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旷野丨散文/三毛兄弟与他的唢呐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旷野：原名曹荃斓。1962年出生于山西省古交市屯村。1981年参加工作，就职于山西焦煤西山煤电集团公司古交物资公司。山西省作协会员，中国煤矿作协会员，西山煤电创作协会副秘书长。1998年开始创作，著有长篇小说《艰辛人生》、《孔明康的老宅》两部，共发表作品百余万字，部分作品获煤炭系统文学奖。
三毛兄弟与他的唢呐 旷野
认识三毛兄弟，是在初春的一个正午，在世纪大酒店的门前。
那天我回家较晚，手中提着刚从超市购得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匆匆忙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途经世纪酒店门前时，那里有办喜事的，人山人海，车辆也相当拥挤，非常热闹。地上落有一层新婚礼炮燃放后，花花绿绿、五彩缤纷的碎屑，在微风的吹动下，欢快的满地跳跃。响器班子正在吹打，周围看响器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一对新人站在门口迎来送往，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我边走边躲闪着人群。看来规模还不小，我不得不绕道而行。
当我跨过街心，躲开人群、车辆、从人行道——世纪酒店那块拥挤的场地折身回来时，距离人群已经走了很远。可不知不觉中，脚步渐渐地慢了下来，仿佛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般，越走越慢，索性停了下来。
我不是在想别的什么，也不是在想哪家人家的婚庆派头，而是被空气中荡漾着的美妙激昂的唢呐声响，控制了我的感官，缠住了我的双脚。我怔怔地支棱起两耳，痴痴地凝听起来，简直太美了。
唢呐高亢而激越的音符，在其它乐器的衬托下，犹如一只只彩蝶，在人的头顶此起彼伏，时紧时慢，时聚时散地翻滚着，跳跃着。一拨一拨地抛出，而又一拨一拨地落下。落在街头、楼顶、车前车后，落在行人的笑脸上、我的周身。眼前一片金光闪烁，繁华似锦。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梦幻般的感觉，只感觉到心头绽开了一朵朵鲜花，仿佛灵魂也脱身而去，飞向天际与彩蝶一起起舞。
这种美妙的唢呐声响，牵动着我的思绪，震撼着我的心灵，以致从未有过的喜悦，就像那一朵朵盛开的鲜花，欢快地萦绕在我的周身，像一股股暖流源源不断地涌入我的心田里。
这天天气真好，又是正午，天空一片阳光灿烂，在唢呐通畅而嘹亮的感召下，在那种美好而奇妙的感觉中，我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即将成为婆婆、奶奶的女人，忘记了早已过时的午饭，忘记了手中拎着的一堆东西而折身挤入了围观响器的人堆里。
以往，我对唢呐的声响毫无兴趣，甚至相当反感。地方民间的响器班子多得可怕，常常出现在街头、巷尾、楼前、楼后，闯入我的生活里。呜哩哇啦，叮叮嗵嗵，破锣烂鼓的声响，搅和在一起震耳欲聋。而且那些常年在外的吹鼓手们，个个蓬头垢面，衣着不整，给我的感觉尤其无聊厌倦，那种声响更是令我苦不堪言，简直就是一种痛苦的折磨和烦人的搅扰。碰到这种场景，一者，我总是选择迅速逃离，再者用手将两耳紧紧地捂住。
按民间的乡俗，响器班子吹奏得好与不好，好像历代都属男人们品头题足的事情，跟女人无关。女人们一般不近前观看，如果近前观赏也会被人视为不雅，女人们只有操劳的份。男人们才具有这种特权，哪里有响器班子，只要喜欢听，喜欢看，就可以赶忙奔去，簇拥着挤在人堆里，坦荡地围住烟雾熏天的火堆，叉开两腿，嘴上叨着棒纸烟，不论谁家，也不论是喜事还是丧事都是喜滋滋地笑着看着，十分着迷的样子。从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听到了些什么？看到了些什么？品出了些什么味道？女人们也从没问过。包括我也同样。不过虽然我是女人，我没有那种过于守旧的意识，能够打动我心的事，我都不在乎。
围观的人群走了一拨又一拨。我就挤在最里。好奇心促使我，非得看清楚这是出自怎样一位高手的演奏。
我就站在唢呐手的对面，看着他，听着他，通过唢呐的吹奏，将那高亢激昂、抑扬顿挫的声响，转换成一串串快乐的音符、极美的旋律，像彩蝶、鲜花、星光、飞雪一样浩如烟海地抛向天空。
