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到六坊湾
秋到六坊湾
崔小红
淮河流到凤台县的城关镇之后,河水分作南岔河与北岔河。两条岔河在潘集区的平圩镇交汇后,接着浩浩荡荡向田家庵流去。
六坊湾就是南、北岔河抱住的这块淮河湾地。因为面积大,也叫大河湾。湾地里坐落着二道河农场。还有潘集区的大量土地。
我对六坊湾的了解有个过程。今年初夏去二道河农场采风的时候,在高场长收集的资料里,我阅读到“1982年12月20日,成立青年突击队,开始打六防堤”。注意此处,他使用的文字是“防”。后来才知道,这是笔误。
为了增强采风的地理方位感,我曾经请教过他,六防堤在什么地方?他说就是刚才我们走的那道南岔河左岸的大堤。我又追问一句,为什么叫六防堤呢?他说没考查过。
我一直有个心愿,想走一走淮河,从水的视角写一写美丽的淮南。暑假到了,时间也到了。那天,我跟随船艇逆淮河而上。淮河烟波浩渺,河岸的农作物青绿连片,白色的水鸟起起伏伏。水气扑面而来,夏天的感觉飞起来,燥热中裹着清凉。
船艇前面的水道一分为二,吴主任指着前面的两股淮水包围的陆地说,那是六坊湾。并进一步介绍说,这是下六坊,等一会就到了上六坊。此时,我的关于六坊的记忆被激活。马上请教他,为什么还有上、下六坊之分呢?他说六坊湾里曾经有劳改队,为了阻止劳改犯逃跑,就在上、下六坊之间原来的洼地处,挖沟开河。这道河把六坊湾分成两块。上游的叫上六坊,下游的叫下六坊。我又追问一句,河湾地为什么叫六坊?这个问题,吴主任也无法解答。
暑假即将结束,我抓紧时间采风。脚步来到潘集区的祁集镇,这里是名副其实的豆腐之乡,生产的豆制品种类达十几种。在与镇党委刘书记交流的时候,他竟然说到了六坊湾。我激灵一下,连忙请教这六坊湾名称的由来。他说这六坊湾原来是寿县的属地,古城内有六个有名的坊,所以城外的这片湾地叫做六坊。这为我指明查考的方向。
返程后,我把《寿州志》取出来阅读。发现“坊保”里记录的“坊”不止六个。我接着查看《凤台县志》。在“坊保”里,记录着“城以内分治东北隅,在城分六坊,曰东紫金、东春申、北紫金、中春申、广积、东紫顺”。正好六个,这是怎么回事呢?
话说以前的雍正10年(1732年),凤台县分寿州而成立。刚成立的凤台县没有治所,怎么办呢?那就和寿州同城办公吧。城内东北区域的六个坊以及古城北门划给凤台县管辖。由此推断,六坊湾的命名是凤台县成立后的事,至今已有200多年历史。
前几天,我去高皇采风,在查阅水系资料的时候,六坊湾再次闯入眼帘。它的“坊”被写成“方”,这显然是没有弄明白六坊湾的来历。“坊”是街坊、里巷,也有作坊的意思,此处指里巷。古代三家为一邻,五家为一里,所谓邻里之间。那时的“坊”相当于现在的社区。
行文至此,我们已经明白了六坊湾的地理方位,文化出处,正确的字形和使用的时间。下面接着释题,本来我想在篇题中使用“二道河”这个词语的,因为它与六坊湾有时候是通用的。
但是脑子里蹦出来的题目却是《秋到六坊湾》。你看,秋高气爽,金黄的收获降临到六坊湾。在这样的季节里,我带着阳光,裹着秋风,也来到六坊湾。
从八公山区的淮滨渡口登上南岔河的左岸。野草、苍耳还有一棵大树迎面而来。河滩湿地里的一群鸭子扑棱起翅膀,踩着水面呼啦一阵向远处走去。周老师说这群鸭子怎么突然惊慌起来?我说估计是看到有人来了。他说这是大码头的鸭子,见过世面的,怎么会惊慌呢?是呀,大码头的鸭子干嘛要惊慌呢?
