维修上偷偷搞钱……”
沉默的刘彪今天居然滔滔不绝,杨全有感叹人情的力量,也暗赞自己有先见之明。像玉兴这种县域巨企,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伏着一层复杂的人情世故,尤其涉及人事和商务的关节,更是说不清道不明,倘若不明其中关窍,稍不注意就会倒霉。
杨全有攀不上高层,便在刘彪身上下功夫,平时递烟送酒,着意拉拢。他本来只是想借此掌握一些内幕,好避开雷区,万不料离职后,这个人居然派上了用场。
离开玉兴的时候已近午夜,杨全有走出几百米,回头望去,只看到伸缩门在地上投射的栅栏状阴影,它们躺在平滑的水泥地上,被斜坡拉长,仿佛实物。杨全有盯着这虚幻的栏杆,竟莫名其妙联想到了冰冷的监狱。
“在这厂子里干活就跟他妈的蹲监狱一样!”杨全有骂了一句,转而想:“出了厂子也差不多,县城本身就是一座大监狱,入他娘的!”
图 | 厂区外墙
骂完之后,杨全有反复琢磨刘彪所说的关于冯严的事。这个顶头上司平时阴晴不定,但处事公道,深得厂里工人们的拥戴。
冯严为人很低调,明明是苏开通的创业元老之一,却甘居中层,既不宣扬功劳,也不热衷晋升,偶尔抛头露面,也是少言寡语,甚至还有些呆笨……单从印象上说,万难想象他会冒着风险黑厂里的钱。
但杨全有还是选择相信刘彪,因为冯严在小舅子职务上的动作确实太过明显。杨全有想,倘若自己被辞果真是冯严从中设局的话,那这个人可以数年如一日把自己扮得这么正经,黑维修费就是毛毛雨,他身上肯定还藏着别的秘密。
不管怎么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搞清楚维修费的事,这叫扯尾巴拉猪,攥住了才知道用多大力。
屁大的县城,横竖拢共四条干道,要捋清一个在县城常住的人的行为轨迹并不是难事。杨全有运气不错,只花了九天时间就搞清楚了冯严的手段:
在他负责的范围内,有一个车间里安置着二十多台搅拌器,它虽然不涉生产机密,但由于中转原料与萃取两大环节,也被归入核心部门。
冯严以维修为由,频繁更换搅拌机上的铜圈电机,他买通了车间里的操作员乔腾飞,又跟县南管理区老顾五金行的老板相勾结,以维修为名在搅拌器上做文章。
乔腾飞在搅拌器的电盒上动手脚,造成设备故障的假象,然后走正常流程汇报给冯严。冯严核批后下维修单,联系五金行的人。五金行老板带着一个外包装尚未拆封的电机上门,里面装的是废件。
之后乔腾飞和五金行合演一出更换电机的戏码,让整个更换过程有迹可循。
上门维修结束,五金行老板离开的时候,还刻意把包装拆开,露出里面的废件,营造更换成功的假象。不仅如此,事后走账的时候,五金行甚至还会专门列出一项旧件抵扣,给出几百块钱的优惠。
三个人,就这样拿着一个从来都没有用过的废件,不断制造维修记录,从玉兴的账面上黑钱。
由于玉兴生产线上的搅拌器是多年前从江苏某小厂买的手动式傻大黑粗,质量一般,再加上长期超负荷运转,故障率着实不低。所以多出来维修记录根本没有人会怀疑。
这个事本来非常隐秘,杨全有之所以能查清楚其中细节,是因为五金行内部出了问题。
五金行老板在外面养情人,他的老婆出于报复,跟店里一个小伙子鬼混,无意间把这事漏出来。在资源分配严重不均的小县城,敛黑财撬私货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那个小伙子搂着老玉沉香,享受着报复老板的快意,本来也没把这破事放在心上,天幸他记忆力不错,又生就一张大嘴,接过杨全有递过来的黄鹤楼,就乐乐呵呵地讲了出来。
杨全有喜出望外,给玉兴的综合办公室打电话,狠狠告了一状。按他的估计,冯严一定会被收拾,因为在玉兴这种地方,你混得好,本身就是在得罪人,一旦倒霉,马上有一堆人跳出来,落井下石。
只要冯严完蛋,他那个狗屁小舅子何方明马上就会被清理,这就撕开了一个舆论的口子。杨全有琢磨着,回头适时出来散布点言论,即便不能恢复岗位,至少也能洗掉偷子的恶名,直起身板从头再来。
可杨全有左等右等,居然毫无音讯。更奇怪的是,他在偷偷跟踪五金行老板的时候,发现冯严跟五金行的勾当还在继续,也就是说,玉兴综合办公室收到举报后根本没有任何动作。
“这是咋回事儿?”杨全有惊疑不定。某天傍晚,他从县城骑电车回家,在路过人烟稀少的马柳庄泄洪沟大桥附近时,被几个摩托混混堵住揍了一顿。其中一个混混边拿棍子杵杨全有下体边骂:
“找骟的货,你他妈还敢告状!”
