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云贵:老鼠
老 鼠
申云贵
俗话说:“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想来老鼠是坏到了极点,大家都吃过它的亏,才对它恨之入骨,异口同声,欲除之而后快。
老鼠的确可恨。单说它那丑陋的容貌,就让人厌恶。它身上的毛又脏又乱,它的脑袋又尖又小,尤其是那双小眼睛,总是滴溜溜乱转,有句成语叫“贼眉鼠眼”,就是“赞美”它的。老鼠最可恨的地方体现在行为上,它的贪婪和狡猾可以“媲美”某些人类。
你一条好好的裤子,也没招它,也没惹它,它无缘无故给你咬一个洞。你买一袋新鲜的苹果回家,忘了放进柜子里,它会给你每一个咬上几口,吃完了还给你撒泡尿,或拉几粒黑豆豆。有时它无聊得很,在你的柜子上、门窗上或凳子桌子的腿上,不停地“吱吱嘎嘎”咬,把家具咬坏了不算,还让你一整晚睡不好觉。
我以前住在菜市旁,菜市周边到处是丢弃的烂菜叶和垃圾,这里就成了老鼠的乐园。和老鼠为邻,我深受其害,对老鼠是又恨又怕,又无可奈何。
我住在二楼。刚搬来那阵子,常常紧闭门窗,屋里很少有老鼠进来。可时间一长,就有点松懈,有时忘记关好门窗,有扇窗玻璃破了也懒得换,老鼠就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被老鼠“关注”了可不得了,那真是防不胜防。开始是一两只,接着就大举入侵,后来还在我家开枝散叶、繁殖起后代。
这下家里的东西就遭殃了。不论是吃的穿的用的,无一幸免。柜门、抽屉边缘、书,被它咬得千疮百孔。米缸是塑料做的,盖子轻,有时并没有盖得严丝合缝,它就用尾巴伸进缝隙,接着就把盖子掀开了。掀开了盖子,它们就在米缸里大快朵颐。吃饱后兴许还给你撒泡尿,留点纪念。年前买了一小袋花生,舍不得吃,就放在衣柜里,害怕老鼠光顾,就不时打开柜门看一下,还好,花生原封不动地呆在那,心里窃喜。这天忽然口馋,想吃花生,打开柜门,拿出袋子一看,傻眼了——一袋子颗颗饱满的花生变成了一袋花生壳。也不知老鼠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柜子,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消灭”了花生。
从乡下带回一块腊肉,一时不想吃,心知老鼠厉害,就挂在餐厅顶上原来挂电风扇的铁钩上,心想挂这么高,应该安全了。可没想到还是难逃鼠口。那天清晨,我刚起床,听到餐厅里似乎有动静,蹑手蹑脚走过去,抬头一看,可谓大开眼界:只见一只大老鼠把四肢尽可能伸直,像只蝙蝠一样趴在粗糙的水泥墙上往上爬,很快就爬到了离房顶不远的电线上,然后沿着电线很轻松地就到了挂着的腊肉旁。我忙走到餐厅,可那老鼠并不跑,还伸着小脑袋挑衅似地看着我,直到我找了一根长木棍,准备给它来一记“闷棍”的时候,它才飞快地顺着电线滑下来,一溜烟地从窗口逃之夭夭。
这块腊肉最后还是被它糟蹋了。被它糟蹋的又岂止一块腊肉?老鼠是贼,偷窃成性,东西不论藏在哪里,它都能找到。家里凡是能吃的东西,只要它喜欢,就难以幸免。
老鼠不但做贼,贪婪,还脏,不讲卫生。窗台上、桌子上、电脑上,甚至菜板上,到处可见它的粪便。今天扫了,明天又有。衣柜里的衣服,常常有一股腥臭味。闲时想把衣服清理一下,衣服拿了不到一半,赫然看到一个老鼠窝,窝里还有五六只没长毛的小老鼠,肉团团的,在不停地蠕动。它们也真会享受,竟把小家安到了我的衣柜里。衣柜里除了老鼠窝、小老鼠,还有大米、花生、蔬菜、肉骨头,简直像一个贮藏室。可见老鼠有多贪。只是可惜我那一柜衣服,落得个直接进垃圾箱的下场。
更可气的是,每晚灯一熄,那对鼠夫妇就带着它的子子孙孙在房里享起了天伦之乐。“吱吱吱吱”地欢叫着,打闹着,从书桌上窜到柜子上,又从柜子上跳到电视机上,毫无顾忌,好像它们才是这屋子的主人。一亮灯,它们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熄灯,它们就又出来打闹。如此反复,搅得人不得安生。有时,这边的鼠辈在狂欢,那边门底下又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像钝锯子锯木头。那是老鼠在磨牙,兼开通道路——它们想在门底下咬出个洞来,出入方便些。听着那声音,心里有点发麻,哪还能睡着啊!等我火冒三丈地走到门边时,却连根鼠毛也没见着,只见门底下有一堆新木屑。走回房间刚躺下,门那边“嘎吱嘎吱”的声音就又响起来。没想到老鼠也懂游击战术,知道“敌退我进,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而且发挥得淋漓尽致。遇到这样的对手,我就只能甘拜下风。等到被它们折磨得迷迷糊糊睡着了,它们竟爬到我的床上,在被子上跳舞。跳得兴起,就从我头上窜过。我一惊,迷糊中用手一甩,它那锋利的爪子就在我手上抓了几道血印子。第二天去卫生防疫站一问,说是二级暴露,得打狂犬疫苗和狂抗血清,让我又破财又受皮肉之苦。
老鼠是越来越多了,它们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大有不可遏制之势,似乎对我家“主权”有取而代之之意了。除鼠,势在必行。不除了它们,我就没有容身之地了。况且,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老鼠虽小,危害极大,非蚂蚁可比。鼠,非除不可!