说着话,我们上到六坊堤的坝顶。周老师向下游的新庄孜矿方向走去。我问他为什么要向东边走?他说上次来二道河就是到的那里。那里的堤坝两边都是水域,茅草护坡,白色草絮漫无边际,野渡无人,小舟自横,景色很美。
我说这次采风不是看景,而是还愿。我想了却实地查看二道河与南岔河交汇口的心愿。于是我们改向上游的李嘴孜矿方向走去。
千纸鹤知道我今天的采风,便发来一张淮南煤矿沿南岔河布局的地图。从下游到上游依次是:谢三矿、新庄孜矿、毕家岗矿、李嘴孜矿、孔集矿。这与二道河有关吗?有。
因为这些大型煤矿沿淮河分布,为确保煤矿的生产安全。淮南矿务局曾于1960年开挖二道河,将六坊湾分成两块。开挖的目的是让南岔河的淮水改道从北岔河走,确保距离淮河较近的新庄孜矿、李嘴孜矿雨季安全。二道河开挖取得成功,南岔河的改道却失败了。淮水汤汤,依然分作两股,滔滔东流。《淮南煤矿志》记录如下:“三改(……二道河改线)……经济损失近200万。”不虚美,不隐恶,这才是史学精神。
1961年1月,在下六坊内,成立淮南市公安局二道河农场。从淮南矿务局管教大队派来管教干部20人,劳改、劳教人员1700多人……因为二道河改线失败,所以落址了二道河劳改农场。
我和周老师走在六坊堤上,上午的阳光明晃晃的耀眼,我懊恼于忘记携带墨镜。走在坝顶上,淮河岸边的芦苇荻草一丛丛的映入眼帘。白色的荻絮斜斜地垂下来,时间和苍凉就垂到了眼前。
一支黄花黄起来也不难看。繁衍能力极强的褚桃树耐力持久地挂着红色的浆果,把这种甜蜜从七月挂到十月。偶尔会从它的树丛里飞出一只鸟,扑棱棱的一声,飞向远方。那边的远树树叶飘落,枝头还站着一些叶片,水墨画一样变得抽象。
堤坝周围空无一人。二道河与南岔河的交汇处在前方多远的地方?我们无法知道。一个女人骑着电动车迎面而来,我说请问二道河……可惜,她在我们前方不远处就下到坝腰上的那条土路上。她的身影在茅草里起伏,她居然停下来了!但是无法说出有多远,有几里路吧。有几里路呢?说不好。
我们继续步行。如果当时我知道来回要走大约8千米的话,我会止于步伐。有时候,成功来自于无知、试探、还有犹犹豫豫下的坚持。
六坊堤是围住六坊湾的堤坝。由政府出面兴建的做法始于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当时的皖淮复堤工程局用400吨面粉以工贷赈进行构筑,当时顶宽2米。
今天的六坊湾坝顶远远不止2米。顶上长满荒草,两条车辆碾压出的皮条小路在草丛里现出来。茅草很深,在路边形成草墙。我一边把手机递给周老师,请他为我拍摄给文章压图的照片,一边伸手去包里拿丝巾。周老师说,不要拿丝巾。他说老年人的三件法宝就是帽子、墨镜和丝巾。想想也是,帽子遮白发,墨镜遮皱纹,丝巾遮赘肉……遮遮挡挡的本身,已经露出无奈的真相。老就老吧,今天去墨镜去丝巾。
我感觉我走不动路了,我感觉返程的时间很紧促,我感觉朝代交替近在眼前,我的二道河与南岔河交汇口却远在天边。在坝堤下,一户人家养着鸡,喂着鹅。红公鸡神气活现,像主任一样在坝顶上视察工作。国泰民安,平民出身的大白鹅吃胖了,在坝腰上歪啦歪啦地安步当车。
一段路程之后,又见一户人家。一条黄黑色的小土狗毛色顺滑,可爱的带着胎气。一辆摩托车骑过来,又向前方骑去。原来在我们前方的李嘴孜煤矿的矸石山,被我们远远地甩在身后。前面还有多远的路?
周老师说应该不远了,他指着北面说你看,那边的坝子合过来了,坝子下面应该就是斜抄过来的二道河。河湾里,一台机械在来回奔跑,犁田耙地同步进行。还有一台收割机在一片没有收割的玉米地里摘着玉米。狗尾草枯黄了,因为衰老的步调一致,让人不敢轻视。
扭回头,二道河已经出现在眼前。没有听到风声,我的头发被吹起来。没有听到涛声,淮河浮光跃金,后浪稳稳地涌走前浪。刚才骑摩托车的人也停在这里,他说是来玩的。能到人迹罕至的地方玩,情趣自然非同一般。
南岔河与二道河交汇口有一块三角洲。站在这里,我看淮水拍岸。秋天到了六坊湾,也就解开了想解的谜团,坚持之后,你会惊喜于你来过六坊湾。
《秋到六坊湾》
作者:崔小红,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