在家里养伤的时候,杨全有才回过神来,无论是冯严给小舅子谋职位,还是他勾结五金行从厂里黑钱的事,全是从旁人嘴里听来的。
尽管这些都是明摆着的事,但真要说实实在在的证据,却是一个也没有。
更让杨全有恐惧的是,冯严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他不仅可以搞定厂里的综合办公室,居然在混混圈里也有伸手。
杨全有感到绝望。
“老杨,闺女的学校定好了吧?你县里的房子啥时候装修?我给你介绍装修队,绝对实惠!”刘彪将一盒黄鹤楼摁到杨全有的手里,竭力压抑眼神里的嘲弄光芒。
杨全有知道自己挨打的事已经传开,被刘彪讥讽殊不足怪,他感到奇怪的是,刘彪居然会上门来探望自己。
刘彪继续笑问:“闺女能去三中上吗?”
杨全有心里憋着一股火,这正是他此刻的心病。闺女入学三中本来只需提供在县城里的房产证明就可以了,可现在又有了新的规定:
按揭的房子必须提供至少三年的还贷记录,除非能够一次性清空房贷,或者孩子在三中的小升初招考中拿到全县前五十名的成绩。
这些条件,杨全有一个都搞不定。
“行了……”刘彪突然换了副严肃面孔:“……不说笑,我贴你句实在话,县城里的房子,你现在可是供不动了吧?”
杨全有叹了口气,一言不发。闺女的三中规划已经泡汤,但她起码还能去乡中,来年也有转学的机会,但是县城的房子不同,倘若贷款供不上,就只能放弃。
“打你的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是谁找的。”刘彪顿了一下,沉吟道:“在玉兴这地方,平时看不出高低,真到使劲的时候,你这种没根没钱的人,在冯严面前,走不上一个回合。”
杨全有叹气,刘彪的话虽然是赤裸裸的嘲讽,但也都是实话。
“你有手艺,可现在上有老下有小,早过了抛家舍业的年纪,干啥事都得掂量掂量。”刘彪盯着杨全有,“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就算去外地能找到活,就一定能站稳脚跟?到这岁数,经得起几下折腾?”
杨全有一下子提高警惕:刘彪居然连自己外出打工的利弊都琢磨得清清楚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二人沉默好一会儿,刘彪突然来了一句:“现在有把大钱,你想不想搞?”
杨全有警惕心更增:“大钱?啥意思?”
刘彪起身溜了一圈,确认四下无人,扯过马扎蹲到杨全有下首,低声道:“制剂六、七、八车间经常用一种红罐子,上面长一玻璃嘴,就像柴油机的活塞环,你知道吧?”
杨全有点点头:“那个叫什么一次性生物反应器,是搞百白破疫苗的,听说特别贵。”
“对,特别贵!”刘彪双眼一亮:“我搞清楚了,这红罐子一个就要十二万,玉兴每隔六个星期就进二十个,然后把它们放到仓库的小储物室里……”
杨全有隐隐猜到刘彪的意图,连连摆手。
刘彪自顾说道:“……咱们只要把这些红罐子偷出来,不就什么都有了?”