这天,我拦住那个骑着单车到处卖老鼠药的老头。老头拿出一包鼠药,唾沫四溅地说:“这叫'闻着死’,不要吃下去,老鼠经过闻着就会死。”我一听大喜,这下找到老鼠的克星了。鼠辈们,去死吧!我并不是个残忍嗜杀的人,是那些可恶的老鼠让我实在忍无可忍,逼着我做恶人。
我一口气买了五包老鼠药。晚上,我在屋子的角角落落、“交通要道”都放上了鼠药。可当晚并无异样,老鼠们照样在家中打打闹闹,如入无人之境。第二天早晨起床,自然也没有像想的那样,捡到一大堆死老鼠。
难道是老头骗了我,卖的是假鼠药?或许是老鼠的鼻子都失灵了?我心里很纳闷。
一连几天,鼠药都原封不动地摆在原处,老鼠们依然“我行我素”,毫不收敛。这天下午,我又拦住了卖鼠药的老头。老头听了我的诉说,拍着胸脯说:“我天天在街上卖老鼠药,我的药绝对是货真价实!你去问问东门的王嫂、南街的李老头,看我说谎没?对了,你家以前放过老鼠药没?”我一愣,接口说:“我记不清了,可能放过吧。”老头说:“如果以前放过,它就不会再吃老鼠药。老鼠这东西贼精,比人还狡猾,只要吃过一次亏,以后在同一地方就再也不会上当,你就算撬开它的嘴巴灌药,它也不会吞下去!而且,还会教它的子子孙孙都不上当。”
原来如此。看来这鼠药是白买了,起不了作用。老头见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建议我用夹子或是捕鼠笼。我便将捕鼠夹和捕鼠笼一并买了。
这次我动了一下脑筋,把捕鼠笼放在不太高的桌子上,笼子里挂一块油炸排骨,让老鼠觉得我是在防止它们偷吃。又把捕鼠夹放在平时老鼠们经常出没的路上,布置好一切,我就熄了灯,等着看好戏。可大半夜过去了,捕鼠笼没有动静,捕鼠夹也毫无反应。会不会又让老鼠识破玄机了啊?我有点沉不住气了,悄悄下了床,先查看了一下捕鼠夹。捕鼠夹静静地躺在门后,旁边连蚊子也没有一只。当然,就算有蚊子也看不见的。接着躲在门后探头去看餐厅桌上的捕鼠笼。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光下,我看到笼子里有一只老鼠,正抬头望着挂在笼顶的排骨。笼子外还有一只老鼠,一会趴笼子口东张西望,一会又沿着笼子转几圈,好像是放哨的。笼子里的老鼠盯着排骨看了一会,出来和外面的老鼠交头接耳,然后又进去,继续盯着排骨看。如此反反复复,就是不肯吃那挂在笼子里的排骨。
我躲在门后,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跑了那两只老鼠。足足等了一小时,我的脚都站麻了,笼子里的老鼠终于经不住油炸排骨的诱惑,抬头咬着了排骨。就在那一刻,“啪”地一声,捕鼠笼的门应声而关。门外那只老鼠一惊,也不顾笼子里的同伴了,一下跳下桌子,窜上窗台,消失在窗外。笼子里面那只就惨了,吓得像没头的苍蝇,在笼子里上窜下跳,“吱吱”乱叫。
总算逮着一只老鼠了,出了一口恶气。这以后几晚,屋子里终于恢复了宁静,看来老鼠们都被吓跑了。
可好景不长,几天后,屋子里又热闹起来了。捕鼠笼和捕鼠夹成了名副其实的摆设,再也捕不到老鼠了。
这下我又一筹莫展了。放药,老鼠不吃,你不能抓住它往嘴里灌。放捕鼠夹和捕鼠笼,它不上当,你也不能把它们一个个往笼里赶往夹上撵。
一个卖粘鼠板的朋友知道了我的困境,送了我二十张粘鼠板。说这东西保证管用。我现在被老鼠弄得焦头烂额,有点病急乱投医的味道了。只要有医,管他会不会医,先医着再说。
