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二师史锡腾——援越抗美生活系列纪实之十六:爱民模范李月光
援越抗美生活纪实
16.爱民模范李月光
八一晚上,天气就开始变了,越南北方的气候一反干旱炎热的常态,普遍下起了大雨,又是打雷,又是闪电,把两个月来积累的暑气驱赶了不少。老天爷总算让我们喘了一口气。没想到的是,这片强降雨带来到这一带就再也不移动了,定在这天空“哗哗”一下就是十天,简直就是没完没了。这场连续强降雨带来的后果是,越南西北山区山洪暴发,河水猛涨。汹涌的洪水并不安分守己,它们像一群群脱缰的野马,冲出山谷,一泻千里,发了疯似的涌向平原,顿时将下游的河道灌得满满的。加上下游自身的降雨,洪水一时来不及下泄,整个红河三角洲立即变成了汪洋一片。我们驻地周围的村庄、田地立即处于被淹没的危险之中。到了10号左右,市求河水急剧上涨,也处于危险境地:南岸的堤防倒塌,河水泛滥成灾,北岸的水位也与堤顶齐平,马上有倒塌的危险。大桥危险,铁路危险,村庄危险!就在这关键时刻,我们中国军队接到了上级的紧急命令:调动所有兵力,立即开赴市求河两岸,与越南军民并肩抗洪。
来不及全连动员,也来不及充分准备,我们连队三个排的全部兵力在连长、指导员的带领下连夜冒雨出动。战士们身穿雨衣,头戴盔帽,脚穿解放鞋,手持锹、镐、扁担等工具,湿淋淋地登上敞篷汽车。一阵马达声,车辆冲进了雨雾之中,只见天空雨幕上被车灯照得通明。过后,偌大的营区只剩下了炊事班和少数留守人员,显得空荡荡的。
虽然没有机会到抗洪第一线去,但炊事班在家中的任务也不轻。这几天,我们要把饭菜弄得更好、更香、花样更多,让他们吃饱吃好;要把一日三餐送到工地,送到同志们手中,看着他们吃完,再把餐具带回来;夜里还要做一顿美味的夜宵,让他们吃饱后再美美地睡上一觉;连日阴雨,国内送不来青菜,就加紧生豆芽、磨豆腐;还要多杀两头猪,让同志们多增添营养……当然,还有喂猪,总不能让猪饿坏了吧。
终于轮到我去工地送饭了。我穿上雨衣,爬上大卡车,把下面同志们递上来的饭桶、菜盆放好,又用雨布严严实实地盖好。汽车离开柏油路,在泥泞的小路上行驶,桶里的汤都晃出来了。我一路上死死压住盖在上面的雨布,累得我满身大汗。在河边上,同志们一见到车就欢呼了起来,车一停,就马上有人上来帮我分发饭菜,这时候,我成了这儿最受欢迎的人。
雨依然下个不停,几乎找不到一个稍微干一点的地方可以让同志们坐下来吃饭。大家随便找个地方往地上一蹲,用一只手拿筷子,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和拇指端饭碗,剩下的三指端菜盘,连饭带菜往雨衣里一藏,就着泥和水就吃了起来。
分发完饭菜,我有了时间仔细观察防洪大堤上的情况。桥江两岸,满是密密麻麻的人群:越南村民来了,越南人民军来了,我们铁道兵来了,我们的炮兵也来了。几路大军集中在此,凭借最简单的工具,或干脆手提肩扛,堵塞破口,加筑堤防,加固路基,加固桥梁。一连好几天,他们就是这样日夜奋斗在河边。
王大坤和谢新春坐在车旁,正在忙着吃饭,我想与他们聊几句,他们的嘴巴一直没有空,只是不断地用“嗯……嗯……”的声音应付我。王大坤是我们一个学校的初中同学,比我年纪小,又廋又高,谢新春虽然是工人出身,但也比我们强壮不到哪里去。现在他俩是满身泥水,又脏又湿,满脸疲惫,但是食欲却特别地好。
“怎么样,累吧?”我关心地问道。
“够呛!真他妈的有点儿受不了了。”谢新春骂骂咧咧地回答:“现在恨不得就地睡上两天才好。还是你好,炊事班舒服多了,怎么就不把我分到炊事班呢。”
我知道他是在和我开玩笑,没有理他,转向王大坤:
“你们在干什么呢?”
