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熟曾有南宋最大一支水军
郭根林
不知现在还有多少人知道，在常熟许浦镇，南宋时期曾经活跃着一支最大的水军。
一
绍兴十一年（1141），南宋与金朝之间签订和议，南宋政府开始了建立水军的宏大计划。
建炎年间，南宋在长江口的江阴、许浦、福山等处设立了水军，起初军队驻扎并不固定，而江阴官兵人船分屯在明州定海县。建炎三年（1129），两浙路分为两浙东路和两浙西路。绍兴二年，受命都督江、淮、荆、浙诸军事的吕颐浩认为，敌船从海道过来，北岸可以到达浙江定海，南岸可以直达浙江海盐，一旦有警情，路途太远，相互之间无法支援，因此希望宋高宗明确，由仇悆等管辖两浙西路，另外派人负责两浙东路。七月，以仇悆为福建两浙淮东沿海制置使，置司许浦镇；吕源为浙东福建沿海制置使，置司定海县。沿海制置司的设立，标志着南宋政府加强海防的开始。绍兴六年十月，梁汝嘉为浙西沿海制置使，以王彦为副使。绍兴十年，知平江府（在政和三年由苏州升格而名）的梁汝嘉兼任浙西沿海制置使，从而有利于得到地方上的支持。
绍兴三十一年，金军计划分兵四路大举南下攻打南宋，其中有一路从海上攻打临安，宋、金之间战事再起。八月，两浙西路马步军副总管、江阴水军指挥李宝率一百二十艘船只、三千水军，沿着海道北上，准备偷袭金朝水军，打击金人的嚣张气焰。李宝率军出发，在海上遇到风暴，水势湍险，一下子船舶散漫无法集中，只能退泊明州，稍做休整后，再集中漂散的船舶北上，十一月到达山东密州胶西。北宋宋神宗时期苏轼曾任知密州，留下了那首脍炙人口的《密州出猎》：“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而今，李宝率军在胶西石旧坞与金军展开决战，歼灭金军数万人，焚毁金兵船只六百多艘，俘获金兵三千人，取得了这场胶西海战大捷，从而阻止了金兵进一步南下的步伐。李宝带领的水军回师后分驻在江阴和许浦。
宋孝宗继位之后，以海道为屏障，锐意收复中原。乾道（1165－1173）初年，将许浦水军改为隶属殿前司，以三千人为额。乾道五年冬，升格为御前水军。乾道六年，统领李彦椿从江阴移屯许浦，弹压水上强盗。同年五月，对朝廷政治极为不满的汪应辰以端明殿学士、左中奉大夫的身份离开京城，出知平江府。曾参与胶西之战、后任御前水军统制的冯湛向宋孝宗提出：苏州常熟许浦镇具有控扼形势的重要地位，那里港汊深远，可以安泊船只，土地高广，可以安营扎寨，比屯驻在江阴显得更有优势，而且离开金国威胁的北方淮甸不远，便于侦察、传递情报，比驻扎在定海更加有利。许浦的地理位置正好东出海门料角咀之间，地势与山东胶西相对直。因此，认为在许浦驻扎水军营寨是比较合适的。但需要平江府派人与御前水军一起前往许浦镇再进行踏勘，丈量土地，规划设计。汪应辰接到通知后，与常熟县地方政府和御前水军统制派来的大臣一起到现场逐寨踏勘。根据御前水军需要的范围迁定合立寨基，划出范围，统计出需要拆迁的户数有八十多家、数百间房屋，连年积累的坟墓三十余处，还有千人坑、焚化院（相当于现在的火葬场）各一处，涉及土地七千余亩，都属于膏腴之地。种植的麻、麦，相继成熟，却已经被人践踏破坏。刚刚种下的秧苗，也都被破坏。如果有万人驻扎在这里，可能并不适合，毕竟那里离开海道还有一百六十余里，不完全属于控扼之地。但是，宋孝宗收到汪应辰的奏议后认为，御前水军驻扎在许浦还是合适的，需要尽快落实。当时有个叫韩玉的朝中大臣经过平江府，汪应辰简单接待了他，韩玉非常不爽，回到朝中后，对宋孝宗说：“这一次我一路经过的地方，没有像平江府那样治理得一塌糊涂的。”宋孝宗起初怀疑韩玉的说法，但当下达平江府需要上缴钱粮的任务时，汪应辰准备打折上缴，宋孝宗大为恼火，只担任三个月知平江府的汪应辰因此被调离了苏州，后来也不再被重用。
