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医大师周岱翰运用星夏涤痰饮治疗肺癌经验
周岱翰教授为广州中医药大学首席教授、主任医师，中西医结合临床专业博士生导师、博士后合作教授，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中医肿瘤学》教材主编，1992年被国务院授予“卫生事业突出贡献”证书，享受政府特殊津贴，2017年被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和国家卫生计生委授予“国医大师”荣誉称号。周岱翰自从医以来，一直致力于研究肿瘤的中医治疗，为中医肿瘤事业做出杰出贡献，其验方星夏涤痰饮从痰论治肺郁痰瘀型肺癌，临床使用时常可取得可观的疗效。现将星夏涤痰饮中周岱翰从痰论治肺癌之经验理论分析如下。
古代中医中，最早有关肿瘤的记载见于《山海经》，虽未直接提出“肿瘤”或“癌”之名，但已有关于治疗类似肿瘤的瘿瘤等疾病的论述。最早的医学典籍《黄帝内经》也有提及“积聚”“癥瘕”之病，其对“癥瘕”“积聚”特征及机理的描述，都与现代肿瘤之病十分相似。到宋代，东轩居士在《卫济宝书》中首次提出“癌”之病名，其中描述的“癌”之形状特征不仅与现代“肿瘤”相同，也与前人所述“癥瘕”“积聚”异曲同工。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医家对“癌”之认识不断深化，对其病因病机及治疗都有各自的见解。其中，多数医家都认为“痰”为导致“癌病”形成的关键因素。如朱丹溪《局方发挥》所述：“自气成积，自积成痰”；《丹溪心法》说道：“凡人身上、中、下有块者, 多是痰，痰之为物，随气升降，无处不到”。“痰”有“无形之痰”与“有形之痰”之分。其中“有形之痰”多指从口中咯出的痰液,以及出现于体表的痈疽、痰核等；而停留在体内，各脏腑、经络中的痰，则为“无形之痰”，此种无形之痰可至全身，影响全身脏腑、经络之气机，百病随之而生。另中医中有“怪病皆由痰作祟”之说，这也与现代肿瘤病多疑难、危重且难以治愈相契合。根据肿瘤多由痰起，“从痰论治”这一治法也从治疗肿瘤的诸多方法中脱颖而出，得到各家重视。
肺癌为病，亦多由痰。周岱翰认为，肺癌的种种症状皆由痰所致[1]，并将肺癌分为：肺郁痰瘀、阴虚痰热、脾虚痰湿以及气阴两虚共4型[2]，其中肺郁痰瘀型肺癌在临床上较常出现，此型肺癌主要表现为：咳嗽，咯痰不爽，或痰中带血，甚则胸肋背痛；舌脉象多为舌暗红，有瘀斑，苔白，脉弦滑[2]。痰停聚于肺，肺失宣降，肺气上逆则咳嗽，且咯痰不爽；痰瘀互结，脉道不通，迫血妄行则痰中带血；痰瘀阻滞，不通则痛则胸肋背痛。其病因不外乎先天禀赋、六淫七情、饮食邪毒，诸因导致肺失宣降，气机失调，水湿停滞，从而痰浊内生，毒邪结聚，终使人体气血阴阳失调，脏腑衰败。而痰浊病逝缠绵，病位可为全身各处，多难以速去，且痰既为致病因素，也为病理产物，一旦痰浊生成，便易陷入恶性循环，相互促进，不断播散，正如恶性肿瘤难根治、易转移、易复发。
治疗肺癌当从痰论治。肺癌病位主要为肺，治疗当涤肺中之痰，以攻散毒邪，脾为生痰之源，且肺病虚实夹杂，治疗则应理脾中之痰，以固摄本源；五脏皆可生痰，且痰病多变，缠绵易移，因此需化五脏之痰，以阻绝流窜。周岱翰之验方——星夏涤痰饮（生南星15 g，法半夏15 g，壁虎5 g，薏苡仁30 g，鱼腥草30 g，仙鹤草30 g，夏枯草15 g，桔梗10 g，杏仁10 g，全瓜蒌15 g，三七5 g，浙贝母15 g）[2]，通过化痰解毒，祛瘀散结，健脾燥湿治疗肺郁痰瘀型肺癌。