“便桥的梁淹在水里了,我们要把它们抬高。”他指了指身后的小树林。
原来,平时便桥不用时,便把它的几孔钢梁吊下来,藏在南北两岸边的小树林里。这些钢梁平时被涂上漆,刷上油,得到最好的防锈保护,以便在关键的时候用到刀刃上去。可是现在它被洪水淹没了,整个被泡在水中。而另一座正在通车的便桥,由于桥墩高度低于标准,架在桥墩上的钢梁有一半被淹在河水里,经受着洪水无情的冲刷,既影响行洪,又有损坏的危险。为此,连里抽调了三排上阵,要求将便桥钢梁升出水面。
“怎么加高?”我问。
“千斤顶加枕木。用千斤顶把梁一点点顶起来,再把一根根枕木塞进去,让梁一点点抬高。怎么,你生活在桥梁连里,连这也不知道?”
“这个我知道。”我说:“但是,整个桥都淹在水里,水流又急,你们怎么上得去?上去了又怎么好干活?”
“你看见那些老兵了吗?”他指了指一边穿着救生衣、拖着安全绳的一群老兵,其中好像有连长,还有三排长:“他们简直是在玩命。”
王大坤没有说老兵们是怎样玩命的,因而我也想象不出他们使用什么方法把激流里浸泡着的钢梁顶升到水面上来的,但是我能想象得出他们在水中“玩命”的情景。
我不禁对他们肃然起敬。
老兵重返宋化大桥
在桥江南岸,另一个连队也在全力与洪水在斗争,这就是二大队六连。这是一个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连队,也是一个英雄的连队。他们在越南的战绩是从宋化桥开始的,这次抗洪斗争中,又创下了丰功伟绩。
1965年9月20日,美机轰炸宋化桥,致使桥梁被毁,桥墩受损,两端130米铁路线被破坏,造成河友线中断。正在附近改建路线的六连指战员接到命令后立即赶到现场,在支队指挥部主任龙桂林的亲临指挥下,马上实施抢修。经过20多个小时的苦战,他们平整了被炸断的路基,清理了受伤的桥墩,找来枕木一层层垛成墩台,再架上用军用梁或工字梁拼装起来的梁,提前修复了宋化桥。
宋化桥只有一个桥墩,两孔梁,长度也就是30多米,在河友线上只能算是一座小型桥梁。后来我作为一名司机,经常开车在一号公路上来来往往,但是一直弄不清楚宋化桥的具体位置。这一点至少能说明,这座桥不是很大,也不会是公铁两用桥,否则汽车一定会从桥上经过的。但是不知道美国人是怎么考虑的,他们始终就在这样一座小型桥梁上和我们较劲:河友线上最先挨炸的是这座桥,后来反复不停轰炸,挨炸最多的也是这座桥。从1965年9月到1967年夏天,敌人死盯着这座桥炸,六连只好奉陪到底,始终在这儿与他们反复较量。炸了修,修了炸,再炸再修……直到我们的高炮部队布置到周围,用猛烈的炮火对美机进行打击,指战员们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时任该连指导员的周敬枝同志分析,这其中原因有以下几种可能:一是水深流急,桥炸断了不易修复;二是此处临近克夫、琅那等重要交通枢纽,对铁路运输影响很大,敌机来轰炸这些重点目标时,顺便搞一点副业;三是地势对美机轰炸有利。轰炸重点目标可能遭到强烈的地面炮火,没有完成任务的敌机一出山沟就可以将剩余的炸弹扔到宋化桥上,而不用过多考虑防空问题。
当时,为了获取战时抢修桥梁的经验,大队抽调了各个桥梁连队的精兵强将到宋化桥实习,在美国飞机反复浪费钢铁与火药的过程中,师傅们修桥的技术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
1967年下半年,六连终于从绞杀战中脱出身来,转场到市求重修被美机完全炸毁了的市求车站,并留在此处对新修成的车站进行维护。