乾道七年十月，朝廷重新确定驻扎在许浦的军队编额数为七千人，比原来预计的减少了三千余人，江阴水军也并入了许浦水军。乾道八年，原驻扎在明州(即庆元府)定海县的殿前司定海水军移屯许浦，这样，御前许浦水军由此正式建立，人数最多时达到一万四千余人，分为四军、八将、六十三队，是当时最大的一支水军，发挥着抗击外敌入侵的重要作用。
二
苏州历史上造船技术相当发达，到了宋代已经成为造船重镇。据《宋会要辑稿》记载，建炎年间，尚书省曾明确，平江府造船场计料四百料造八橹战船一艘，每艘通长八丈，用钱一千一百五十九贯；四橹海鹘船，每艘长一丈五尺，用钱三百二十九贯。料，是宋代造船的一种计量单位，一料相当于现在的十立方尺，大约二百料可以造一艘大船。海鹘战船是一种头低尾高、前大后小、形状如海鹘的船只，舷下左右设置浮板，避免倾覆，具有抗风浪能力。这些船只打造完成后，目的并不仅用于苏州一地，而是要运往江宁府（即现在的南京）交割，作为长江防线的战船使用。乾道七年，政府要求对平江府打造的船只，发往各个州军的海船只数、丈尺及格与否，并船主职次、姓名、乡贯、年甲，全部写明后报送枢密院，然后给犒，付清报酬。淳熙（1174－1189）十五年八月，部分外地水军船只停泊在许浦进行保养、维修，“平江府许浦驻扎御前水军修整南船三只，多浆船八只，合用木植物料，已行关拨官钱，往浙东路明州山场计置买办。”由政府提供资金，到明州山场去采购木材物料维修，维修完成后按照南船三只，派遣将官一名、管押驾船槔梢、官兵二百人，将这些船只运往原来驻地，但不允许借此机会夹带商品和违禁物品从事商业活动。
淳熙十六年十月，南宋政府曾经“封桩库支会子二万贯，付浙西提刑袁说友，等第支散平江府许浦水军；支会子一万贯，付浙东提举郑湜，支散定海水军。如有散不尽钱，仰均给士卒。候毕，具已给散文状申三省、枢密院”。就是说，淳熙十六年南宋政府分别给许浦水军和定海水军的会子钱二万贯和一万贯，部分费用可以分给士卒，具体结果要向三省、枢密院递交报告，防止挪作他用。会子最早是取钱物的凭证，到了宋高宗绍兴三十一年二月，正式成立行在会子务这个机构以后，会子就成为发行的一种纸币了。之后，各地仿效推广，名称不一，票面额度多有变化，大小不等，由于过度滥发，纸币制度发生变化，引发经济动荡，被认为是导致南宋政权灭亡的原因之一。
许浦水军队伍庞大，后勤保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按照南宋政府的要求，由平江府负责提供资金，常熟、昆山、吴江三县负责粮食供给。通过许浦水军这一特殊地位，“军人利其水脚之费亦所乐为”，水军利用水上运输换取钱财，赚取外快，何乐而不为，而吴江、昆山也从其他方面获得恩赐，提高了这些地方在军队中的威信。