好个美妙绝伦！我在心里惊呼。
他吹得正起劲正得意。只见他端望中央，面前的矮桌上放着几把不同规格的唢呐，有长有短，有大有小，一会儿一换。两手握着唢呐，十指在上面灵活地跳动着，时高时低，时左时右地浑身摆动。一双处于艺术极端状态的眼睛，迷醉地时而微闭，时而大睁，蛙鸣般的腮帮一鼓一鼓的，尽显的那双眼睛极其深邃而美丽。他长得浓眉大眼，白白净净，衣着整洁，面容和善，是一位极其英俊、洒脱、自信的青年后生。跟我以前见过的那些唢呐手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他的英俊、洒脱跟他的演奏艺术同样动人，与其说他演奏精彩，倒不如说他是一种完美艺术的结合体。
他一曲一曲地吹奏，我一曲一曲地倾听。我想我已经完全陶醉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道是谁拽了我一下，像睡梦中被突然惊醒的人一样，打了个直楞。回过神儿来，才发现拽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青年唢呐手。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一直举着的唢呐，向我这个男人堆里的年轻——老女人走来。他亲切地叫了一声：姐，问我喜欢听响器。
我说我儿子正准备娶亲，没有正面回答他。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说：姐，可以联系。
见到名片，我才知道他叫三毛。曾获过第四届中国艺术新星大赛全国十佳奖，是中国民族管弦乐唢呐委员会会员，省戏曲委员会会员。难怪他吹得如此好。三毛见我手中一直提着东西，便从旁边搬过一把空椅。要我坐下来静听，还说别让我累着。然后 他转身回到他的位置上，拿起一把较长较大的唢呐来，给了他的乐队一个手势，庄重而有力地将头甩了一甩，给了我一个倾听的信号。
一曲吹奏令我神往，一声姐让我感动。在这种感动中，脑海里曾经无数次地出现过我已故的父母，我所有的亲人、朋友以及他们的音容笑貌……年轻出嫁时的情景汹涌澎湃，泪流满面。
事实上，当他走近我时，这场演奏就基本接近尾声了，因为围观的人已经渐渐散去。他在为我加奏。
就这样我认识了三毛，倾听和见识了他所吹奏的唢呐声响。
儿子办喜事那天他来了，带着他那精悍的响器班子。在这之前，我本没这种打算。当我忙碌完一切时，他带着他的响器班子已经散去了。事后好多亲友都说我家请的响器班子吹得好。可惜我什么也没听到。
几个月之后的一天，在一位朋友的喜宴上，我又与三毛邂逅，他一眼就认出了我，仍然亲切地喊着：“姐”，并将手中的水杯递给我，让我喝。我笑了笑。
作我的兄弟吧，我既没弟弟，也没妹妹。我是真诚的，我说。三毛听了我的话，似乎很动情。他说：“姐，我除了两个哥哥之外，连父母都没了，我怕……”他两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那双充满艺术魅力的大眼睛扑闪着，嗓音颤颤的，有点哽咽。
我说：只要你愿意，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兄弟。
从此，三毛便成了我的亲兄弟。只是有关唢呐的演奏艺术还没来得及跟他探讨。
三毛兄弟每逢外出，他都会给我发个短信告诉我他的去处。不论他走到哪里，不论有多远，我也能够通过感官的搜索，聆听到他那美妙激越的唢呐声响。
我喜欢三毛兄弟，喜欢他所吹奏的唢呐声，喜欢他不仅会说话，而且充满朝气，热情和艺术魅力的两只大眼睛，尤其喜欢他完美的演奏效果。我想在不远的将来，他的名字和他那美妙绝伦的唢呐声响，将会传遍祖国大地，大江南北，驻足在每个人的心头。我为他祈祷。
当地有个不成文的习俗，除了开业庆典、逢年过节、婚丧嫁娶才请人吹奏，一般是不会请的。除非你是皇帝。
我思忖着，即便三毛是我的亲兄弟，可今生自己已经是完全没有了要求三毛兄弟以及他的响器班子，为我单独惊天动地地演奏一场的理由。而惟一的理由，也只有等我将来死后，放进棺木之中，我的儿孙们为我请响器班子单独为我的亡灵吹奏。可是到那时，我会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呢？
三毛兄弟与他的唢呐声响，也只好被珍藏在心底，寄存到精神深处了。
（责任编辑：杨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