杨全有吓得冷汗直冒,蹭得一下站起:“这是犯法!咱俩也没啥深交情,你想干啥自管去,莫害我!”说着扯住刘彪的膀子,把他往门外送。
刘彪反手攥住杨全有的手腕:
“……先听我说完,玉兴的大仓库坐西朝东,仓库里西北角九个相连的小储物室,也是坐西朝东,就像大箱套小箱,这个你知道吧?”
图 | 九宫格示意
他不等杨全有回答,掏出一包香烟,在茶几上摆成“九宫格”的样子,接着说道:“红罐子的送货时间是星期四下午三点到四点间,制剂车间的老大跟厂里值班的库管在收了货后就将它们放在最内侧的小储物室……”
杨全有忍不住指了指香烟“九宫格”边角那个方格,喃喃道:“就是最西南角的这个小储物室。”
刘彪用手指头用力敲打茶几:“就是那!制剂车间只会在周二一早去库房登记调货,就是说,红罐子会在仓库里放四天……”
“老杨,自你被开除,仓库里加装了摄像头和防盗锁,不过为了防止监守自盗,他们拆了里面的值班室……我是这么琢磨的,下周四一批红罐子进厂,我们周六想办法把它们搞出来!”
杨全有心里暗笑:“你一个保安有个屁的本事!”嘴上却问:“咋搞出来?”
刘彪说:“按规定,厂里晚上安排两个保安同时值班。实际上,这几年一直是两个保安分别值前半夜和后半夜,我光棍一条,保安室就是家,可以顺顺当当把你们领进仓库。”
“到时候,我把仓库跟监控室的电停了,你们摸黑干活,绝对神不知鬼不觉。唯一麻烦的是小储物室,那里面有一套什么自动报警系统,即便断电,也能靠电池撑一整天,这个得再想想办法……”
“就算能把东西运出来,你咋处理?”杨全有的好奇心被撩拨动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刘彪面露得色:“我联系好一山东贩子,他是专门干药品走私的,听说在黄海上养着一队私船,销个二三百万的红罐子就是顺手的事。”
“丢了这么值钱的东西,玉兴肯定会报案的。”
杨全有摇摇头,还是觉得这计划太过凶险。
“这你放心,苏开通绝对不会报案,我早搞清楚了,这些红罐子本来就是他找人买的走私黑货,丢了也不敢声张,你别看姓苏的人前扮得光鲜,背地里什么烂事没干过?”
刘彪自进门后始终语气沉稳,提到苏开通,语气里竟然迸出遏抑不住的愤怒。
杨全有怔在当场,茶几上的“香烟九宫格”就像一孔深不见底的深渊,吸引着他的目光。在他的正前方,刘彪被身后铝合金窗户渗进的阳光染成了一个刺眼的轮廓。
杨全有心里一动,突然问刘彪:“对了,那晚上我去玉兴找你,看见黄娟仙从保安室出来,听她说话,是让你帮忙查什么事?”
刘彪面露怪笑:“玉兴有个叫黄宁的小会计,听说是苏开通暗养的小情人,她就是让我查这个,嘿,这个小黄已经三十出头了,但是看起来……啧啧!”
杨全有哦了一声,想到苏开通左嘬右啃的美劲儿,恨恨地说:“要不是我们这些打工的拼命干活,他能活得这么潇洒?入他娘的!”
搞清楚这件事,反而让杨全有头脑清醒起来,他脑子里梳理了一遍刘彪的计划,将其中欠妥之处摘了出来。
日已西斜,阳光渐趋粘稠,刺眼的轮廓变成一团阴影。
“你说的山东贩子,靠谱不?”
“这你放心!”刘彪大手一挥:“干私货这一行的都是谨细人,手段也多,你不用担心。”他见杨全有面带犹疑,接着强调:
“这里面的门道儿我早就摸清楚了,你当我这个大门是白看的?退一万步说,这事是我挑起来的,就算漏了裆也是我兜着,你还顾忌啥?不想让闺女上三中了?”
最后一句话让杨全有下定了决心。眼下,他们只有一个问题:怎么搞定“九宫格”储物室的警报系统?