肺为储痰之器，痰湿易停聚于此。肺主宣发肃降，先天不足，或后天失养，导致肺脏虚损，其宣发肃降功能失司，机体气机则运行失调，水湿停滞，水道不通，日久则水湿凝聚而痰湿内生。周岱翰曾言：“肺如蜂窝，易满易虚。”痰饮水湿皆可令其满，寒热燥火皆可令其虚。痰湿积聚则气机阻滞，气机阻滞，则无法推动血行，血液便停滞不畅，久滞则成瘀；肺癌之邪毒攻击肺腑，邪盛则正气虚衰，气虚则无力推动及固摄血血液行于脉中则血溢脉外，留滞体内而形成瘀血，瘀血形成后进一步阻滞血行；另有寒热皆可致瘀血形成，过寒则无法温煦推动血液，而致血瘀，过热则煎熬血液成瘀。因此肺癌病多虚实夹杂，痰瘀毒结。治疗上应注重涤肺中之痰，攻散癌毒，且当调和阴阳寒热，以涤痰化瘀。星夏涤痰饮方中共12味药，8味药可入肺经。其中生南星燥湿化痰，消肿散结，多用于治疗顽痰；法半夏燥湿化痰，消痞散结，为温化寒痰之要药；全瓜蒌清肺化痰，利气宽胸。此3药各有燥湿、温化、清利之效，合力以涤肺中之痰。薏苡仁解毒散结；鱼腥草清热解毒；浙贝散结解毒，清热化痰。3药皆可攻散癌毒，且在攻散癌毒之余助力化痰。桔梗宣肺利咽，祛痰排脓；杏仁止咳平喘。2药归于肺经，化痰且利咽止咳。肺中之痰清，癌毒消散，则癌病减轻。
脾为生痰之源，生痰之根本便为脾。脾主运化，脾虚则无以运化水湿，水湿积聚则生痰病。清代医家周学海于《读医随笔》中言：“痰则无论为燥痰，为湿痰, 皆由于脾气不足，不能运化而成者也。”[3]脾虚痰生，痰湿困脾，气机阻滞，更无以运化，则痰湿更重。是故脾越虚，痰越多；痰越多，则脾更虚。且脾土为后天之本，生化之源。脾气虚弱，生化无源，则无以濡养全身，日久必致四肢百骸失养，正气虚损，正气虚弱则邪气肆虐，肺癌之病更甚，形成肺癌虚实夹杂的病机。是故治疗肺癌当理脾中之痰，固摄本源。星夏涤痰饮中仙鹤草、薏苡仁皆有健脾之效：薏苡仁健脾渗湿，且解毒散结，抗癌毒之效佳；仙鹤草健脾补虚，苦能泄痞。而方中法半夏善入脾胃，燥湿散结，虽健脾之效不强，但可助健脾之共。本方治疗肺郁痰瘀型肺癌，此型体虚不甚，若临床遇体虚之象较重者，可在本方基础上加入健脾扶正益气之药，如茯苓、白术、党参等。脾气充裕，后天之本健固，运化有力，则痰湿生化无源；正气强健而驱邪御敌于外。
五脏皆可生痰，五脏协调关系失衡则痰生[4]。肾主水，为先天之本，气化之根。肾虚则膀胱开阖失司，继而水湿停滞，积聚为痰；先天之本虚弱，则五脏濡养无源，影响肺脾之运作而生痰湿。且肾水属阴，肾水亏虚则虚火内生，煎灼津液，酿液为痰。肝主疏泄，调畅气机。肝气条达失常，则气结，而气能运载津血，津血随气结而运行停滞则痰湿、瘀滞生于体内。若肝气旺盛则易乘脾，亦致痰湿内生。心主血脉，心火亢盛则煎熬津液，心气不足则无以运行津血，皆可致痰湿积聚。且五脏六腑皆可生痰病，痰浊流窜，导致全身各处脏腑机能失常，遂临床肺癌后期病灶可转移至全身各个器官，使多个器官病变而出现相应病症。治疗上便应化五脏之痰，调节各脏之间的平衡，断绝病邪流窜。星夏涤痰饮中壁虎入肾经，鱼腥草、夏枯草入肝，浙贝入心经，其中壁虎亦为抗肿瘤之要药，现代诸多研究表明壁虎有抗多种肿瘤之功效[5]。诸药之用意多为解毒、散结：解五脏之毒，散五脏之痰湿瘀结。临证可根据实际五脏盛衰情况而加减补益或泄损相应脏器之药，“虚则补之，实则泄之”。五脏协调平衡，则痰湿可去，而无以流窜。