这次越南北方遭受暴雨袭击,不仅河流水位暴涨,同时洪水逼近公路、铁路,不少地势低洼之处的铁路路基被冲垮,威胁到联系越南南北的交通线。驻守在市求火车站附近的六连和我们九连一样,不可推卸地担负起了防洪抢险的任务。
15日,市求大桥以南,火车站以北的一段铁路在洪水的浸泡和冲刷下,路基被冲开一个口子,在此集聚的大片洪水找到了出路,立即由此向东边的开阔地突围。巨大的水流释放出巨大的能量,路基下面的大量泥土和石块在巨浪的裹挟下瞬间被冲走了,留下3米多宽的巨大缺口,并剩下一段垂成弧形的钢轨连着枕木悬在半空中颤颤悠悠。
六连从12日开始,已经连续三天三夜在自己的防区抢险,堵口子,排积水,加固护坡,使铁路一直保持畅通。现在繁忙的铁路运输线突然中断在自己的防区,连队领导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他们立即从各抢险路段赶往现场勘察,寻找对这段铁路进行抢修的最佳方案。
全连的精兵强将都聚集到了事发路段,大量的麻袋运来了,大量的石块也运来了,他们立即把石块装满了麻袋,扎上口子,投向缺口。但是,水流太急了,冲力太大了,这些小小的麻袋就像玩具一样,一丢进去,眨眼间就被冲得无影无踪,根本不解决问题。
“打桩!先用钢轨打桩加固,再往里面投麻袋,利用钢轨桩挡住麻袋!”连长、指导员在现场经过简单的协商,立即拿出了新的救急方案。任务一明确,各个班排立即上前请缨,要求担负最艰巨的打桩任务。三排十五班副班长李月光与班长轻声商量以后,挺身而出,也要求将打桩的任务交给十五班。
李月光被安葬在嘉林烈士陵园
李月光,生于1946年,是1965年入伍的老同志。入伍后,连续两年被评为五好战士,多次立功受奖,并于1966年加入共青团,还是团支部的宣传委员。在历次战斗中,这位同志不怕苦、不怕死,总是走在前面。而现在,明明知道打桩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路基之间是一大截缺口,缺口之间是汹涌的激流,是装满石块的麻袋也能被冲走的激流。现在,就是需要他们沿着悬空的铁轨移动到激流上方,站在晃晃悠悠的铁轨上将钢轨桩打入激流之中,稍有闪失掉进水里,都会被激流冲走……
在众多班排的请战声中,连队领导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把这项任务交给谁,最后,他们同意了十五班的要求,将打桩的任务交给了他们。
在班长、班副的带领下,战士们一个个登上路基,顺着悬空的钢轨挪到缺口正中央,站在还附在钢轨上的一根根枕木上。他们有的居高临下,用双手握着钢轨,将它插入激流之中,有的使用大锤,使劲将钢轨桩打进土里。一根,两根……突然,一根钢轨没有立稳,倒了下来,在李月光身上砸了一下。李月光没有思想准备,被钢轨打了个冷不防,一个踉跄,翻身落进了水里。上面的战友想伸手来救,可是洪水太急了,他们的副班长只在水面上伸了伸手,眨眼间就被水流卷走了。
李月光就在这越南的国土上,为了越南铁路线的畅通,为了越南人民的生命安全,在这场防洪抢险的战斗中,牺牲了自己年轻的生命。牺牲的时候,他在这个世界上才生活了短短的22个年头。他牺牲后,师党委追认他为中共正式党员,军委授予他一等功臣的光荣称号。特别要提到的是,事件发生后,受到越南人民和政府的格外重视,他的事迹在当地媒体上被报道,越南民主共和国交通部还授予他国际主义战士的光荣称号。后来,他的遗体被安葬在嘉林烈士陵园,一直与越南人民生活在一起,就是在中越关系最严峻的时期,也得到了越南人民的尊重和爱戴。
责任编辑: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