杨全有想到了自己的发小张大夺。
张大夺是杨全有的发小,作为乡里迈过三十岁大关的大龄单身青年之一,已经被街坊们选择性遗忘。
张大夺形象并不差,虽说皮肤黑些,但五官端正、身体壮硕,颇有庄户男儿的俊气,加之他能说会道,又在县职中学过技术,总体上在乡村同龄人里还是比较突出的。
之所以沦为边缘,主要还是受了贫困的拖累。
张大夺也不是生来就背着穷包袱。他小时候,父亲在乡里的计生办当差,虽然只是小官,但在生育严查狠办的年代,官威却大得吓人,街坊们要么用心巴结,要么惧而远避。
张爹利用职务之便明抢暗收,着实攒下了厚厚一笔家底,甚至盖起村里唯一一座红瓦二层小楼。
不过好景不长,张大夺上职中那年,他的父亲跟计生办一个女同事乱搞男女关系,结果事情败露。女方老公直接冲到计生办,拿茶叶罐子敲瘪了张爹的一枚卵蛋。这件事让张爹丢了工作,从此成为废人。
张家倒霉后,乡亲们也纷纷变脸,他们造谣说张大夺的父亲被人撅了毛根,站在胡同口当面羞辱他,甚至拿出锹,把张家门垛上崭新的瓦翅一点点敲掉,恨不得把曾经在张大夺父亲面前奉过的谨慎、惊惧、低声下气,连本带利讨回来。
更严重的是,那些曾因违法计划生育政策而被处理过的家庭也把怒气撒到了失势的张家头上,有一个因生返贫的汉子甚至青天白日往张家门口倒粪。
张大夺的母亲不堪其辱,跟丈夫办了离婚,去了外地。亲戚们也纷纷撇清关系。张大夺跟父亲相依为命,自此陷入贫困的泥潭。
职中毕业后,张大夺在县里酒厂打工,结果没干多久酒厂倒闭。后他去了纺织厂,干了不到两年,又因人事变动而下岗。
再后来去了万兴安保器材厂,在那里鼓捣防盗锁,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可不知怎的脑袋发昏,在操作打孔机的时候出了事故,再次糊里糊涂丢了饭碗。
县里像样的厂子统共就那么几个,这么几次三番的折腾,路子越走越窄,终于沦落到乡里的砂石厂,当起了钳工。
因为都卧过穷窝,又是儿时玩伴,杨全有跟张大夺始终保持着不错的关系。
张大夺父亲去世的时候,本家亲戚居然连抬棺都不肯,当时杨全有工作顺利,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便出面摆了一桌,请了几个发小帮张大夺办理丧事。
其实这么做,不仅仅是出于义气,更多的也是炫示实力,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不过即便如此,也足够张大夺感恩戴德了。
杨全有庆幸自己居然还有张大夺这个人脉。张大夺并不笨,只不过运势差些。他在万兴安保器材厂干过,知道怎么搞定玉兴仓库的报警系统。最关键的是,他已经一无所有了,身上没有包袱,干起活来没有后顾之忧。
除了张大夺,杨全有还需要一个人,他想到了赵学强。拉赵学强入伙有两点原因:
一是他跟苏开通有仇。他的面馆开得好好的,却因为苏开通搞房产开发,已经被迫关门。姓苏的挣的钱已经花用不完了,现在还要断小买卖人的生路,这让赵学强恨怒交加,在去玉兴偷红罐子这件事上,他有着远超常人的动机和欲望。
二是赵学强对玉兴周围的环境非常了解。他在县郊厂区混迹多年,对那里的犄角旮旯如数家珍。他本身只是个不起眼的面馆小老板,所以在常人印象中,他又置身于厂区的人情世故之外。
果然,杨全有基本没费什么力气就说服了张、赵二人。
为了不引人注意,杨全有把商议计划的地点定在县城老汽运站的小广场上。这里是打工者找活儿的聚集地,每天会有上百名村民骑着电车过来,挂着电工瓦工的牌子等活。
大家虽然多不相熟,但乡音无阻,过不了几分钟就会聚在一起插科打诨、斗棋摔牌。在这种地方商量事,表面上毫无秘密,实则是藏木于林,最为安全。