患者，男，73岁，2015年6月19日初诊。主诉：发现肺癌5个月。患者于2015年1月因反复咳嗽、咯痰半年，至外院就诊，PET-CT提示：左肺上叶癌。行穿刺活检病理提示：腺癌，EGFR（-）。患者及家属不同意手术治疗。后行3程化疗，具体用药不详。2015年6月患者因个人原因不愿继续化疗，遂至我院门诊，寻求中医治疗。刻诊：时有咳嗽，伴咯痰，痰色黄，间有气促，活动后加重，无恶寒发热，无汗出，无头晕、头痛，无胸痛，口渴，但欲漱水而不欲咽，胃纳差，小便正常，大便溏，眠差。舌红，苔薄黄，脉弦涩。既往有30余年吸烟史。根据症状，结合舌脉，诊断为肺郁痰瘀型肺癌。方用星夏涤痰饮加减，处方：生南星15 g，法半夏15 g，壁虎5 g，薏苡仁30 g，鱼腥草30 g，仙鹤草30 g，黄芩15 g，桔梗10 g，杏仁10 g，全瓜蒌15 g，三七5 g，浙贝母15 g，夜交藤30 g，鸡内金15 g，白术15 g。7剂，1剂/d，水煎服，早晚分服。
2诊：6月26日，患者时有咳嗽，伴咯痰，痰色黄，间有气促，活动后加重，无恶寒发热，无汗出，无头晕头痛，无胸痛，口不渴，胃纳一般，小便正常，大便溏，眠一般。舌红，苔黄，脉弦滑。考虑患者瘀象较前轻，脾气虚弱之象较重，予前方去仙鹤草、三七，加黄芪15 g，知母10 g。7剂，1剂/d，水煎服，早晚分服。
3诊：7月3日，患者咳嗽较前减轻，咯黄痰，稍有气促，胃纳可，二便正常，寐一般。舌红，苔薄黄，脉弦滑。处方：生南星15 g，法半夏15 g，壁虎5 g，薏苡仁30 g，鱼腥草30 g，黄芩15 g，桔梗10 g，杏仁10 g，全瓜蒌15 g，浙贝母15 g，夜交藤30 g，黄芪15 g，知母10 g。7剂，1剂/d，水煎服，早晚分服。
4诊：7月10日，患者咳嗽减轻，咯痰色白，活动后气促，胃纳可，寐可。舌淡红，苔白，脉弦。予前方去鱼腥草、瓜蒌、夜交藤、黄芩，加厚朴15 g，枳壳15 g，葶苈子10 g，黑枣10 g。7剂， 1剂/d，水煎服, 早晚分服。
此后患者定期复诊，临床症状逐渐减轻，治疗仍以星夏涤痰饮加减为主。现患者偶有咳嗽咯痰，痰色白量少，稍有活动后气促，其余无特殊不适，辅助检查显示3年间肿瘤未见明显进展。
按语：本案患者初诊时上焦热象较重，遂改夏枯草为黄芩以清上焦之热；患者胃纳差，考虑脾虚，遂加白术、鸡内金以健脾消食；寐差则加夜交藤以安神助眠。2诊时，患者仍痰多，脾气虚弱，但瘀象减轻，遂减少化瘀之药，加健脾益气之品。3诊时，患者胃纳好转，去健脾开胃之品，继续清热、化痰、止咳。4诊时，患者痰色已变白，热象减轻，寐可，但仍有活动后气促，遂减清热、安神之药，加大化痰、平喘之力。整个治疗以化痰为主，根据患者临床症状加减用药，急则治标，缓则治本，标本健固，使患者阴阳平衡，得以带瘤生存。
总而言之，国医大师周岱翰之验方——星夏涤痰饮，全方从痰论治，以“治痰”为核心，涤肺中之痰、理脾中之痰、化五脏之痰，诸药相互配合以化痰解毒，祛瘀散结，健脾燥湿，因此在临床治疗肺郁痰瘀型肺癌中取得良好的疗效。
参考文献
[1] 林丽珠，周岱翰.周岱翰教授论“痰”与“癌”[C]//广东省中医、中西医结合肿瘤学术年会论文集，2013．
[2] 周岱翰.临床中医肿瘤学[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3：135-136.
[3] 周学海.读医随笔[M].王新华，点注.南京：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3：5.
[4] 邱勇飞，古继红.从五脏相关浅谈肝生痰[J].黑龙江中医药，2010，39(2)：3-4.
[5] 黄慧玲，张雅兰，陈文发，等.壁虎对肝细胞癌干细胞特性的影响及其机制[J].中国中药杂志，2017，42(20)：3990-3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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