到了淳祐（1241－1252）七年，南宋政府明确直接将应该支付给许浦水军的费用以券钱的方式拨充，就县支给，分文不可拖欠，顷刻不可稽迟，自二月至七月谓大月份，八月至第二年的正月谓小月份，每月钱数虽有多少不同，以整年计算，总计需要七十五万三千余缗，仅常熟县就分摊到四十六万五千二百多缗。这些分摊到的任务，仅仅依靠常熟县的财政资金远远不能满足需要，就算从酒课中抽取，也往往不够。当时酒课来源主要是拍店。所谓拍店，就是专门经营酒类的小商店。而常熟县内拍店大多数由官员控制，部分由大富商经办，再加上私酤逃税，因此酒课远远不够支付许浦水军的费用，这样给地方财政带来了困难。当时常熟县令鲍廉不愿搜刮百姓钱财，只得将政府空置的七处旧屋改造成拍店七所，换取少得可怜的一点酒课补充费用，支付给许浦水军，以至于有个担任待制官职的陈谦上奏说，现在驱使士大夫去担任县官，正如赴汤蹈火一样。据历史记载，元军入侵时，鲍廉在长江沿线的六合等地坚守城隅，奋起抗击，直到弹尽粮绝，最后自刎殉国。他参与修撰的《琴川志》成为研究常熟地方历史的一部重要著作。
三
淳熙五年二月，福建帅司管辖的船只被官员护送到许浦水军停泊，然后由许浦水军组织培训。之后，福建水军连同船只多次被送到许浦进行集训，从此，许浦那里成为水军的集训基地。
淳熙十五年，有朝臣认为水军自明州定海移驻许浦以来，当时水深可以泊船，后来潮沙渐塞，战舰非凿坞不可容，非潮盛不可浮，船舶装载太重也难以出海，就需要将许浦水军的一部分屯泊到顾迳港口。顾迳在许浦之东百余里的地方，现在属于嘉定境内。这样，顾迳水军与许浦水军互为犄角，缓急之间，可以相互支持，作为备御。顾迳水军与另一路驻扎在昆山黄鱼垛的水军相望，可以通过海上到达山东海界。这些水军，“朝训夕练，严若对垒，而器与人皆精矣，创新寨二千屋，裨校有廨，球射有场。”达到了“疾若飘风，平视渺茫，出没疑神”的战斗水平。
绍熙元年（1190）三月袁说友知平江府，兼任节制御前许浦水军。袁说友到任后，根据“岁春秋两教，外每月轮阅习”的诏旨，加强了对许浦水军的训练，亲自检阅并指挥水军操练。袁说友在《阅兵给赉》一诗中写道：“小臣衔命入云屯，圣主如天诏语温。万甲冲风隆士气，一言挟纩荷君恩。颇惊霹雳烧残垒，更想蒙冲上海门。欲挽长江问豪杰，岂无击楫叹中原。”绍熙二年，袁说友又参与了在许浦的一次训练阅兵，写下了《被旨许浦阅舟归》一诗，记述了这次练兵的盛况：“出入如风驰，进退如电制。乡来经始意，规置有余烈。更张一何误，事亦随废缺。横舟卧平沙，鍪胄半折裂。蒙冲才什五，水卒无枭杰。只今众弊见，嘌不一语决。往往忧国者，无路伸喙舌。”从这些诗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水军训练有素，士气高昂，即使兵器陈旧，战舰不足，军中无枭杰，但问鼎中原的气概仍然没变。
到了嘉泰四年（1204），枢密院札子明确补充许浦水军，可以“措置招募贩倭人。”因此，奉旨招募情愿充应水军的贩倭人二十人。贩倭人，是南宋时与日本进行商业贸易的从业人员。开禧二年（1206），冯拱提出由于增加了海船百只，水手分布不均，希望再以“胜捷”“吐浑”和“雄威”3个等级的兵种招收士兵五百人，又要求招收武艺精熟、识见可用的士兵一百人。宋宁宗嘉定十五年(1222)，许浦水军都统制吴英提出，乞增招梢矴水手八百四十人，许浦水军固定在“总以万人为额”的规模。梢矴水手应该是属于掌舵船舶航行的水军。后来吴英在抗击金军的过程中，屡获战功，曾焚烧金朝船只五百多艘。他爱惜士兵，遇到政府无钱嘉奖，就自掏腰包犒赏士卒，有一股救亡图存的复国之志立于胸中。
北方元兵南下，许浦水军虽然积极参战，抵抗入侵，但终究挡不住元军的锋芒。随着陆秀夫在崖山背负幼主蹈海殉国，南宋灭亡，许浦水军与南宋政府其他所有的水军一样全部归入元军，从而淹没在滔滔不绝的历史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