最妙的是,杨全有、张大夺、赵学强此时都是无业游民,而刘彪虽然有工作,却是大龄单身汉。
自从年轻女孩抱团赶走老大妈们,民乐广场就变成她们的广场舞阵地,也变成单身汉们的福地。四个人同时出现在这里,合情合理,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这天周五,上午十点半左右,小广场上聚集了差不多百十来人。杨全有和张大夺一大早就来了这里,在地上摆上“钳工”、“修电机”的牌子,假装揽活。
不多一会儿,刘彪和赵学强分别从广场两个对角扎进人群。四个人向广场缓缓蠕动,在最热闹的地方会合,商议怎么动手。
“昨天下午进了一批红罐子,我瞧真了,二十个,我看就明天晚上动手,怎么样?私货贩子我都联系好了。”刘彪做出商量的姿态,可语气却似在下命令。
杨全有喃喃道:“二十个,一个十二万,那就是二百四十万了,那就是一个人六十万……”
“老杨,账算错了!”刘彪嘿嘿一笑:“十二万是玉兴厂里的进货价格,倒手卖给私贩子,要大打折扣……唉,我说干了舌头,好不容易才谈到九万!”
杨全有哼了一声。很明显,事还没干,刘彪已经昧了一笔钱。不过杨全有还是忍住了没点破,无凭无据,说了徒增嫌隙,毕竟眼下最重要的是团结一致把事办成。
赵学强和张大夺对望一眼,均想:“单个九万,共一百八十万,我能分四十五万,这事值得干!”
这两个人之所以甘冒奇险,都是身陷困境,实在找不到出路了。
赵学强的面馆因为占地合法性的公案没有定论,最后被认定租赁合同无效,倒闭后一分补偿都没拿到。
就在他断了生计的当口,媳妇竟然在玩手机上糊里糊涂被骗了六万块钱,散空家底。再过两个月,两个孩子便要开学,学费还没有着落,家里还有个得了白内障的老娘……收入断了不到半个月,他已被逼上绝路。
张大夺表面上无牵无挂,实则也有着不为人知的隐事。就在杨全有邀请提出偷盗计划之前,在县信用社附近,他意外看到了黄宁。
黄宁是他的学妹,当时他们两个本来可能走到一起,结果因为张大夺父亲的变故而夭折。毕业后,张大夺曾尝试联系过黄宁,一来当时通讯不发达,二来黄宁的父母从中做阻,最终也没能挽回。
再后来,张大夺几经变故,混得越来越差,眼看结婚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也就不再对当年的热恋抱有什么幻想了。不过少年情热,毕竟深印心底,此刻意外遇到初恋情人,心里那团压抑已久的热欲突然决堤,再也遏制不住。
张大夺心里清楚,以自己目前的衰样,想要跟黄宁重续前缘根本不可能,就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得看物质基础。这种绝望带来的悲苦让张大夺横下了心:“我就这样认命?不如他妈的拼一把!”
刘彪察言观色,见三人脸上犹疑退去,接着说道:“虽说这事我担得风险最大,但大家都是好兄弟了,所以还是平分,你们觉得咋样?”
杨全有三人暗骂刘彪无耻,还好平分本来就是他们的预期,所以也都没有异议,当即。
敲定分钱的事,四个人又反复梳理了下行动方案,在确定没有疏漏后,定死在次日,也就是星期六的晚上动手。
旁边下棋的汉子突然吼一嗓子,围观的跟着喊:

“将!死了!这把将死了!”待续

- 推荐阅读 -

扫二维码,或添加微信 bykesiyi001
加入「不可思议编辑部」读者群
阅读原文
喜欢此内容的人还喜欢
买下高价学区房,却进不了名校买下高价学区房,却进不了名校...真实故事计划 在北京西餐厅里谋生的苏联老兵在北京西餐厅里谋生的苏联老兵...真故研究室 到底啥才是命?到底啥才是命?...九边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