我把这二十张粘鼠板放在房门口、窗台和老鼠经常出没的地方。第一天晚上,刚开始老鼠们很安静,它们似乎感觉到了危险。半夜时分,我听到了蟋蟋窣窣的响声,以为粘着老鼠了,一骨碌爬起来,赤着脚摸索着找鞋。没想到,两只脚各踩了一张粘鼠板,粘糊糊的,摔又摔不掉。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把两只脚上的粘鼠板撕下来,可脚上都粘满了胶水。开灯一看,差点把鼻子气歪。原来狡猾的老鼠把门口的两张粘鼠板拖到了我的床边。看来生活在这屋子里的老鼠不但警惕性高了,经验也丰富了,还通人性了。
第一晚没粘着老鼠,反而让老鼠板粘着了我,累了半夜才把脚上的胶水弄干净。第二天晚上也没粘着老鼠,偶然能看到老鼠绕着粘鼠板走,或是跳过粘鼠板。第三天晚上刚熄灯,就听到窗台上传来了“吱吱”声,忙打开灯,只见一只毛色光滑的老鼠被粘着了,旁边还有一只差不多大的老鼠在团团转,似乎想救同伴,见到我走过去就逃跑了。我忙熄了灯,静静地等着,想扩大战果。果然没过多久,窗台上又传来声响,开灯一看,另一只老鼠自投罗网了。
没想到老鼠中还有重感情的,会以死相救。看来这是一对恋爱中的老鼠,而且是外面来的,不知道这粘鼠板的厉害。
粘到了两只外来的老鼠,屋子里又清静了几天。可没过几天,屋子又和以前一样,成了老鼠的天下,粘鼠板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想尽千方百计,花了不少精力和财力,总共只逮了三只老鼠,而家里的老鼠却有增无减,保守估计,没有一个排,也有两个班的规模。我是黔驴技穷了,没想到人斗不过鼠。
忽然有点怀念以前住在乡下时的猫和蛇了。如果有它们在,也轮不着鼠辈们如此放肆、猖狂,我也不会如此狼狈。现在也有猫,不过现在的猫已经进化了,一种变成了“贵族”,被人当作宠物养尊处优地供养了起来,吃喝不愁,才懒得多管闲事去得罪老鼠呢。还有些虽然也是猫,但因为这满世界都是吃的,玩的,谁还有那份闲心去捉老鼠吃啊!况且老鼠势大,弄不好反被它们群起而攻之,所以猫反而有点怕老鼠了,还是明哲保身、躲着点好。
至于蛇,虽然没有害怕和饱撑之忧,却已经快要绝迹了。
思来想去,只有搬家。惹不起,还能躲不起吗?只是不知道搬到新地方后,鼠患还会不会重演?
忽一日,有朋友来访,闲聊的时候,又聊到了老鼠。朋友听完我“诉苦”,笑得前仰后合:“你这叫自作自受,怪不得老鼠。”
我不解:“我没招它,也没惹它,却深受其害,怎么是自作自受?怎么怪不得它?”
朋友说:“这些老鼠之所以猖獗,主要是你为它们创作了良好的生存环境,为它们提供了'成长’所需的'营养’。”
我愈发不解:“你这是什么话?”
朋友收起笑容,正色道:“我问你,你们吃完饭后是不是没有及时收拾桌子?你们吃剩的肉骨头鱼骨头是不是丢在垃圾桶里,而垃圾桶又没有及时清理?你家的米桶是不是经常没有盖好?你家的腊肉腊鱼是不是就挂在房顶,没有收藏?这样是不是会引诱老鼠、会为老鼠提供丰富的食物?我又问你,你家的窗户坏了是不是没有及时修好?这样是不是为老鼠出入提供了方便?我还问你,你家的花生是不是和衣服放在同一个柜子里?是不是放得很乱?柜门是不是经常没关好?这样是不是为老鼠安家提供了条件?”
朋友一连数问问得我目瞪口呆,问得我哑口无言。
于是,我心里多了一份自责。
(作者系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邵东市散文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