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 • 初语阅读】陈辰作品丨时光的滤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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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你在变，周遭也在变。你以为，你没变，其实早已时过境迁。
这个微凉的早晨，又一次走在了马道小镇的菜市场。离开这个小镇之前，一年也难得来一趟这个菜市场。十年了，菜市场停留在昨天的样子等着我，水泥的菜台分隔开的通道总是湿漉漉的，粘着蔬菜上清晨的露水，黏着悠闲的脚步，蘸着闲适的烟火气息，将轻缓低慢的你来我往串起来。闭着眼，我也能将菜场的分布看得一清二楚，西红柿总在第一个通道靠右的中间，远远的红总能将我的味蕾诱惑开来。那个只有在冬天才能相见的篱蒿芽在第三个通道的卖台，每次贪婪地称上一大口袋带回成都，一口袋的沉甸甸好像便解了一年的相思。卷粉摊前排着的人流总是第一眼就望见了，老板娘像是操作一个短小的流水线，各种调料加上豆芽，咸菜，海带丝等等，一次能卷上四五根，旁边还有个帮手拿着镊子收钱，装袋。这个食物再去菜场入口的左边配一盒酸角汁红糖水调制的冰粉，那就有一些人间至味的清欢了。
水果摊也在原地未曾改变，水果摊上换着石榴芒果葡萄，换着岁月交替的痕迹，卖水果的人却像没有经历过时间。那个大娘十年前仿佛就是这样，笑容和脸色跟摊前的水果堆积成正比，隔壁摊位的男子照常的精神，明显比别的摊主精明，帮着客人拣水果的同时不忘拉拉家常。这些熟悉的陌生人竟成了这个小镇记忆的一部分，就像一抬头，便可以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冷不丁就有人拍一下肩膀：嘿，回来了？
鲁姐，在我张目四望的时候突然就在眼前了，好几年不见，过肩的头发还是那样用一个发夹别在脑后，流海随意搭在脸颊，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我们昨天才见过面，寒暄着简单的近况，嫣然一笑便让人回到了从前。我疑惑，这个应该是五十的女人了，为何还是几年前的模样？我搜寻着菜市场里熟悉的人，来来往往的身形像是时间的凝固，他们笑着谈论着，提着新鲜的蔬菜果食，不紧不慢像是走在时间之外。
这个抬眼便是远山的小镇，房屋、公路、树木、河流、人，就在山谷间静静铺排，时间像风，从头顶吹过，那些高处总要被风霜留下的痕迹，在山谷里的小镇里似乎荡然无存。我总怀疑，这山顶上有一张网，将小镇过滤在时光的漏斗下面。
十年之前，我是镇上鑫鑫理发店的常客，几乎没有换过别的店子。从我在这里上班安家，从第一次在这家理发店做了头发之后，便认定了这家店和这家店的老板娘。在十多年的日子里，这家店面没有扩大过，只是在中途把店换到了街对面，几平米的小屋从来没有冷清过。老板娘除了不定期地换着发型之外，小店的每一天十年如一日的过着。常客也总是那些老面孔，挤在不大的屋子里谈笑风生，时间和美发就那么美妙地结合了。
那家开了快二十年的羊肉馆，早上的米粉是每次回去必吃的美味。佐料不复杂，豆瓣、芫荽、葱、小米辣、咸菜、泡菜，按个人口味自己调和，一个鲜字应该缘于那碗至纯至简的羊肉汤。夫妻二人总是那样不急不慢地烫粉，盛汤，来人了便轻声地招呼一声，没人的时候就坐在小店门口嗑着瓜子，数着日子。羊肉馆对面是经久不衰的夫妻店——赵烧烤，烤架在夜晚燃起的热情就像每一个日子的点燃，生活的滋味尽在烤架上舒展。
十年之前，那个美女妖精信誓旦旦地在一次酒桌上发誓：等我到了四十岁，我便不出来吓人了，深居简出，做一枚安静的女子。时至今日，每次相见还是那个青春美少女的模样，粉色毛衣搭蓬蓬裙，高跟长靴，走路春风一样的迷人。时光总是温柔相待，如果我不曾走出这张时间的网，是否也如这般红颜不老？
环绕桑树林的那条路还那么安静，我记得那些夜晚中的暗香浮动。那样幽深的夜晚，只剩下山风在时空里徘徊，曾经的雨夜，这条路上的两行脚印和心事重重，应该被桂树的季节漂染得云淡风轻。几步之遥的山坡就在路的尽头，老式的红砖房灰色墙渐次依山而上，砌在年岁里，慢慢捆扎成记忆的竹简，一层一层剥开，总会抖落一些尘埃，而某一段鲜亮的片段就不取而出了。
那个不谙世事的女孩，第一次长久地流泪，是到镇上的火车站报到之后的第二天。象牙塔里做的美梦在现实生活里跌落，站台、检票口、行李房、铁轨和打更似的列车迎送，与我所学的财会专业知识毫不相干，我为冬夜寒风凛冽，无法完整地拥有一个温暖的被窝哭泣，为艰难的倒班制哭泣，为专业不对口的失落哭泣，为那点可怜的自尊哭泣……时间和岁月教会我成长，面对现实是我人生最重要一课，我的愿望从那个时候变得简单。
那段曾经被我定义为散落的青春，弥留在老式的火车站，被扩建的铁路线剪辑成片段。翻新到对面的车站，成了小镇的一道风景，而我十年的客运生涯，在这道风景里简朴而纯粹。经历过什么好像已不重要，时间的过滤留下的总是美好。仿佛望见那个青春的影子，黑发简衣玲珑素心，却想把每一个日子都过成诗。我站在新修的站台上，想伸手将岁月拾起，一并将诗意的心重塑。
一个小时便可走个来回的小镇，像一眼就可以望穿的心事，日子落在素描般的心里，就有些不惹尘世的清白。小镇上从来没有过艳丽的花开，就像镇上的女人一直以来的简简单单素面朝天，只有三角梅浓烈地绽放，也是一味的红，一味的紫，纯而不妖。不知道是不是色彩也被时间过滤了，素描一般的小镇不用担心风雨带来的褪变，却在岁月里泛着经年累积的旧色，平添了一份沧桑，那是时间的滤网残留的记忆。
日子清浅仿佛与诗意无缘，而总有些片段比诗意更留恋。夏日的夜晚，风从山谷河畔而来，将一空星子拂亮，三五好友浅斟吟唱，这一方天地便是花香四溢，情意绵长。犹记得七夕的遥望，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微凉，将一颗心的盼望拉长。也是在这样的夜晚，才发现小镇的日子一直在从前，从前慢。而我，已被命运拽出了从前。
从一张网到另一张网，总有个时日可以将自己全新地投入，适应是人的生存本能。同样的两点一线，却多了很多周折，同样的好友相邀，却总觉得时间太挤，再难有一个角落安放闲适的心。看不穿的城市看不透的光景，这城市的上空是怎样一张网，漏掉了时间漏掉了心。
安宁河谷没日没夜从小镇静静淌过，南来北往的列车从小镇呼啸而过，风照常地从头顶吹过，小镇安之若素，因为简单，从来美丽。我多想再回来住在这张网下，兴许，便如穿越般回到那年，只是，时间已不是从前。
作者简介：陈辰，原名陈小燚，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成都工作站站长，在《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长江诗歌》《人民铁道报》《西南铁道报》《凉山日报》山东《邹城日报》《攀枝花日报》《湛江晚报》《散文百家》等刊物上发表作品，并在全国征文比赛中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