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气泡

    要拆迁  ,消息像爆炸一样,迅速蔓延开。大家根本没有心思吃晚饭,全部集中在王老沟家里。
      谁也没有料到,传说中的事终于变成了现实。一些年轻人总算结束了为之苦恼的农村生活,高兴的打听信息的可靠性。村里老人听说要拆迁,满头恼火:拆什么拆,死也要死在这个老屋里。老沟八十岁的老爹当场就像老牛一样哭得惊天动地,几个年轻人嘻嘻的笑着。
       大家议论纷纷,村长也说,谁也不能第一个签字,一定要统一口径。达到我们的要求才能签字,否则,大家都不认这个村民。村长像大家的救星,一呼百应。
       还有,今天晚上大家赶紧回去把能加顶的棚子、杂屋都盖一层顶,不管用什么东西。用砖头水泥盖显然来不及了,用木板用铁皮用油毛毡都行,假如算面积到话,到时候来不及,搭好了再说。另外,相互之间不要举报,否则,他就不是人种。大家纷纷发誓,绝不告密,绝不相互举报,甚至断子绝孙的毒誓都说出来了。农村人什么不怕,就是怕断子绝孙。
       突然有人说,赶紧回去弄吧,明天就来测量了,大家一哄而散。整个刘村一夜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翻箱倒柜找出木板、铁皮。老沟老爹的哭声像老牛,在村里回荡。听说明天就要来量房子,二驼子老娘也撒泼的嚎起来,就像要杀人一样,那是绝望哭喊,是生死离别的忧伤。她从嫁到这个村里,已经七十多年了,子女养了六七个,孙子又十几个。怎么说拆迁就拆迁呢。还不如死在这里算了,呜———呜————
      天一亮,刘村焕然一新,家家户户门口几乎没有一点空地。灰棚、狗窝、杂屋全部盖全来了。老沟也把两间杂屋顶升高了一下,基本达到两米二多一点,这一点面积可以算在老爹身上,也能弄些钱。看看能不能争取到一个基本户面积:六十平米。
        忙了一夜的他正准备吃早饭的时候,几年都没有上门的妹妹突然出现在门口。这让老沟有些吃惊,妹妹干巴巴的喊了一声哥哥。虽然为了养活老爹的事和妹妹闹翻,几年不走动,但毕竟妹妹还是来了,不能不理吧,于是,他嗡声嗡气的应了一声。
        妹妹说:爸爸呢,
       老沟说,在里屋哭呢。
        哭什么,
        不肯拆迁呗,
        妹妹说拆迁是好事,住高楼,还有钱拿,你哪辈子能挣这么多钱,我养活爹。一面说,一面往里走。
        说到钱,老沟突然警觉起来。妹妹好像来者不善,怎么从来没有照顾爹的妹妹突然说要养活爹的话,似乎冲着老爹的拆迁款来的。老沟也听人说过,老人的拆迁款,所有子女都有一份。妹妹从来没有给父亲一分钱,没有伺候一天,现在要拆迁了,厚着脸皮来了。不行,不能让她得逞。
      他赶紧进去,只见妹妹正在给父亲穿衣服。
       老沟问,这是干嘛。
      把爹接我家去住一段时间。妹妹慢条斯理的说,样子好像她一贯这样做的。
      不行!一个声音从厨房杀出来。原来是老沟老婆,一手抓着一把锅铲子,一手抓一把萝卜缨子,好像正在准备炒菜。
        你这个没有良心的,还好意思接老头子去住。这几年老头子生病,你头都没有冒一个。现在拆迁了,你来了。嫂子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是你们老头子,也是我老头子,我就不能孝敬,就你能。妹妹也不示弱。
        嫂子吼道:你平时去哪了,这几年你又去哪了。不早不晚,偏偏要拆迁了,你来了。滚!
       两个人噼里啪啦的吵起来,昨晚大家经过一夜奋战,都非常疲劳,谁也顾不上来劝架。只有邻居王婶出来说了几句,但哪里能止住姑嫂两个人的战争。况且几千年的历史证明,姑嫂千百年来就一直是一对天生的对头,也是一对旗鼓相当的对手。当然,除了刘兰芝和小姑子是一对好朋友之外。
        于是两个从小逼骂到老逼再到钝逼,互不相让,还是老沟一声怒吼,才止住两个婆娘的争吵。但两个婆娘还是分别拉住老头子的两只胳膊,争扯着。老头子东倒西歪,气喘吁吁。
         嫂子毕竟是主场作战,占了一些优势,把老头子救了下来。妹妹气呼呼的跑了,但老沟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就此了结。他知道妹妹的脾气,也知道在钱方面谁也不会让档。他也做好了充分的斗争准备。
        就在老沟家发生争吵的档口,测量队已经进村了。村干部宣布,从现在起,谁也不得擅自盖房子,搭违建。
       按照昨天晚上的约定,大家搭的违建由生产队长跟在测量队后面,配合测量队的人逐一测量。凡是到达两米二的一律算主房,房前屋后和田里的树,点一颗算一颗,村长再说说情,增加几颗也是有的。
      哪里知道,村长没有盖房子,大家还在啧啧夸奖的时候。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村长几十亩地一夜之间全部栽满了树苗。谁也说不清他是怎么做到的,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树苗。于是村长剑走偏锋,虽然没有搭违建,可地里的树是实实在在的存在。大家眼睛一下子瞪得比灯泡还大,当时都想着搭违建,谁也没有想到在地里栽树这个主意。
      老沟跑到村长地里转了一圈,摇了摇那些一夜冒出的树。他突然发现一个秘密,原来那些树都是锯下的树枝插在地里的。老沟有些眼红,也有些不平,可断子绝孙的毒誓,是他望而却步,不敢吭气。
       他刚刚走到村口,村子西头的王老太正躺在地上拼死。只要拆迁,她就不想活了,也没有人理她,她独自的嚎着。
        老沟心里有些烦,继续往家走。张家兄弟正在骂娘,都说自己对寡母尽了赡养义务,拆迁款应该属于自己,吵得不可开交。锄头对钉耙,老对老,少对少,剑拔弩张,大战在即,一触即发。
       老沟心里想,这些人真的不要脸。他又想,要不要跟拆迁组的人说,村长地里的树,都是锯下来的枝丫插的呢?否则自己吃亏大了,再说作为一个村干部也不能弄虚作假啊。看看村长昨晚上为大家着想的样子,不忍心。况且那个毒誓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里头。
         事实是,村长的树,如数计算,甚至多算了不少,村子里好几户的违建没有算主房。大家虽然怨声载道,但碍于毒誓,还没有人敢互相诋毁。尽管不是老沟一个人知道村长栽树的秘密,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自己又不能增加面积,还得罪村长。
      正在他纠结的时候,不知不觉到了门口,抬头一看,正好看到妹妹已经站在门口。样子像一只准备护崽斗架的母狗,老沟想,完了。
         人啊,说的无论多漂亮,一旦在金钱面前,什么都成了空话。誓言、亲情都是一只空心的气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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